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睡在屋顶上的一夜》
二十八星宿,颗颗点缀在墨黑的夜空,东边的三颗仿若化作父亲,母亲和妹妹。西边是剑师兄,悠然师姐,不羁师父。南方最亮的那颗是木槿师父。北斗七星是小白。玉儿瞧了瞧睡得舒坦极了的钟翌:“你不是星星,你与众不同,你是太阳。”
上下眼皮一点点贴紧,玉儿努力睁开,又合上了。黑夜赋予一双眼皮的力量远远大过一个庞大的身躯。
“玉儿,你不好好读经,又抓蚂蚱呢?”母亲温柔的话语回荡在耳畔,玉儿努力睁开眼睛,挣扎着,渴望抬起眼皮,但如一只被束缚得死死的小蚕,怎么都抬不起眼皮。越是努力想象母亲的面容,越勾勒不出母亲的模样。耳边还是回响着:“玉儿,又抓蚂蚱呢?”
她连母亲的样子都快不记得了。
恍然间,母亲已经离开她五年余了。
玉儿泪眼朦胧,头下的瓦片浸出深深的水蓝。趁天还没亮,钟翌还没醒来,她躲着多哭了一会。孤独侵蚀着她,不安煎熬着她,伴着林子里吹来的冷风。
天亮了。
燕雀啼鸣,清泉叮咚。长青山的晨味。
“啊啊”钟翌伸了个懒腰,睁开了惺忪睡眼。玉儿把脸凑了过去,正对着钟翌的脸。
一双睁得大大的桃花目撞入钟翌眼帘。“啊!你要吓死我啊。”
“哦,你以为我愿意躺在这里?快点把我们弄下去。”玉儿挪开头,坐得笔直,移远了些。“昨晚,有个醉鬼满屋檐飞来飞去,表演猴技呢!你还不知道吧?”
钟翌正准备起身,不料腰被带子扯下。身体猛地砸在玉儿身上。“啊。”玉儿护着胸前,两手推开钟翌。钟翌一转身摔在了屋檐旁。玉儿被腰带扯过去,趴在了钟翌的胸膛上。
钟翌懵傻地躺着不敢动弹,小声说:“嗯。你系我们腰带做甚?”
“要不是这腰带,按照你昨晚那样折腾,你早就掉下去摔死了。”玉儿坐起来,压着钟翌的双腿,解两个缠成死结的腰带。“玉儿,你看下面。”钟翌对玉儿道。玉儿一回头,看到一脸惊恐的灵香。
灵香遮住小白的双眸低声说:“小孩子家家,不能看。”
“灵香师姐!”玉儿手里还在不停解着。
灵香转身走开:“慢慢来,我什么都没看到。”
“怎么回事?灵香好奇怪。”玉儿对钟翌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帮忙一起解。”
四只手交叉移动,来回穿梭,腰带终于散开了。钟翌揽过玉儿,轻轻一跃,便稳稳地立在地上。
“你的轻功真是厉害,不知能否教教鄙人?”玉儿谄媚地说,一双眸子闪烁着光。
“你若当我的服侍洗浴宫女一年,我就教你。”钟翌抬起眉,勾起嘴角,红唇对着玉儿白耳一张一合。
“不学也罢。”玉儿扭过头,双手交叉环住胸前,迈着小步子走开了。
秦地。湖景村。
一茅草屋里,七八个村夫打扮男子,围着一黄衣男子跪下。
“如今秦后乱政,外戚侵权,吾等臣子请四皇子登位,救秦国于水火之中。臣等定忠心耿耿,死而后已。”一中年白衣男子全身伏地道。
黄衣男子木然。
“四皇子,你母后被秦后害死,你流落民间十七年。秦后勾结奸臣,谋害国君,杀害皇子。税重役苦,百姓民不聊生。请四皇子为秦国除去这妖妇啊!”一年老臣子狠狠地把头砸在地上,涕泗横流,语句铿锵昂扬,一口气说完这五十四字,便气绝身亡。
黄衣男子身旁的女子吓晕过去。
“请四皇子除秦后,正宫位!”七八个男子跪地附和道。
长青山,午时。
“我随你回齐国如何?”
