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黯然神伤
凌嬷嬷见她不再执拗，心中松一口气，面上仍不在意道，“在西山别院就能安心养病，这取决于大王爷的心，他若能安安分分，就什么事都没有！”
朝颜没有了找哥哥的心思，闷闷不乐地坐回秋千上。坐了会儿，又站起来道，“我想出去走走，你们别跟着我……”
晴儿岚儿望着她走远，担忧地想跟去，被凌嬷嬷阻止道，“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朝颜不辨方向地跑出朝颜宫。
想往东宫去，却记起哥哥不见自己。想往凤鸾宫去，却记起母后正因自己做不好绣工而生气。想往御书房去，却记起父皇正忧心如焚而自己却无法为他分忧……
在原地踟蹰良久，忽觉从未有过的悲伤和寂寞，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烟霭亭，泪水流了一路。
美丽的夕阳照进烟霭亭里，笼罩着亭中那抹倩影。
宁琊难得看这小东西一个人安安静静呆着，不由自主走了过去，想看看她躲在这里做什么。走近一看，更是大吃一惊，原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正背着人默默垂泪！
他强忍着想笑的冲动，问道，“小东西，怎麽又哭了？”
朝颜头也不抬道，“不管你的事，你走开！”但想起只有一个人会这麽唤她，不禁抬眼。
那挂着泪珠的小脸儿如清水出芙蓉般清丽，长翘的睫毛染着绯色夕光，在细腻如瓷的肌肤上拖出两扇阴影。宁琊被这惊心动魄的美丽惊怔了，这是远离喧嚣、洗尽铅尘的美丽，一如琉璃般内外明澈，让人不忍触碰，他心底突然涌起与上次决然不同的感受，是……繁密而陌生的疼惜。他忍不住伸出手，但甫一动作就清醒了，连忙改变方向，落在她肩头。
朝颜注意他的异样，也没在意落在肩上的手，想起他说见到自己晦气，原本就失落的心更加失落，幽怨道，“你见到我晦气，干嘛还来……”
那模样，看在此时的宁琊眼里，则像极了小情人的撒娇抱怨，暗想这小东西敏感、自尊心又强，对上次的话竟在意了，不动声色收回手，在她身侧的石凳上坐下，道，“小东西有何伤心事麽？”
上次就是在这里，他轻轻一句话就将母后对自己的惩罚解除，父皇也说他有惊人的才干，朝颜不禁希冀地望向他道，“父皇说你是大英雄，你什么难事都能做成麽？”
宁琊的心情，突然像被美丽姑娘寄予厚望的勇士，愚蠢的兴奋、情绪化的冲动。他连忙遏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不自在地转开眼。
朝颜见他不作声，以为他不肯帮自己，自言自语道，“大皇兄生病了，我和父皇一样忧虑，可是太子哥哥故意躲着我，我真难过……”
宁琊没想到是因为这件事，又转回头道，“你想让大王爷回来？”朝颜道，“可是凌嬷嬷说大皇兄回来，太子哥哥就会有危险……”
赵庸如今只是强弩之末，又怎能奈何权势滔天的太子？宁琊于是问，“你认为你的大皇兄和你的太子哥哥哪个更厉害？”
朝颜毫不迟疑道，“当然是太子哥哥！”
宁琊道，“那有危险的只可能是你大皇兄。”
朝颜的心思顿时通畅起来。是啊，太子哥哥那麽厉害，大皇兄怎麽能伤到他呢？大皇兄伤不到太子哥哥，而太子哥哥也不会伤害大皇兄，那麽，大皇兄回来也就没关系了！一时高兴得忘了芥蒂，眸子亮晶晶地望着他道，“你果然像父皇说的一样好，我要把我的第一副绣品送给你！”
这意外的赠物让宁琊颇为愣怔，好大会儿才反应过来，忍着笑意道，“想不到你平时笨手笨脚的，还会做这种事？”
朝颜被他取笑，不太高兴道，“我是公主，公主当然要才艺双全了！你等着，我一定要绣出天下无双的绣品来！”
晚宴上的畏缩、凤鸾宫的伤心欲绝、被罚时的楚楚可怜、跟他犟嘴时的小执拗……这小东西还真给他带来无限惊喜！宁琊看着她那信誓旦旦的样子，愉悦地勾起唇角道，“那本王就拭目以待了！作为回礼，本王也送你一样东西，不过这个要到明天才能知道！”
书房里，赵叡听完逸的汇报，脸色难看至极。
手中批阅奏折的墨笔啪地折断，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声响。过了会儿，又恢复平静，道，“回去继续看着她！”
