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爷英年早逝,与我没有交集。继承他衣钵的舅家表叔,深得我心。且不说他送给我无数乱七八糟的小物件和从不重样的故事,单就他舍得给我买文具和零食,我们的交情就匪浅!
每次他来我们家,我都高兴得不行。“表叔”前“表叔”后的,像个小尾巴似的,甩都甩不掉。很多人不喜欢表叔犀利得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神,也不喜欢他独自一个人拿着罗盘在四处瞎晃悠,更别提他还经常自言自语,念叨一些我们都听不懂的东西了。
表叔未婚,自己没有小孩。舅家表伯,表阿姨家都有小孩,他却独独喜欢我,每次都能变出很多有趣的东西来。
他知道那次七月半我独自回家遇到鬼打墙的事情之后,拿我的胆小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让我很是生气,很久都不理他。(不能理解,别人眼里端庄正直、不苟言笑的表叔,为什么在我面前各种不正经!)
表叔为了赔罪,各种哄我,但我是打定主意,必须让他以后都不敢嘲笑我,所以一直在“生气”。表叔好像很清楚,我并没有真正生气。他承诺我说,过几天让我看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东西,看完肯定不会再生他气了,他以后再也不敢笑我了。
我假装哼哼几声,转过头不理会。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表叔成了舅爷爷的继承人,但他对鬼神方面的天赋究竟怎么样,我们都不清楚,更不可能去打听。所以,我在爷爷的提示下,敲诈了他一通。
那次表叔来的时候,是金秋十月。大家都忙着收庄稼,表叔有时候也会帮着做着农活儿。表叔个头儿不高,很是瘦弱,身体似乎不怎么好。每次帮忙背一些东西的时候,总是气喘吁吁的,加上算客人,所以家里人也不让他帮太多忙。他才有时间,和我这个贪玩的侄女一起逗趣。
大概过了四五天的样子,表叔神神秘秘跟我说,今晚不要睡太早,有好东西看。那时候的我们,一般晚上九点就休息了。我忙不迭就答应了,但真到了睡觉的点儿,强大的生物钟却让我眼睛都睁不开。表叔看我一脸倦意,就让我先去睡觉,呆会儿再叫醒我。我一再跟他确认会叫醒我之后,哈欠连天去睡了。
被叫醒的时候,我还有些懵。看清是表叔之后,瞌睡一下就醒了:“算你还记得!”声音有些大了,表叔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指了指熟睡的家人。我连忙蒙住嘴巴,点头示意明白。
我们俩悄悄咪咪摸出了房门,长舒了一口气,没人发现呢。抬头一看,天空中点点星辰像是嵌在蓝黑色的绸缎上一样。感觉天很高,星星很亮,没有月亮,想必不是十五天吧。
外面到处都是黑漆漆的,风吹过竹林莎莎响,我有些害怕,拉紧了表叔的手。表叔没有觉察到我的变化,径直拉着我爬上了山坡,停在了山腰。天虽然黑,但因为熟悉,很快我就辨认出了这里。
这座山是承包给我家的,因为是红沙泥,坡度又特别大,所以没有种植农作物,也没有栽果树。不知怎么的,除了杂草外,居然还长出了野枣子和野柿子。我还悄悄采过野枣子去卖呢,2.5元一斤,对当时而言,已经特别值钱了。二爷爷的小儿子去世以后,埋葬在这里,所以总觉得有些阴冷,除了采枣子和柿子,平时我们都不会来这附近。
表叔让我坐在一块石头上,然后拿出他准备的罗盘四处走动,不时在地上放些什么东西。我看着挺无聊的,就仰着头数星星。
不一会儿,表叔招呼我过去。我低头一看,地上居然有个大红色的圆圈,特别红,特别圆,还有点儿刺鼻的味道。他让我站到圆圈里面,我玩笑道:“悟空辛苦了。”表叔愣了几秒,没有说话。我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了,也没再开口。
表叔见我规规矩矩站在圈内,又自行忙前忙后去了。我站了一会儿,干脆就盘腿坐了下来,看了看表叔,又看了看星星。
终于,他折腾完了。让我伸出手,在我两只手臂上,小腿上,以及肚皮上,后背上,还有额头上都画了些什么。很重的味道,说不清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画了什么。
在我快要发飙的时候,他停了。念叨了几句,鲜艳的红色竟然在我身上消失得干干净净,太神奇了。我挽起袖子,仔细看也没看到有东西,小腿上没有,肚皮上没有,摸了摸额头,也没有。
表叔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转了几圈,仔细看了下,松了一口气。眼对着眼,认真地说:“等下你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知道吗?告诉我,你记得了!”