“舍不得我?你不是要重振师门,以后浪迹天涯的吗?”
“我做你的侍女,七殿下有江月,你有我玉儿。我的工钱只要江月的一半,如何?”
“说吧,你到底打着什么鬼心思?”
“楚国皇室灭我满门,我要报仇,你们出兵楚国,带上我吧。”玉儿神情严肃起来。
“你这点功夫,怎么报仇。”钟翌顿了顿。“五年前追杀你的是楚国皇室?”
“是。”
“但你一女子上也不能上战场,娶也娶不得,有何用?”
“我告诉你一些楚国的秘密。楚宫里地底下有三层,一层冰室放着食物香果,一层是人造湖,楚国军队都在最底下一层练兵。”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母亲以前在宫里服侍过公主。她告诉我的。”
“公主?楚国的永宁公主?”钟翌眼神掠过一惊。
“嗯。”
“你父母犯了什么事?”
“他们安守本分,怎么会犯错,所以我才想回楚国查清楚。”
钟翌:“那你先做我的侍女,随我回宫。至于报仇,从长计议。午饭后,你收拾收拾,我们就出发。”
“好。”
玉儿跑回房,踩着凳子爬到了柜顶。食指和中指夹出了那把放在书缝里的小银钥匙。跳下来,拉出床底下的锦匣,开锁。取出一块玉佩,一副画卷,一只手帕,一个荷包,放在包裹最低边,上面装进了衣物。腰间挂了父亲留给她的短剑。灵香不愿意随玉儿走,长青山已经是她的家了。玉儿答应灵香每过一段时间带小白回来看她一次。她把自己所有银两都留给了灵香,扬称自己要和钟翌去齐国过好日子。
第二节《长乐宫》
自齐国太子十三皇子萧轩登基,一直住在长乐宫。
太子正妃是赵家长女,名倾卿,京城第一才女,气质温婉。出嫁时曾轰动整个齐国,齐国的官员名流无不出席,宴席打扮三天三夜。嫁妆是京城外良田万亩,黄金八八十箱,总计一千三百一十四千万元。一直服侍赵倾卿的丫鬟莺歌和落秋也随她陪嫁了来。太子还有一良娣,礼部尚书庶女,名蓁儿,活泼倩丽。良娣没办婚礼,是直接被太子纳入长乐宫的。半月就封了良娣。宫中传言良娣本是一个乡下女子,太子宠爱良娣,才给良娣造了个礼部尚书庶女的身份。宫中人都尊重太子妃而瞧不起良娣。虽良娣身份卑寒,但良娣生性活泼温顺,深得皇后和娴妃喜爱。
“蓁儿,你摆弄些什么玩意呢?”太子萧轩把一缕垂下的黑发拢到揉面团的女子雪耳后。
嬷嬷,下人们纷纷走开了。
“阿轩,你回来啦。你猜我在做什么?红豆团子!今天嬷嬷教我做红豆团子,没想到我做的比她还好,就想做给你尝尝。我以前可能是个好厨娘。”女子把大面团揉成条,扯下一块,捏成碗状,包了三勺腌过的红豆。
“辛苦我的蓁儿了。”太子弯起嘴角,双手在身后搂过女子的腰,下巴压着女子的头顶蹭来蹭去。
“现在可不准戏弄我,要不然我把面粉糊你脸上。”蓁儿微微转过身,两只玉手朝萧轩脸上轻轻摸过去,笑面如花。
萧轩的下巴和眉尾粘上了白色的面粉,“好啊,你胆敢在太子脸上作乱。看本太子不好好管教管教你。”说着萧轩便抓住女子的双手,抵过女子的身体。女子卡在桌子和萧轩怀里不能动弹。萧轩头微微靠近,蓁儿轻轻抬头,两人温情对视,双唇相合。
天地合一,日月陨落,此后何事,外人难以知晓。
“主子,太子今日回来又去了良娣那里。良娣她天天不是做红豆团子,就是绣荷包,天天想着怎么勾引太子,你不能再这么不争不抢了。奴婢替您着急呢。现在阿红那丫头仗着良娣受宠都欺负到您头上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围着一个作画的白衣女子侃侃而谈。
“莺歌,太子今日不去良娣那儿,也会去另一个女人那,那还不如去良娣那呢。我不是不争不抢,是这男人的爱是抢不来的。顺其自然方得心安。你是我娘家的人,可不能失了分寸。良娣受宠,阿红理应气足几分,我们礼让些就是了。”女子修长的手执着玉笔,蘸了些小方铜盘里的香墨,慢慢地描摹着桃花的花瓣。“你看,这春日桃花多好看?”
