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蝶恋花
期冀落空,朝颜难过得不得了,再也没了谈兴,失魂落魄地坐着一句话不肯说。韩子玉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坐没多久就告辞离去。
他一走,凌嬷嬷就唠叨起来,“公主要有大家风范,怎能处处将心思表现在脸上?而且还对韩大人如此怠慢?”朝颜想了想,道,“子玉会因为我的怠慢而不高兴吗?”
晴儿岚儿早就憋不住,凑上来笑嘻嘻道,“我们看着韩大人对公主情深意长,公主却说让他求娘娘取消婚事,他肯定伤心死了!”朝颜对情事一知半解,迷糊道,“你们怎麽看出来的?我看着他跟平时一样。”晴儿摇头笑叹道,“公主不是也看不出殿下……”
“住口!”
凌嬷嬷厉喝一声,打断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三人都是一哆嗦,晴儿意识到差点酿成大祸,吓得面色惨白惨白,连瞳孔都变得涣散。
朝颜却不明所以,看着她吓成这样,不悦地对凌嬷嬷道,“你干嘛这麽对她?我要告诉哥哥!”
岚儿脸色也不好看,知道若是让太子知道,恐怕三个都活不成,连忙跪到她脚下求饶道,“求公主不要告诉殿下!”
朝颜原本只是随口说说,见她也一副惶恐不已的样子,心中不忍,摆着手道,“知道啦知道啦,我不告诉哥哥就是了……”
“什么事不告诉哥哥?”
殿外一道熟悉的声音接道。
除了朝颜,全朝颜国的人听到这声音都会不寒而栗,凌嬷嬷三人更不例外,一齐抖了抖,岚儿则乞求地望着朝颜。
晴儿岚儿从小陪伴她,朝颜跟她们异常亲近,虽不知她们为何害怕,岚儿的眼神却让她心生维护。于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走到跟前的哥哥道,“不是说不能告诉哥哥麽?”
赵叡看着她认真的小模样,也没多想,倒有些心痒,但一想起母后,又打消绮念,在桌前坐下道,“颜儿今日怎麽肯乖乖呆在殿里?”
趁此,岚儿连忙把失神的晴儿拉到一边去。
朝颜偎着哥哥臂弯外侧跟着坐下,道,“哥哥为什么非要让颜儿嫁人呢?难道颜儿出了宫,哥哥就不想念颜儿麽?”青稚的语气中隐含一丝怨怼。
赵叡忍着心痛道,“颜儿是女子,又是我朝颜国最美丽的公主,若是不嫁人会被人笑话的。哥哥虽然想念颜儿,也不能留颜儿一辈子。”
朝颜又问,“哥哥为何这麽急着赶我走呢?玉婵皇姐和碧涟皇姐出宫时,都是高高兴兴的。”
赵叡暗想,她们高兴是因为能嫁给心上人,你却注定不能,但这道理并不想告诉她,免得徒惹她伤感。只道,“因为韩子玉颇受人欢迎,颜儿若不赶紧嫁给他,这样的良婿就要被别人抢走。”心里却在痛快地将这个即将抢走妹妹的人五马分尸。
朝颜闷闷道,“他再好,可是我不想嫁给他呀!”
赵叡怜爱地抚着她柔顺的发丝,无言以对,如果可以,他又怎麽愿意把他的颜儿拱手推到别的男人怀里?
朝颜听他不作声,不甘心道,“父皇没有应,就证明父皇也不舍得颜儿,我要去找父皇谈谈。”
赵叡对父皇心思略知一二,并不想朝颜去找他,便道,“父皇年事已高,如今应付国事已十分吃力,颜儿不该让他烦心。”
朝颜对父皇最是体谅,听他如此说,只得不再坚持,但心里终归不畅快。
御书房里,年老的乾帝召几位臣子议事,议完后,同以往一样,独留下宁琊。乾帝对这位新霄王的信任倚重,比对太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明眼人都清清楚楚看到的。
乾帝拿起御案上一份名单递给对面的宁琊道,“这些是朕新任命的官员,霄王看看,有没有不妥?”
宁琊伸手接过,扫了一眼,既知其中深意。上面的名字有三成都是他军中将领,毫无例外地,全被调离京城,而且散布四方。他不知这是太子赵叡的报复,还是夺权的开始,但终究不动声色,平静地将名单交还,平静道,“回皇上,微臣以为并无不妥。”
乾帝苍老的面上显出一丝喜色,朗声道,“那就是说霄王也赞同了?”
别人都看着老皇帝对他礼遇有加,但他却知道,自己不过是老皇帝借以笼络五十万军心的跳板,如今军中几乎一成人马已忘记当年之恨!而那些前阵子还跑到他府中扬言报仇的将领,恐怕在福禄双全之后也会感恩戴德。这父子二人都是好手段!
