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穆远洲的书房出来,穆从雪站在长廊上,盯着整个穆府。
她只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会出现鲜血、残骸、火光、婴儿的哭声,和无尽的杀戮。
将军府的灭门,始终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当年一失足成千古恨,导致一百多口人全部惨死萧岚手中,无一幸免。
而眼下,穆府看似欣荣,可几年之后,伴随着皇帝病逝,萧岚登基,眼下的荣宠又能持续几时?
前世的愚钝,已经令她知道,想要保住穆府的安宁,需要造做准备。
爹爹教她要沉住气,行事不能鲁莽绝情,那么,她便放慢脚步,她要一点一点,慢慢消除蒋氏在府中的势力。
见穆从雪神情恍惚,在院子里立了半天的李管家心里暗自忐忑,也不知道大小姐跟老爷说了什么,会不会责罚他。
心神不安间,穆从雪从他身旁经过,忽然回头看他:“李管家在老家,似乎还有一位八十岁的老娘吧?”
李管家愣了一下,立刻慌了,他双膝一软,“噗通”跪下:“大小姐手下开恩!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犯错也是犯在我一人头上,求大小姐千万别累及家人!”
穆从雪温和一笑,眼里闪过一抹柔和的光:“瞧李管家这话说的,我是想着,春天的帝都景色极好,更适合老人养身体,李管家若是答应,我便派人去把老太太接来府里居住,也方便李管家今后照顾,李管家,你说呢?”
李管家愣了片刻,急忙点头谢恩。
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目光逐渐暗了下来。
明面上,穆从雪是为了他母亲着想,可实际上,是想把他母亲当成人质,留在府中吧?
他冷笑一声,慢慢站了起来,穆家的这个家,不好当,只怕往后的麻烦,有的是找上门的时候。
穆从雪为了减少府中的开销成本,将各院的银两都减了一些份例,李氏那一院,原本平时吃穿用度就很省,倒也没觉得与平时有不同,但和畅院这边就不乐意了。
尤其是过惯了奢侈日子的蒋氏,突然间每月分到的例银少了三成,就更加不悦了。
眼看着平日的五菜一汤,今日已经减成了三菜一汤,蒋氏脸色一沉,抬手将筷子拍飞。
“她这是巴不得我早点被气死,好让整个家业落入她手里!”
“娘,我早说了,这女人心肠歹毒,当初我们就应该把她……”
穆从茗正要抱怨,蒋氏已经冷声喝止了她。
“小翠,你先出去。”
屏退了下人,蒋氏立刻回头,柳叶眉微微上挑:“记住,以后不许再如今日这般放肆,尤其是在下人面前。”
穆从茗不甘心地顶嘴:“娘可是怕那个小贱人了?就算有爹爹护着她,我们也可以找珍妃娘娘帮我们,她穆从雪算什么东西!”
蒋氏尖锐的指甲用力嵌进手心:“娘不是怕她,娘是要小心谨慎,免得她找我们麻烦。放心,就算老爷护着那贱人,我们还有珍妃娘娘呢。”
一听到“珍妃”两个字,穆从茗忽然娇羞起来,她伸手扯着蒋氏的袖子,轻声撒娇:“娘,我都好久没见到三殿下了,你可否……让他来家里……见一见我……”
她越说声音越低,脸颊上浮起一丝云霞。
蒋氏啐道:“就你这点出息,连你爹的诞辰也等不及了?”
开春之后,府里迎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穆相的寿辰。
穆相在朝中德高望重,深受皇帝青睐,以往每年生辰,都由蒋氏操办,请两个戏班子,搭两台戏,在城西唱个两天,请老百姓们过过眼福。
但今年,天气不好,阴雨连绵,穆从雪便取消了戏班子,改为在府内为穆远洲过生。
“这老爷的生辰嘛,年年都按照越庄重越好的要求来办,不知道大小姐有何想法?”李管家拿着历年来的寿辰用品册子,象征性地问了问穆从雪。
穆从雪皱了皱眉,每年的生辰都办一样,也难怪穆远洲对此一点期待都没有。
既然现在是她来接手,势必要办得跟往年都不一样才行。
“我听说,醉春楼有位叫绯红的姑娘,舞跳得极好?”她淡淡问道。
李管家闻言笑了:“这倒是真的。绯红姑娘艳绝京城,舞姿风流,听说一众公子哥都为她神魂颠倒,不过她只卖艺,不卖身。”
“很好,我要见她。”穆从雪微微一笑。
醉春楼在帝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醉春楼的绯红,可以说是醉春楼的招牌了。
前去楼里一掷千金的浪荡公子哥,也大都是冲着见绯红而去。
穆从雪让李管家从库房拿了一百两银子给自己,这一百两,便是她打算为穆远洲过生辰的全部费用了。
此刻,她正坐在大堂里,一边看姑娘们的歌舞,一边嗑着瓜子。
相较她的轻松自在,许衡就没那么舒服了,打从他进门开始,就不停的有姑娘贴到他身上,他越是露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姑娘们就越是骚动。
他不太明白,穆从雪一个千金大小姐,为何要女扮男装来这种地方。
“小姐,那绯红今日要是不出来,咱们岂不是白等了?”许衡忍不住问。
穆从雪耸了耸肩:“哪里白等了?这会儿我们不是正在看着歌舞吗?你是觉得这舞蹈不好看,还是这姑娘不够美?”
许衡默然,说起辩论,他是绝对比不过穆从雪的。
不过——
他总觉得,楼上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大小姐。
许衡的目光缓缓抬起,与二楼东边雅间的一名男人彼此对上。
那男人怀里抱着刀,穿着烟灰色长衫,神色冷肃,看起来像是个护卫。
护卫身后,正坐着一个男人,身穿青色长衫,宽肩窄腰,手里端着一杯茶,姿态优美,光是看背影,便知道对方气质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