“好看好看。”莺歌敷衍应和着。“我的傻主子,我可不能看那良娣欺负你。”
另一黄衣丫鬟道:“我们主子是: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太子妃停笔,抬头笑了笑:“落秋懂我。”
莺歌憎了落秋一眼“咦,我才是心向着你呢,主子。”
太子妃笑道:“莺歌,我知道。”
长乐宫偏殿。午夜。
“阿轩,若不是你,我现在还不知流落到哪去了。”女子轻抚男子的脸颊。
“蓁儿,若不是遇到你,我怎会尝到人间有情人的快乐。”男子把女子深深拥入怀中。“今日姨母让我过几日带你和倾卿和她请安。还让我们快点生个小皇孙。”男子笑着,头靠在女子耳边低声说。
“好。”女子面容含羞,顿了会,低声说,“母后身体如何?”
“都安好。”男子的话语带着疲惫的味道。
“今日累着了吧。”女子双手移到男子肩膀,温柔地抚摸着。“明日你可要好好吃我做的红豆团子。”话音刚落,男子便睡着了。
阿红和莺歌被召去领太子从皇后那带回的绿豆芋泥糕。
“嬷嬷,我这可有阿红的多?”莺歌瞧了瞧自己盒子里的糕点,又伸长脖子打探阿红手里的盒子。轻声问分糕点的嬷嬷。
“有有有,太子妃的多。”嬷嬷轻声说。
“哟,嬷嬷,太子说了,太子妃和良娣一人一半。你怎么给我家主子少了?你这是忤逆太子的意思?”阿红听到莺歌和嬷嬷的谈话,叉着腰开了口。
“怎么,我家主子贵为太子妃,宫里服侍的人多些,糕点自然多些。”莺歌横到阿红面前理论。
“这长乐宫的大主子是太子。你家主子得听太子的话。太子,宠爱的是我家主子。”阿红哼了一声,偏了偏头,抢过莺歌手中的盒子。
莺歌气得在原地跺脚:“阿红,我家主子才是正主,京城第一才女!哼。主子不让我争,我便忍忍。”
莺歌拿起剩下的那盒绿豆芋泥糕,气愤地走了。
宫里不见太子妃和良娣争吵。倒常见太子妃的两个丫鬟莺歌,落秋和良娣的两个丫鬟阿红,星阑吵个不休。主子都知丫鬟是护着自己,便都对吵架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屋外批评丫鬟几句,关起门来还是疼在怀里。
有时丫鬟们闹得不可开交,太子不想伤了两个妃子间的和气,又不想皇后知道太子妃和良娣不和责怪良娣,便不得不亲自出面处理。萧轩明白自己得处理自己女人之间的麻烦,却没想到还得处理女人底下一群丫鬟的麻烦。不过丫鬟间的小争小闹倒是比沉默的勾心斗角要单纯美好得多。
第三节《玉儿赴齐国》
两人到齐国后。钟翌告知萧裕玉儿的心思,萧裕先是默然,随后也默许了。萧裕提防外人查玉儿的身世,便做了诸多假象。钟翌将玉儿以表妹的身份安置在落葵宫里。江月见玉儿小白回来,也欣喜不已。