他心底冷笑,面上却丝毫不动,爽快地应是。
搁下这头儿,老皇帝突然长叹一声,道,“当年你祖父如同朕的亲兄弟,现在看你仍旧孑然一身,朕心中有愧。宁琊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娶妻立室了。”
宁琊不防他提起这个话题,微愣了愣,没有作声。
乾帝见他不答,又和颜悦色道,“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但也要顾家,只有家国齐平,才是真修为!怎麽样?回京这么久,有没有哪位女子得到霄王青睐?”
他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清露白荷般的小脸儿,正抹着眼泪可怜巴巴望着他,一开始他还对这脆弱的小东西有点兴致,但现在只有厌恶!狠狠将幻影甩去,他淡漠道,“多谢皇上关心,但此事可遇不可求,微臣暂时并没有娶妻的打算!”
乾帝又是一声长叹,面上有些索然。宁琊看出他不想再谈,便主动告退。乾帝挥挥手让他去了。
从晚宴到朝颜宫,乾帝无不在牵引他。如今朝颜公主与韩侍郎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凤鸾宫与东宫两边都同意,只有乾帝这里不松口,他知道,乾帝在给他留机会,在等他表态。可是,他并没有要自找麻烦地把那个小东西娶进府的理由!
他走出御书房,正对上藏在廊柱后的小脸儿,以为又是幻觉,眯眼细看时,那张脸却没有消失,泪眼正乌泠泠望着他,看上去畏怯而受伤。
朝颜没有听从哥哥劝慰,忍不住跑来找父皇,正好听到刚才的谈话,这谈话原本跟她无关,但她听到他的对答后却莫名地伤心……
几乎每次见她都在哭!宁琊皱了皱眉,根本不想看她第二眼,大步从她身边跨过去。朝颜只觉一阵冷风刮面而过,那人已走出三尺之外。
她怔怔望着他背影,想着他一定还是因为上次的事生气。她在凤鸾宫听到漱绘要绣牡丹,赌气之下,也选了牡丹花样,并没有别的意思。她当时想解释,可是他没给她机会。这次,一定要告诉他!她不想让这个人误会!
她抹了把眼泪,飞快跑过去,讷讷道,“上次……上次哥哥是故意那样说的,他不喜欢……”
殊不知她第一句话就惹恼了他,是以也没心思听下面的,他当然知道赵叡是故意的,故意羞辱他!他骤然停下,薄唇间吐出两个字,“闭-嘴!”
朝颜所有动作停住,嘴巴也紧紧闭上了。
一个人立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许久,都没有动弹……
天乾四十六年。
朝颜宫的扶桑树倾立如盖,比往年更加繁盛。
殿内铺雪白的动物皮毛,焚兰芷之香。清风偶尔吹拂轻纱,曼妙起舞。
一切显得十分静谧。
窗前有一位宫装丽人。身披雪白的滚边貂裘,拖曳及地。秀发盘成飞仙髻,嵌以八宝璎珞,呈半月形环过额心。眉心一点朱砂。素手掩卷,远黛微蹙,眼睛虽盯在书卷上,思绪却似飞远了。
这女子正是朝颜国最美丽的公主朝颜!如今正值及笄之年!
殿门口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须臾,一名月白小衫茜紫罗裙的宫女走进来,手上捧着一只檀木匣子,步履轻盈地走到朝颜跟前,方道,“公主,今日的情信要看吗?”
朝颜回过神,清眸流转,尚未作声,一旁嫩黄小衫宝蓝罗裙的宫女杏眼圆睁嗔道,“晴儿,嘴巴又欠打了是吧?什么情信不情信的?”被唤作“晴儿”的宫女俏皮地吐了吐舌,没敢还嘴。
这两年她为名声所累,五国的人纷纷来提亲,为了讨好她,甚至买通宫人,私下传信给她。虽然太子哥哥在竭力拦截,但防不胜防,终有不少流入她的朝颜宫。
朝颜以为又是那些心思叵测的信笺,淡然道,“都烧掉吧。”对那匣子看也不看第二眼。
“公主,今天可与往日不太一样。”晴儿说着,眼珠滴溜溜瞄向匣子上单独放着的信笺。
她这一说,朝颜与岚儿都不自觉跟着望过去,问,“谁的?”晴儿眨眨眼道,“公主看了就知道。”
朝颜展开来,儒雅端正的字体跃然纸上,一如笔者其人。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半阕蝶恋花尽显相思之苦,落款处是“子玉”二字。她忍不住低呼一声,又连忙掩住口。
晴儿已知是谁,暗地里与岚儿挤眉弄眼,然后两人一起笑嘻嘻凑上来道,“是韩驸马吧?”
“公主,娘娘传您过去。”凤鸾宫有人来报。
朝颜随手将信笺收进衣袖内,便去凤鸾宫。到了殿内,见母后在屏风下坐着,正想冲过去,注意到晴儿岚儿的眼神,又连忙止住了。迈着轻盈的步子,娉娉婷婷走进去,对着母后盈盈拜倒,脆声道,“颜儿见过母后!”
