白衣人将乐意的手臂环在肩上,搀扶她行至一棵树下,让她靠着树干徐徐坐下,将她安置好后,在四周寻了些干柴枯草,待起好火又捡了一些果子。
乐意许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稍微动一下都能牵扯到伤口,抬眼见他来来去去忙碌,却始终不说一句话,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大哥,我们就宿一晚上,不用这么忙活,聊会天吧。”
白衣人滞了片刻,缓缓坐下,拿起一颗青果子擦了擦递给乐意。
她低头望着手上的果子,叹了口气,抬头望着白衣人,“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怕我认出你吗,南宫梓冥。”白衣人闻言愣了一下,摘下帷帽,探究地望着她,“你何时知道是我的?”
“你白日替我挡了暗器,我记得那把剑。”她咔擦咬了一口果子,嘟囔道,“再者,穿白衣的人不少。像你这般贯彻,从头到脚一身白的却少见。”
南宫忍不住抬眼又望了一眼,面前的女子身上遍是伤痕,脸色虽苍白眉眼间却依旧神采奕奕,淡淡说道,“姑娘真是豁达,身处这般境地还能如此幽默。”
毕竟救了自己,乐意也就不拆台了,待她平静下来,心中疑惑丛生,“南宫公子为何如此凑巧出现在此?”
南宫拨动炭火的手一顿,“姑娘怀疑这是我布的局?”
转过头遇上乐意毫不避让的眼神,默了片刻方道,“不管姑娘是否相信,我对《剑宗谱》确无图谋。但是我也不愿因为它扰乱了江湖的平静,是以它落到任何人手里都是我不愿见到的,当我知道展浩想要在扬州城郊劫车的事便赶过来,想要见机夺下那本书并毁了它。”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跟着陶逐,反而来救我?”
“姑娘手中的信号弹是康鸣兄给你的吧,他于我有一个恩情,我答应过他如若有人发出信号弹,无论身处何地定会前去相助。”
听闻此话,乐意突然对卫康鸣生了些敬意,暗道难怪他能稳居铩羽阁第一从未被拉下,连南宫世家公子都受了他的恩,这个人是得多变态啊。
见乐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南宫自嘲道,“姑娘是不相信梓冥。”
她回过神,忙解释道,“公子误会了,我只是有些疑惑。若公子毁了《剑宗谱》,那上面那些刀剑的造法不也就消失了。此举不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没料到乐意竟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南宫微微笑了一下,“姑娘竟以为,江湖众人刀剑相见真的只为了这本造剑书。”
瞥见她疑惑的眼神,南宫解释道,“只要天下铸剑坊还在,这些造剑技法便不会消失。江湖众人想要争夺这本书,是因这本书其实是铸剑山庄所有铸剑坊的契书。且不论价值多少,若是落到朝廷手里,那朝廷便可随时断了武器来源,若是被有心人利用,那他也可借助权势搅得江湖与朝廷不宁。现你知道这本书为何如此重要了吧。”
乐意心中诧异,原来当日她在云雨楼的八卦只听了一半,如此一来有些事情也更清楚了,她直视南宫道,“其实早前我便已觉得奇怪,若南宫公子真的对此书有企图,那应当同其他人一般暗自抢夺,而非举办品剑大会让江湖人关注。只是我们都习惯用自己的立场去看,因而不相信公子所行所为确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
见乐意信了自己,南宫正欲问她是否愿意相助,却被她截了话,“只是我虽敬公子心中有大义,却不认同。如我早上所说,公子认为的大义不过就是护住自己所倾向一方的平静,但是,铸剑山庄何其无辜。如若公子为了所谓的大义毁了这本书,那便是要铸剑世家违背皇命承受灭族之灾。用无辜者的鲜血换来所谓的江湖平静,这又算何道义。乐意只是普通江湖逍遥客,不似公子心怀江湖,但是乐意懂得为人当不愧于人亦不愧于心。”
乐意抬眼看了一眼神色不明的南宫,长叹一声,“南宫公子,你可曾想过,并非所有人都跟你一般的想法,许对大多人来说,此事便只是私利,而所谓的江湖大义也不应当是由你一人担起。南宫府曾因行了于江湖不义之事而没落,又因公子而兴起,义与不义不过是当事者的束缚,公子何必过于执着。我言以至此,何去何从公子自有决策。只是此次公子救我是报卫康鸣的恩,我欠他的情却不欠你的,今后公子若要继续阻拦,要挡要杀我绝不犹豫。”