逸低应一声消失了。
岚儿打着哈欠嘀咕道，“公主怎麽突然对刺绣热心起来了？昨晚熬到大半夜才睡，今天一起来又扑到绣案上去了……”害得一干奴仆陪着熬夜，昨晚都没睡好。她一打哈欠，晴儿也被传染得哈欠连连，跟着嘀咕道，“公主的心，海底针！我们哪能猜得到啊？”
朝颜小小的身子盘坐在绣案后，正像模像样地穿针引线，相比于前日的颓丧，她现在则是劲头十足，连扎到手指也不再呼痛抱怨，暗暗发誓非要绣出件像样的东西，让那个人再不敢轻视自己！听到婢女嘀咕，她头也不抬道，“你们说我坏话，干嘛故意让我听到啊！”
晴儿耍贫嘴道，“公主若听不到，说了也没意义啊。”
朝颜却是没工夫理她们了，因为线又缠成了大疙瘩！
两婢女一看，不消她吩咐，已自动自发地伸手梳理，一边动作一边抱怨。一个道，“看着公主绣花，奴婢想死的心都有了。公主绣上一针，奴婢们都得梳理半天，公主绣两针，奴婢们梳理一整天，真不知道皇后娘娘干嘛让公主学这东西……就算嫁人，也是让人侍奉的，又怎会给人绣花呀……”又一个配合地哀叹，“娘娘的心，海底针……”
主仆三人正乱糟糟地，凌嬷嬷匆匆走进来。三人见她面上严肃，都不禁看着她，等她说话。
凌嬷嬷径直走到朝颜跟前，忧心忡忡道，“前几日明明已经消停下去，霄王却突然为大王爷请命，而且朝中不少人附和……”
朝颜一愣，这就是宁琊要赠送给自己的东西麽？不禁喜上眉梢道，“那父皇一定答应咯！？”
包括凌嬷嬷在内的三人都不知她昨天与宁琊接触过，以为她只是因大王爷有可能回来而高兴，凌嬷嬷道，“皇上尚未表态。但据说太子殿下反对得厉害，并说霄王身份敏感，没有资格为大王爷请命……”
朝颜大为不满，“太子哥哥怎麽可以这样呢？”霍然站起来，抛下一句，“我要去找太子哥哥！”径自往外跑。
小桂子见她跑来，拦住道，“公主，殿下正在议事，此时不宜打扰。”
朝颜不高兴地瞪他一眼，望着禁闭的书房门，故意大声道，“不是太子哥哥故意不见我麽？”
小桂子忙用衣袖去捂，拉她到一边诚惶诚恐道，“小祖宗，殿下真的在议事……”
朝颜半信半疑道，“以前太子哥哥召见臣子，还让我坐他怀里呢，太子哥哥什么事都不避着我。”
小桂子的冷汗涔涔而下，黑着脸道，“公主，那是七年前的事了，公主那时才六岁……”暗想要是现在敢当着臣子的面这麽做，明天朝堂上岂不闹翻天？
朝颜不在意道，“六岁和十三岁又有什么不同？我一样是太子哥哥最喜欢最喜欢……”
她还未说完，小桂子已知道她要说什么，怕被有心人听到留下话柄，连忙截口道，“小祖宗，您别闹了，奴才给您磕头行不行？不然打扰到殿下，殿下一个不高兴又要对奴才们发火了……”
朝颜顺口问道，“太子哥哥为何要发火？”也把刚才没说完的话撂下了。
小桂子看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心内暗叹，但自己一个奴才也不好说什么，只想暂时先把她请走，顾左右而言他道，“殿下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公主不如去别处逛逛？等出来了，奴才一准儿的报告给您！”
哥哥的东宫好久没有仔细逛过了，朝颜听他一说，便来了兴致，爽快道，“好吧，我随便走走。你到时要快点告诉我啊，我有要事跟哥哥说！”
小桂子一叠声应是，然后又找来两名宫女为她引路，看着她好端端走了，这才一抹脑门，长出口气。
东宫虽没有朝颜宫精致，但却大气，殿宇、花木疏落有致，给人很舒服的感觉。朝颜每次来这里，就感觉到独属于哥哥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十分安心。
她背着手边走边百无聊赖地欣赏。相伴的两宫女知道太子对她着紧得很，极为殷勤，时而用帕子给她扇风，时而问她累不累、渴不渴。
正一路走着，三人在一座精美小院前停下，朝颜想也不想抬脚就走进去，像逛自家花园一样。
身后的两宫女神色有些惶惶，想阻又不敢阻。
朝颜还来不及应，忽觉脸上一边脸热辣辣的，顺着望去，一大片蔷薇花架下立着个粉衣丽人，头插金步摇，手执粉蝶团扇，正直勾勾望着她。那眼神，让她极不舒服。
但也只是一瞬，那丽人就收回视线，扭着纤腰风情万种地到了跟前，问安道，“漱绘见过公主殿下！”嗓音甜美，脸蛋略施淡妆，笑容温婉可人。