皇后见她难得如此得体,颇为满意地道,“免礼吧。”
朝颜刚刚站直身,母后一侧的黄影又起身给她行礼,声音甜腻,令人作呕,她不用看也知道又是那个可恶的漱绘。这两年不但总粘着母后,还总爱穿跟她一样颜色的衣服,朝颜几乎恨死她!是以,理也不理,故意将她挤开,大模大样坐到她刚坐过的位置。
漱绘面上一派殷笑,丝毫不露端倪,主动退到一边立着。
皇后装作没注意,同女儿说话道,“颜儿这阵子在做什么呢?”朝颜把眼珠转回来,得意洋洋道,“颜儿刚把那副百花图绣完,又读了半卷书。”说着,有意无意瞟向漱绘。两年前的侮辱令她无法释怀,发誓非要超过这个人!于是,自那之后开始专心学习刺绣,两年来进步神速,就连母后看了也赞不绝口。
皇后听此,十分欣慰,大大夸赞她一番,又道,“有机会也让漱绘瞧瞧,有什么不足好让她指点指点。”朝颜登时气得鼓起腮帮子,正要反驳,感觉背后衣服被晴儿或岚儿扯了一下,想着要喜怒不形于色,于是又敛去怒意,笑盈盈道,“母后说的是,据说漱绘夫人的绣活儿“堪称一绝”,改日定要讨教!”说着,美盼倨傲地斜睨着她,还将“堪称一绝”四字咬得极重。
漱绘努力挂着的笑有一瞬僵硬,口中直道不敢,心里却将这娇宠的公主骂得体无完肤。
皇后早就知道两人不对盘,但因为儿子的关系,她对这个漱绘有几分偏爱,又知道女儿吃不了亏,所以也不去管,任她们私下较劲。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道,“子玉已经去青州月余,也该回来了吧?有没有给颜儿捎话儿回来?”
两年前,皇后与太子定下的婚事,并未得到乾帝认可,如此拖了一年半,终于在半年前才松口,宣布等次年冬完婚,也就是半年后。现在的韩子玉,已是半个驸马!
朝颜想起袖内那封信笺,姣好的脸蛋不自觉染上一抹红晕。晴儿忍不住多嘴道,“回娘娘,韩驸马给公主寄了信来,就在公主袖中呢!”朝颜烟波流转,瞪了她一眼。
皇后听她如此说,又看着女儿反应,对信中内容了然,暗想韩子玉这个人虽温文,倒也不木讷,自己算是托对人了!道,“看来应该能赶上行宫围猎。”
“围猎?”朝颜惊问,连漱绘也禁不住轻咦一声。
皇后道,“是啊,这次你父皇也要亲临,文武百官随行,所以可能会很隆重。不过日子还没定下。”
朝颜紧声问道,“那颜儿也可以去麽?”漱绘知道那位太子一定会去,脸上也一副雀跃期待。皇后故意卖个关子,笑看着女儿道,“朝中还要留一些忠臣主持大局,颜儿能不能去,端看子玉了。要是子玉被留京,颜儿也得乖乖留下。”
朝颜再顾不得什么礼仪不礼仪的,抓住母后衣袖跺着脚不依道,“颜儿一定要去!为什么子玉去,颜儿才能去?他刚在外地办完差,父皇一定会留下他的!”
正闹着,殿外响起嘹亮的通报声,“太子殿下驾到——”
两年过去,朝颜国最年轻有为的太子更加气势逼人,一身淡黄太子袍,腰束玉带,衬得身躯挺拔轩昂。那高挑的眉眼一颦一顾间,亦透出睥睨天下的英睿霸气。他掀袍而入,立时夺去殿内所有光彩,就连那些个宫女们都频频偷瞟,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
朝颜眼睛一亮,正要起身,却有人比她抢先一步,漱绘迎上去甜腻腻道,“漱绘见过太子殿下!”身姿摇曳,眉目含情。朝颜怒意上来,赌气坐着不动了。
赵叡一进殿目光就落在她身上,见她嘟着小嘴儿生闷气,知道定又是跟漱绘这女人拈酸吃醋,心下暗暗欢喜。
一番礼毕,下意识向她身边去,但注意到母后蓦然变冷的眼神,心中一憷,又不动声色缩回脚,在另一侧坐下。漱绘也紧跟着移过去。朝颜更加恼怒,狠狠瞪了漱绘一眼。
各自坐定后,皇后不紧不慢地寒暄道,“叡儿这阵子不是正安排围猎的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赵叡亦不慌不忙道,“一切已经安排妥当,想着好几日不曾向母后问安,所以过来看看。”
事实却是只处理到一半,听说朝颜被唤来,他也借机而来。这两年母后对他管制愈发严苛,甚至十天半月都不容许他踏进朝颜宫,他只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