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梅阁惊情
在她义正言辞的指责下,她哑口无言,是啊,魏紫的死,老顾的死,或多或少,都跟她沾边儿。她自己心中坦荡,可是别人却会怀疑她!就像柳如絮的怀疑一样。
“既然你对我如此忿恨,当初为什么要站出来替我说话呢?”她压下心底的惊怔,问道。
“我……我……”柳如絮结巴了一下,似乎被问住。
她替她答道,“因为你当初没有争宠之心,因为你也憎恨魏紫,因为有薛如意做你的靠山。”她每说一句,柳如絮的脸色就更红一分。她接着道,“但是现在你有了非分之想,魏紫对你没有了威胁,薛如意也没了利用价值,所以“得宠”的你就开始想要的更多,开始想望本王妃的位置吗?”
“我……我……”柳如絮仍旧说不出话来。
虽然寿宴之前,那人曾去过几次柳园,可是寿宴之后一次都没有去过任何姬妾那里,细细数来,如今已有十多天。就算曾“得宠”,现在也已然“失宠”,还有什么嚣张的资本呢?这些她原本并不想说的,因为身为公主的她不想跟几个不值一提的小妾计较,但这柳如絮非要逼她说出来。
“怎麽?刚才不还挺厉害的吗?怎麽不说了?”看着她脸涨得通红,她又道。
“你……你凭什么不让我去看王爷?我要见王爷!”许久,她憋出这句话。
许馥馨曾经去过,但被当成不受欢迎的“客”,闭门不纳,她又能好多少呢?于是笑道,“本王妃并没有不让看,你去看吧!像随便闯进临溪阁一样闯进幽茗居去!去吧!”
柳如絮眼里的惧怕一闪而逝,但还是强作傲然道,“本夫人现在就去!”昂首挺胸向外走,经过晴儿身边时,还恶狠狠瞪她一眼。
“不识好歹的女人!”许馥馨对着她的背影骂。
次日来请安的人中,少了一个人——柳如絮!
自筹办寿宴之后,不但府里的下人,几位夫人也对她更为敬重,算是认可了她的能力。而她虽然与她们身份悬殊,却也不是骄矜之人,所以除了柳如絮,倒也算相处融洽。
几个人在湖边小亭里闲坐。
朝颜今天一袭湖绿软缎长裙,外罩一件玉色小褂,头梳高髻,眉心一点胭脂,手中执着香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动,整个人清丽中多了几分妩媚。那种美韵是其他几人加起来都无法比的。
身披红裳的许馥馨照例恭维道,“王妃真是越发美丽了,怪不得王爷舍不得丢不下忘不了……”
何田田也笑着接道,“素闻朝颜公主有倾城美貌,却始终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我们这些人能天天见到,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凡女子总有几分爱美之心,她被夸得俏脸生晕,几乎有些不好意思。
薛如意一直没作声。她平时都不太爱说话,她也不怎麽在意。
转移话题道,“最近几位夫人都在忙些什么?”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快换季了,没事的时候绣几针活……”许馥馨道。她自诩绣艺,所以很乐意自己动手。
正说着,就有一名小厮飞快跑进花园,到了跟前,一番作揖打恭,而后道,“王妃,王爷不肯用饭,暗香姑娘让请王妃过去……”
几位夫人都望向她,个个脸上带笑。
她淡淡应道,“知道了,回去吧。”自他受伤后,她总是一起来就去幽茗居照顾他,但这次堵着气,故意不去。
小厮迟迟疑疑走后,亭子里有一瞬寂静。许馥馨打破沉默道,“王妃还是赶快过去看看吧,王爷还伤着,可怠慢不得,到时若有个万一,还不是王妃心疼麽?”
这个说的倒是。送走几位夫人,她也慢悠悠去幽茗居。
路上,薛如意还未走远,待她走近,便与她一起往前走。
“薛夫人有话跟我说?”
薛如意迟疑道,“昨天柳如絮冲进临溪阁的事,如意听说了。”
闹过许馥馨,又来闹她,然后又冲去幽茗居,最后被毫不留情赶出来,里子面子都丢尽了,估计大半个王府都知道。她不动声色,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薛如意顿了顿,又道,“如絮她确实很不知好歹,但她没什么坏心思……她只是对王爷……”
对那人仍有非分之想罢了!纵然她故意没说完,她也猜得到。可是,她对那人的占有欲,就像他对她的占有欲一样强烈,又岂会容许别人惦记呢?当初特准她们留下,已对她们“法外开恩”,没想到却有人不知珍惜,她势必要敲打敲打那些个“不知好歹”的!