给她引路的两宫女见了她，也连忙恭恭敬敬向她施礼，言行间尽是讨好与小心翼翼。
朝颜更觉不舒服，问道，“你是谁？”
主子还未回答，她身边的婢女已尖声道，“我家主子是太子殿下亲封的夫人！”神态颇有些倨傲。
太子姬妾按身份等级分为婢、妾、夫人、妃，朝颜大致知道，奇怪道，“贺兰嫂嫂和明月嫂嫂也是太子哥哥亲封的。”
两位侧妃及太子妃都对她恭敬有加，一个夫人有什么好得意的呢？她只是好奇，那婢女却当成挑衅，立时杏眼圆睁，正要说话，被主子阻住。
漱绘笑容依然道，“公主殿下难得大驾光临，不如进去坐坐？”朝颜对这个人好奇至极，立即答应。
进屋落座后，朝颜眼睛闲不住，四处打量，忽然瞥见屏风处搭着件衣服，立即认出那是哥哥的！
漱绘借着茶碗的掩饰，时刻观察着她反应，见她注意到那里后表情变得不太自然，悠然道，“这几日殿下一直宿在这里，换洗衣物也没来得及收整，让公主见笑了。”说着就回头吩咐婢女收拾掉。
朝颜掩不住心思，连茶水也没喝，失魂落魄走了。
出了茗绘居，两宫女以为她是因婢女无礼而不悦，害怕被太子知道后斥责，便劝慰道，“漱绘夫人最近很得殿下宠爱，连她身边的下人也跟着出风头，大家都不敢得罪她们……”
殊不知，这更戳中朝颜痛处。她原以为哥哥故意躲着自己，却原来是有了新欢。哥哥从来跟姬妾泾渭分明，却将衣服落在这女子屋中，可见对她有多“宠爱”。哥哥以前最宠爱的人是自己，现在不再宠爱她，她心里涌起一股酸楚，难过极了。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泪来。
两宫女大惊失色，赶来报信的小桂子也是大吃一惊，看一眼她身后的“茗绘居”，心里更惊，小心翼翼问道，“公主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怎麽哭了？是不是下人不听话？奴才回头一定狠狠责罚他们……”
他正自喋喋不休，朝颜胡乱抹了抹脸，怒气冲冲地向书房跑去。
赵叡已经议完事，听了小桂子的汇报，正坐着等她。见她冲进来，展开手臂，面上带笑地唤道，“颜儿。”等着她如往常一样投入怀里。
朝颜却站定不动，望着他，想跟他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从说起。太子宠爱自己的姬妾有什么不对？她又有什么资格过问呢？不由道，“哥哥能答应我一件事麽？”似乎只要他答应了，心里的悲痛就能被抚慰。
赵叡看她盈盈欲泣，又听她如此说，以为她因为赵庸，顿时沉下脸。
他不作声，朝颜仍是快速道，“请太子哥哥放过大皇兄，大皇兄对太子哥哥已经没有威胁，太子哥哥为何还要如此不顾情义？我和父皇都很担心大皇兄，请太子哥哥让大皇兄回来吧！”
这次，赵叡连心都沉了下去。他的颜儿竟然在义正言辞地指责他？怪他不顾情义！又想起这都是宁琊挑唆的，顿时怒火攻心，气得狠狠一拍桌子。轰地声响，吓了朝颜一跳，门口的小桂子也是一哆嗦。
但他瞬间冷静下来，他怎麽能对捧在手心的宝贝发火呢？看着她可怜地瑟缩着，心疼不已，叹了一声，缓和神色道，“宝贝颜儿，过来，到哥哥怀里来。”
朝颜更觉哥哥已经不再疼爱自己，心中痛楚难当，嗫嚅出一个字“不……”眼泪已在小脸儿上淌成溪流。不愿再面对他，转身冲出去。
“颜儿！”赵叡心中大恸，立了片刻，又颓然坐回。他不能再让他的颜儿被利用，不能再让赵庸受恩惠于他的颜儿，不然，他会越发得寸进尺，而颜儿的处境也会变得危险……
小桂子已从两宫女那里将茗绘居情形打听清楚，想汇报刚才的事，动了动嘴皮子，他已摆手道，“都滚出去！”
回到朝阳宫，朝颜倒在床上只是哭，什么劝慰的话都听不进去。宫人们急得团团转，晴儿岚儿更是六神无主，准备去找皇后。
但凌嬷嬷知道她是从东宫回来才如此，一定是跟太子闹脾气，还是不让皇后知道的好，于是便阻止了。
朝颜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个人巴望着她第二天能好，但虽然不哭了，却坐在窗边不肯开口说话，那眼睛肿得像两只小桃子。
晴儿岚儿双双陪在身侧，一会儿看看旁边又被撂下的绣活儿，一会儿看看小公主那单薄忧伤的背影，也跟着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