在我面前,很少看到表叔这么认真严肃的样子。连忙回答:“知道了,不出声!”
虽说有秋老虎助阵,深夜的户外还是冷得让人生无可恋。夜风阵阵,我缩了缩脖子,可怜兮兮望着表叔,又不敢说话。
平时一见我皱眉头就心疼的表叔,那晚上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我似的,气得我一屁股就坐在圆圈中间,双手抱胸,撇过头不理他。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站起来拿脚尖去探圆圈的边缘。表叔一个犀利眼神扫过来,我立马就老实了。
正准备整点幺蛾子出来的时候,我感觉身边好像多了点儿什么。侧头一看,差点儿尖叫起来!
一团若隐若现的浅红色雾气像是长了脚似的,从不远处慢慢挪了过来。在即将靠近我,准确说是圆圈的时候,硬生生转了个90度大弯,在表叔面前停了下来!
我紧紧捂住嘴,腿有些发软打颤。感觉有些站不住了,赶紧盘腿坐了下来。可能动作太大了,那团雾突然又向我冲了过来,我吓得闭紧眼,冷汗都出来了。
这时候表叔的声音传来了,明明距离很近,却感觉像空谷传响一样,好像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禁区,你过不去。”
那团雾回到了表叔面前停下。雾气渐渐凝结,居然是个人的形状。
一看好像是个人,我胆子也开始肥了,上下打量起来。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皮肤很白,脸色特别不好,眼皮耷拉着,感觉像很久没睡醒一样。从出现就没出过声,动作有些迟缓。
“吱——”类似于手指甲划在黑板上的那种声音从那人嘴里爆发出来,全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紧紧捂着耳朵,还是阻止不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噪声!痛苦难当的我,没有看到表叔一瞬间的担忧以及速度极快的阻止方式。只知道,噪声终于没有了,世界又恢复了应该有的宁静。
吓坏了的表叔,赶紧带我回了家。即便如此,接下来的好几天我都会因为梦到尖锐的声响被吓醒。表叔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一个多星期之后,他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让我再和他出去一趟。
上次的经历,让我这么惨烈,这次打死我也不肯去。表叔没法子,才告诉我上次路过的不是一般的魂魄,他没办法阻止他夜里骚扰我睡眠。那魂魄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想知道那天他遇到的是谁而已。今天如果他见到了我,说不定就不会再纠缠了。只能试试看,不然我身体肯定得垮掉。
没有想象中那么惊心动魄,同样的方法,同样的地方,只是少了地上的圆圈。雾气靠近我的时候,还是害怕得瑟瑟发抖。他在离我大概一米的样子停了下来,张了张嘴,我立马捂上了耳朵,他却没有出声。
仔细看,雾气下的他有些眉清目秀,自带一种忧郁气质,似乎有些想再靠近我一些的样子。也不算太可怕,所以我强忍害怕,朝他靠近了一小步。
虽然他什么表情都没有,我却在那一瞬间感觉到空气中隐隐约约的开心。“你不能不让我睡觉哦,我会生病。”他望向表叔,表叔重复了一遍给他。奇怪,表叔说的话他能听懂了,怎么我说他就不懂呢?不是一样的吗?
他又张了张口,我又一次堵住了耳朵,刺耳的声响终究还是没有传来。他交给了表叔一样东西,朝我挥了挥手就消失不见了。从那以后,夜里再也没有嘈杂,安睡无虞。
他交给表叔的东西,我没有看清,找表叔缠了几次也没得手。表叔告诉我,那人应该介于鬼和神之间,再过几百年想必能成正果,若是和我有什么纠缠,麻烦可就大了。双方都不得好的事情,他肯定想得清楚。只是表叔心血来潮的一折腾,害得我和那人都受罪,想必会有天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