乐意难得对一个武功比自己高的人放了狠话,对方却毫无反应,这让她十分气闷。她索性闭上眼,不再管他。今日精力与心神均耗费过多,还没片刻,她便沉睡过去。
乐意所言,南宫梓冥并非不懂,但是他并非只是南宫梓冥一人,他代表的是整个南宫家族。南宫的眼神在乐意的脸上驻足许久,他第一次遇到一个心性如此简单,所思所想却毫不简单的人,仿佛她心中自有一把利剑将所有荆棘般的束缚斩断,无拘无惧,只行心之所向。
日光穿透叶间细缝落在乐意的眼上,她抬起手挡了一下,却扯到伤口,“嘶——”
“你醒了,”南宫将一截盛满清水的竹筒递过去,“姑娘身上的伤虽伤口不深,但若再不处理恐会发炎,等姑娘歇息够了,我带你回扬州城寻大夫医治。”
“不必了,我还要去找我家公子。”
南宫皱着眉,严声道,“寻陶公子难道比姑娘的命还重要吗?”许是发现自己言辞有些激烈,他缓和声音,“姑娘把一身伤养好了,才能护陶公子前往京城。”
乐意有些莫名,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解释,“我家公子懂医术,也有许多疗伤药品。且他们昨日被追赶,应该逃不远,现在回城更费时间。”
她眼角轻轻瞥了南宫一下,见他神色有些不自然,便补充了一句,“南宫公子果然是重情义之人,对我们这种小人物都能如此关心,真是让乐意十分佩服。”
南宫静默了片刻,方开口道,“我陪你去。”
乐意知道自己拖着这个身体可能还没找到陶逐就先晕了,便也不推辞。好在这林子土质较松软,二人很快找到马车的车辙,周边的杂草被马蹄践踏,怏怏地歪着。南宫搀着她沿着车辙的方向前行,沿途的树干留下不少的刀痕,偶有几具黑袍尸体横七竖八摊着,显然经过一场恶战,车辙的痕迹出了林子便消失无踪。
南宫环视了一圈,温声道,“别担心,我看陶公子他们应当是脱险了。前方有个小村庄是京城的必经之地,或许他们在那里停留。”
乐意点点头,两人脚步一深一浅踏在黄沙地上,片刻便被扬起的风沙淹没了痕迹。虽已至辰时,村庄仍是一片静谧,偶有几声狗吠鸡鸣。
“几月前朝廷征兵,这些村庄里强健些的男子要么去应征要么外出寻生计,留下来的大多老弱妇孺。”乐意抬眼瞧了南宫一眼,“南宫公子果真是关心天下事。”
“姑娘莫要再打趣我了,”南宫嘴角若有似无地弯着,声音倒不似平日那般沉稳厚重,“前方有个妇人在打水,我们去问问。”
乐意挪着脚步躲在他身后,悄声说,“这些妇人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我这一身伤恐会吓到她。你面容俊俏儒雅,你去问罢。”
南宫不禁失笑,却还是掩着她的身体向妇人打听,“大娘,昨日你可有见一个公子携随从来这里。”
大娘犹疑地打量他一眼,冷声回道“我们这小地方荒凉偏僻哪来什么公子,你们到别处找去罢。”说完便拿着水盆转身离开。
乐意忙探出头喊道,“大娘,您别误会,我们没有恶意的。我与我家公子走散了,若你见到他定要告诉我一声,我在这等你消息。”大娘回过头略带疑惑地瞧她一眼,继而便转身快步离去。
乐意的左手搭在南宫的右肩,微弓着身子,眼神片刻不离那个妇人。南宫心道,这姿势实在算不得优雅,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知这妇人在撒谎?”
“啊?”乐意抬头望向他正经的脸,解释道“这妇人态度太僵硬了,要知道这些个小市民最怕得罪人了,见到南宫公子这种贵公子态度应当最是和善。但她这般态度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突然想起什么,她站直了身子,抱了个拳,“多谢南宫公子送我到这里,但是此时您与陶公子不宜相见,乐意便不送了。”
南宫正欲扶住她的手一僵,缓缓垂下,嘴角轻轻拉扯了一下,心中默道,过河拆桥。但是恪守于心的礼仪还是让他回以一拳,“那梓冥便先行离开了,”转过身犹疑了片刻,还是回头交代一句,“乐意姑娘身上的伤还是要重视一点。”
乐意目送他的身影消失,轻声说,“倒是个正派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