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施主,经年未见,别来无恙。”对着誉王只称施主,而非殿下、、、
誉王声音平淡地回应道,“觉元大师,可还安好?”
“老衲心无挂碍,心安万事皆好。”
誉王眉头微动,神色凝滞,只一瞬,便面无表情。润玉也只觉得这位大师的话,听着有些别样的话音。
“这位公子,便是是萧施主的爱子吧?”觉元大师看到润玉入内,抬首看了眼,旋即又快速低头,手中捻着的佛珠速度越发快了,“善哉,善哉,小施主今日为何而来?”
润玉背后升起一股淡淡的凉意,仿佛身体里有什么潜藏的东西被他给看穿了,不是很舒适。
润玉恭敬地一揖行礼,“今日之行除却祭拜先人,便是跟随父亲佛前还愿。”说完在觉元手势指引下在挨着誉王旁的蒲团跪坐下。
觉元大师笑得慈善,声音醇厚和蔼,语调平和说道,“小施主,前途不可限量啊。”
誉王听后,在他清隽成熟的面容上却没有掀起半分的波澜,只是侧过头对着润玉说道:“只愿他这一生康顺喜乐。”
而后又转过头面对着大师,“大师,您此前说过我儿他……”
“箫施主,命数,时也,运也!”
觉元做了个佛礼,口中念叨善哉善哉,在誉王眼睛瞪视下,悠悠捻着佛珠,不疾不徐地道:“老衲,有此话想对小施主说,还请萧施主稍且避让,那些话恐怕不适合您听。尊夫人的往生牌在侧殿供奉……”
誉王犹豫一番,最后还是冷着脸起身,走之前拍了拍润玉的肩膀,意似安抚。
确定誉王走远,周遭也没有其他人,大师脸上的笑容又温和了不少,“约莫十六年前,老衲见过被令堂抱着的小施主,……”
润玉不由地追问道:“你见过我娘亲?”他险些捏碎刚从觉元手中接过捧在手中的茶杯。十六年前,那时他才一岁左右,年岁太小,记忆中完全没有娘亲半丝的音容相貌。
觉元神色不悲不喜地看着润玉,没有回话。
“大师,真是好记性。听得父亲说起过,娘亲为我一步一拜登上灵隐寺,已有了十六年,却不知当时是何光景?”润玉稳定了几分,不动声色地说,暗中观察大师面部每一细微表情及眼神。
“当时小施主病疟,见遍当世名医,仍回天乏术。夫人拳拳爱子之心,恰逢听说了老衲还有些薄名,便上山来求,希望能找到一线生机。”觉元一副追忆往事的口吻,润玉听得很认真。
觉元絮絮叨叨继续道:“小施主那时一副死寂亡相,但却气息不断。细推掐算之下,小施主与夫人,生就无甚母子缘分。只是机缘巧合,得有一段短暂的母子情谊。”
“小施主魂魄时有脱离身躯迹象,身上阴气颇重,老衲本不该救,毕竟已是亡寂之相,不该强求。然而,小施主命不该绝,天命如此,老衲便相帮驱了身上阴气。”
“小施主与那位夫人的母子情谊终是尽了,夫人那时面相便已显灯尽油枯之迹,老衲也无力回天。”
润玉手指握拳,指节泛白,面容上激动泛起的潮红,一下退消殆尽,面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心底叫着“娘亲……”,娘亲为了救治他,不顾心神劳累病体奔波,娘亲、、、
润玉眼睑微敛,遮盖着眼底殷红,眼尾上添了胭脂红,“大师是否还有未尽之言?”
觉元捻着佛珠,依旧维持着和蔼可亲的笑容,与润玉对视良及,蓦地松了口气,“驱散阴气之后,小施主三魂六魄仍飘晃不定,难免痴傻。老衲实力不济,特地请了友人相助,幸而小施主主魂渐渐归元,清修静养着,终会魂魄固体,只是身体少不得较常人弱几分。”
润玉双臂揖手低首,“润玉,拜谢大师救命之恩。”他复冷嘲一声,“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怎么大师就对我撒谎了呢?”