但是,“不知好歹”并不是什么罪,她也不会伤害她。只道,“薛夫人放心吧,既然你们都是王爷恩准留下的,我身为王妃自不会亏待你们,但是若有人逾矩,该罚的还是会罚。”
薛如意点头道,“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王爷的心思只在王妃一人身上,如意回去会好好劝劝她的。”
这女子倒十分识时务。她笑笑没作声。
正要告辞离去,薛如意又转回来道,“对了,上次……”似乎有些难于启齿,“王爷其实没有碰过柳如絮。王妃进府后,他就再没有让别人侍寝过……”
她错愕间,她已飘然去远。
朝颜匆匆来到幽茗居,里面乱糟糟一团,食物药物堆得满桌都是,一干下人手足无措地立在一边,一见到她,如遇救兵,都暗暗松一口气。
宁琊坐在床上,悠悠然翻着书,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她摆摆手让人出去,端起托盘走到床边,将矮桌上的书籍文件一股脑全部推到床上去,换上托盘,然后又将他手中的书夺去,塞进筷子,硬邦邦道,“吃!”
他慢悠悠道,“本王有早起饮一杯茶的习惯,饮茶之前绝不用饭!”
“很好!那你三天不用吃饭了!”作势要把托盘端走。
他眯眼望她,疑惑道,“小东西,你为何竟不怕本王了呢?”
她微愣,是啊,以前她怕极这个人,为何竟渐渐不怕了呢?或许是因为笃定他会永远包容她,不会真的抛弃她吧!如此一想,竟莫名地感怀起来。
在她发愣之际,他伸手将她拉坐下来,然后移开她手里的托盘,薄唇轻蹭着她耳侧,无比温柔道,“好颜儿,去为本王泡杯茶。”
她怔怔然去了,然后熟门熟路地找到茶叶,熟练地为他冲了杯白牡丹茶,又怔怔然端回来。
他眼底的笑意一闪而逝,快速将托盘里的青花瓷盖碗抢在手里。
“啊!你不能喝!”她这才回过神,连忙伸手要去夺。
他护在怀里,用后背对着她,故意提醒道,“本王背上还有伤……”
这个人,竟然用这种小伎俩,真是无赖!他不过片刻温柔,她却乖乖任他差遣,真是可耻!她气得在原地跺脚,却无计可施。
一杯茶被他慢悠悠品了半个时辰,这才心情极好地开始进食。
如此,半月匆匆过去,伤也好了个七八。这日是他在家休养的最后一天。
她刚刚梳洗完,晴儿就风风火火冲进来汇报“军情”,“公主,那个残花败柳又趁王爷在花园练剑的时候跑去献殷勤。这次用的是茶,说是什么牡丹!”
那就应该是白牡丹茶了,还真会迎合那人的口味。他对茶最没抵抗力,也不知能不能禁得住诱惑,她得赶快过去。如果是以前,她躲避还来不及,但现在,知道那人对她一心一意,她也要毫不迟疑地扫清周围障碍!
“让菖蒲偷的茶得手了吗?”她站起身问。
岚儿点头道,“昨晚上刚刚送来。”
“好!那本王妃现在就过去!你们去冲泡宫廷特藏的珍稀白牡丹茶,饭菜也先备下!”她斗志昂扬道。
绿萼朱阁二人见她难得如此,都笑道,“我们两个留下,岚儿晴儿两个跟去,到时若起冲突,还可以为王妃做个帮手!”说得跟去打架似的。
晴儿捋起袖子就往外走。
花园湖边。
一身黛青衣袍的高大身影刚刚收剑,旁边立着个身姿袅娜的佳人,身侧有一个端托盘的婢女,佳人手执湿帕,送到他面前道,“王爷擦擦汗吧。”
宁琊本想直接拒绝她,眼角瞥见那来势汹汹的人儿,心里乐开了花,故意做出要伸手去接的动作。
“慢着——”她远远喊出来,也不顾什么王妃仪态,几步奔到跟前,道,“本王妃有一件事告诉王爷,王爷听后一定连汗都不想擦了!”
柳如絮一见到她,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眼见宁琊本要伸手却又收回去,更恼,语气有点冲道,“王爷最注重仪表,有什么事情比洁面更重要?王妃这样不顾仪态跑过来,真有失体统!”满心期待着宁琊能斥责她。
宁琊忍着笑,学着她语气道,“什么事竟能让本王连汗都不想擦了?”
“本王妃为王爷准备了王爷最喜欢的……”
还未说完,柳如絮接道,“不就是白牡丹茶吗?”说着,玉手纤纤从托盘里端起一只锦鲤戏水骨瓷盖碗,不无得意道,“王爷在这里就能喝到,又何必大老远跑去临溪阁?”
宁琊似赞同,作势又要去接茶碗。
柳如絮暗喜,看来他并不讨厌自己争风吃醋。
“慢着!”朝颜再次大叫,嫌两人距离太近太碍眼,一把把这人拉到身边,游说道,“本王妃让人准备的是宫廷特藏多年的白牡丹茶,不是柳夫人那粗糙的剩茶叶末子所能比的!况且,王爷也不喜欢大冷天的在外面品茶吧?”