“老衲受不得小施主的谢。”大师摇摇头,“小施主命格贵重……”
觉元大师端坐蒲团上,双掌合十,听到后半句,平静的表情一滞,“小施主这是为难老衲。”
“润玉只是明白,人命这种东西哪里有那么好续的?若真是这样,斑斑史书之上求仙问道的帝王,岂不早白日飞升了。也许天命如此,大师不过顺水推舟做了人情。”
觉元没有被人拆穿的恼羞成怒,点头承认,“小施主果然聪慧,一切皆因果,命中已有定数,老衲也不过是顺应天命。萧施主,此番偕小施主上山还愿,也是打探你十八之际的生死劫难。
老衲相信,小施主定能顺遂渡过,更多的,便是天机不可泄露。”
“小施主一踏入鄙寺,隐隐梵音绕耳,灵气萦绕,天象晃晃。天地设位,星辰之象备矣。璇玑也,徘徊茫昧,翱翔希微,履略蜿虹,践踏璇玑。”
似是而非,大师先是提及星象,璇玑乃是北斗极星,星宿之众首,亦喻权柄、帝位。践踏璇玑,岂非意指——
润玉摇了摇头,“命数,不过万千可能之一,而非唯一。”
只有过程决定结果,哪里是结果决定过程。
觉元眼中闪现浓厚的欣赏之意,“还是小施主通透,命数一道,自来玄奥,并非一成不变。天定之命,也有可能会因心中自得,反而功亏一篑,一念之差。”
“小生有一问,如大师能一眼看穿我所谓命数的当世高人还有多少?”润玉觉得还是要问清楚,免得日后招来祸事也不自知。
“小施主也不必多虑。”觉元含笑:“有些命数,并非绝对。有此等机缘之人也并非小施主一人。”
“觉元大师之义是,此等命数机缘并非固定,有能者则机缘愈盛。而若我行事荒诞粗鄙残酷,再好的命数机缘也会稀薄。”
觉元点点头,“的确如此意。”
润玉心稍定,面上但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其实仔细想想,‘践踏璇玑’,此种命格再是天定,也不能让一介朽木变成明君,也不能让一个贤明君子化身鬼崇小人。
命数机缘该是由人决定盛衰,而不是反之。
或盛或衰,都是人影响它,也并非它影响人,那这命数机缘的,其实也没有多大用。
“小施主,可是担心有人看穿这点,对你有不利?”觉元很是贴心解答“若是如此,大可放心,当今能有如此眼力的人不多了,都是或心性淡泊或隐世离群的方外之人。”
谈话结束,拜别大师,润玉离开禅室,欲去侧殿大堂,经过树阴庇荫的游廊,视线中出现一个玄衣背影。
这人似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了身,手持拂尘,童颜白发,精神矍铄。
恍惚间,让润玉的心中生出一种感觉,这人出现在灵隐寺就是为了等他。
“我、、、额~贫道在此等候公子许久,有几句话要交予公子……”
果真如他心中感知这般,只为等他!
“只是润玉未尝相识贵士,能得贵士特意来访,其中不知是何缘由?”润玉彬彬有礼道,那人一双轻灵的眼睛莫名与他身上的装扮处处透着难以细究的违合,
那人目光紧盯着润玉,两人对视。那人却在润玉的眼神中,不自在地耸动了几下肩膀。
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衣袍,背后光滑柔顺的丝缎也被那人攥得皱皱巴巴的,让人觉得出有种仿佛偷穿别人衣服后的别扭感。
“……”那人一下被润玉噎住,眼珠瞬间瞪大,表情一下显出些呆愣,与那副面容极为别扭。
这位殿下,观其不论天界亦是凡间,都是一身君子之风,没想也是极难糊弄的主儿啊!这缘由,她仅知其一二,但怎可透露。不知的其三四五六,更是无从透露。
真是难为她得承师命,处处避开天界耳目,实在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他在凡间历劫地方。
还费心了解世情风俗并特地装扮准备,还得贴合实际情况才行。这有了灵隐寺有高僧大师之说,再多位不知名号隐秘的道士也不算难以接受,她才显得不会太突兀。
这仙人,也是不能擅自插手扰乱凡间秩序的。
不管了,既然这番戏码开始了,就还得按照她先前特地模想的剧情,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才是。
戏码~这词,她这真是同天上那位月下仙人看折子戏,弄得都被他念叨得带偏了。
玄机掩饰心中纷纷杂念,拿手抵唇轻咳几声,瞬间起范,那点别扭感被营造出仙风道骨气氛掩盖住了。
“公子的命星显威,然则命途坎坷。贫道得此,也不过顺应为之。只想公子提醒一句,初心不改,妖邪难侵。还望公子谨记。”
不错,不错,玄机被自己的装扮,以及世外高人的姿态很是满意,又抚手轻咳清嗓。
“道人,此番只是为了叮嘱这一句?”润玉不解,是在内涵他的生死劫之事吗?
“公子,只需谨记这句,贫道便可安心打道回山修行了。”玄机见好就收,完成师傅的交待即可,口中喝了两句“无量天尊”,甩着拂尘踏步消失在另一处。
别说,玄机留此仙灵之气不收敛,让它散盈周身,还真挺唬人,任谁看了,都要叹一句,真乃一位不理俗尘潜心修道的世外高人。
这不,润玉一时就她联想到了大师交谈中提及的友人。佛道相交,就道人年龄谈吐气质,也不是无可能的。
他这命数,究竟有何让人侧目之处,不禁讪笑一声,摇头踱步离去。
待润玉身影完全消失在游廊,玄机一转换了一套青色服饰,这才显现。她又从朝那间禅室多看了几眼,方遁去仙身。
不过一息,游廊树荫下流光一闪,现出两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