竟然说她的是剩茶叶末子!柳如絮气得脸色煞白。
“嗯……这个倒是……”他“犹豫”道。
其实他听前一句时眼睛已经亮了,竟然还故意拿架子。她暗骂一声大混蛋,面上依旧殷切地抛出第二只“诱饵”,“本王妃还为王爷准备好了饭菜!”
“王爷……”柳如絮哭音颤颤道。
“王妃如此有心,本王却之不恭,只好去临溪阁吧!”看着她殷殷的小脸儿,他“勉强”松口。
她强按捺住狂喜,这才转向被晾在一边的柳如絮,亲切道,“不如柳夫人也去临溪阁坐坐?虽然宫廷特藏茶叶千金难求,但招待柳夫人那份还是有的。”
柳如絮蠢蠢欲动,今天好不容易“有所进展”,若非她搞破坏,说不定王爷就会用她准备的湿帕、香茗,她不能在此时放弃!
“不过,王爷可要将柳夫人那份匀出来咯……”看出她想去,她又幽幽加了句。
谁敢抢嗜茶如命的王爷那份?柳如絮既气恨又无奈,只能说些客气话回绝。
于是,朝颜喜滋滋地“满载而归”!
品完茶,用完饭,好好地送走那人,朝颜带着晴儿岚儿两人一路悠悠闲闲去了柳园。
柳如絮正在屋里发脾气,从窗外瞧见她进来,故意不出去,将东西砰砰啷啷摔得更响。
朝颜面上含笑,怡然自得地在院子里转悠,仿佛在欣赏自家庭院,然后走前道一句,“这里的风景再好,想必也不如外面自在……”
耳听得身后声响戛然而止。
从那之后,柳如絮再也没有正面顶撞过她,但是仍不去临溪阁请安。她也不放在心上。
秋高气爽薄云天。
梅阁几乎是整个王府最好的一处景致。
前有水榭歌台,后有梅花落蕊,周围海棠滴翠。独立于一众院落之外,避去了浮躁喧哗,独留清幽静谧,让人有种置身世外的感觉。
就是这麽美的一个地方,朝颜想不出像宁琊那样的人为何竟一直闲置不用。上次筹办寿宴时,她已经注意到这里,所以闲暇之余,总会不自觉来这里转转。
一日想起那个人爱梅,便吩咐下去让人重新布置,以作冬日赏梅之用。
许馥馨听后大为吃惊,当即跑来问她,“王妃布置梅阁,是经王爷准许了吗?”
梅阁再好,左右不过是王府的一处院落而已,有必要跟那个人说麽?听她如此问,她反而疑惑道,“为何要跟王爷说?”
许馥馨听她并没有知会宁琊,脸色霎时变了,说不清是惧怕还是什么,在她的反复追问下,才吞吞吐吐道一句,“王爷以前下过命令,不准人动梅阁里的一景一物……”而后,似乎不敢多说,逃离般匆匆走了。
她更觉诧异,想去找那人问个清楚,又按捺下,继续装作一无所知地折腾梅阁,里里外外全都收拾一遍,并将窗纸都换过。
“这个也要撤掉吗?林姑娘以前好像最爱这家花鸟屏风……”
“王爷不是说让王妃随便布置麽?应该没问题吧……”忐忑的声音。
“可是王爷以前也说过不准动一下的,这些年这里的一样东西都没人敢碰过……”
声音压低,“你猜王爷对林姑娘情深,还是对王妃情深……”
另一个不在意接道,“林姑娘现在都做了皇妃,情深清浅有什么用呢?反正自林姑娘走后,我就再也没见王爷真正开心过……”
许馥馨那麽说过后,朝颜心中狐疑,所以今天才特意独自过来,想看看这座梅阁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想到竟听到这麽一番话。
姓林的皇妃只有一个人——林清幽!
念起这个名字,上次去晔华山时在哥哥马车里看到这女子的情形便映入眼帘。
容貌并不算太过出众,但那一股子独特的气质却让人过目难忘。像是天心的一轮月,清泠而高远,仿佛凡尘俗世都无法入她的眼。再美的女子立在她面前都要自惭形秽!
如此想来,与那个冷傲的人确实很相配呢!
她还记得她曾经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她那麽清冷、那麽超然,也是因为已然“离于爱”了吗?
而那个人呢?
自林姑娘走后,我就再也没见王爷真正开心过……
初见的时候,她只觉得他是那麽的冷漠、孤傲,像远在天际的星辰,遥不可及。他对姬妾们的无情,对府中事的漠不关心,原来并非天然如此。原来,他也曾开心过……
她所见过的那人的笑,只是轻弯唇角的浅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真正的开怀大笑。
曾经跟那个至情至性、冰雪聪慧的女子在一起,他们是否曾坐在梅花树下,一起煮茶赏梅论雪,笑谈风月?最美丽的时光,也不外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