容若和小蝶得知钟将军的表妹来访,便主动前往探望。胭脂水粉,手镯玉簪,绫罗绸缎,都往玉儿那送。玉儿也回赠了她们些礼物。容若手执一白帕子,小蝶手摇一把粉扇,玉儿却是随身配一把短剑。不过,三人年纪相仿,倒是聊得来。容若小蝶先是夸玉儿容貌绝人,后听说玉儿习武,便请玉儿教她们几招傍身。还约了天晴时节一起赏花泛舟。虽江月提醒玉儿多提防容若和小蝶,但玉儿觉得这两个女孩单纯和善,并未有提防之处。而且这两个女子,以后还可能是七殿下的妃子,自己理应与她们处好关系。三人日日一起逛街,赏花,练剑,很是和睦。容若不爱说话,总是默默照顾玉儿和小蝶。小蝶妩媚活泼,最多新奇的点子。小白也很喜欢她们。她们总爱给小白吃糖果,还说以后也要养这样的一只小狐狸。
玉儿这几日一直不见萧裕钟翌,听江月说他们外出办事得半个月才能回来。玉儿觉得他们定是在准备着了。大战临头,宫中还是歌舞升平。士兵将军们临危受命,宫中女眷仍然对镜画花黄。
玉儿这几日也不闲着,把她们送的首饰和殿里贵重物品都交给江月变卖,得了一大笔银子。去满香阁赎了些姑娘,每人分了十两银子,给她们在绣坊找了活。
江月倒是笑话玉儿:“绣娘们怕是要责怪你了。”
玉儿道:“可那些被卖到满香阁的姑娘以后可以好好活着了。”
“玉姑娘,今日你赎走一批姑娘,满香阁明日又会来一批新的姑娘。”江月擦着檀木桌缓缓道。
“为何?”
“没有姑娘,这满香阁的生意怎么做?”
“那些姑娘的命就该被践踏吗?”
“姑娘们的命不值钱,在家里穿不暖吃不饱。有的被家里人打死,有的被卖给富户。满香阁是她们的好去处了。”
“一点都不能改变吗?”
“你做了很多,可连皇上都改变不了的事,怎么能要求你去改变。玉姑娘,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够了。”
“江月姐姐。”玉儿沉默了一阵。“我觉得那些姑娘的命不该那样。”
“那年大旱,没有粮食,村民们只能啃树根,最后野草树皮啃光了,就轮到......”江月顿了一会,“人吃人。”
“父亲饿死了,母亲和我吃了我......父亲。母亲是噎死了。我父亲的肉是苦的。从手臂到手指,啃每块肉,都疼到我心里,可我能感觉到我活着。”江月低下头去,再也没有开口。
江月沉重地走出了落葵宫,第一次忘了关门。
这天容若和小蝶约玉儿去赏花。玉儿心事重重。小蝶问玉儿何事。玉儿便将满香阁的事说了。
小蝶道:“那些姑娘哪有你说的那么痛苦,整日抚琴跳舞,画妆描眉,玩弄男人,多快乐啊。虽说晚年不保,但年轻时销魂多滋。”
虽然她不认同小蝶的观点,但没有反驳。或许认为不痛苦是苦命人解苦的方式。不反思才能无虑的活着,活下去比去思考怎么活着要重要得多。身陷墨池之中,怎知白色。
“我小蝶不为她人事忧,自己活得开心就好。”小蝶拍了拍玉儿的肩膀道:“别想了,你看那边的海棠开得多漂亮。”
绣幄鸳鸯柱,腻云护秦树。红情密密,芳根倚。花梢钿合,春盎风露。东风睡足交枝,正梦枕瑶钗燕股。
容若俯身一嗅:“好香呀,摘些回去做书案子。”又摘了两朵给玉儿和小蝶戴上。玉儿也给容若鬓角插了朵海棠。
三人互相夸美,笑容可掬。
“玉儿,你表哥钟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小蝶红着脸问玉儿。
“他?他什么女人都喜欢调戏。特别喜欢去满香阁那种地方。你莫不是喜欢他?”玉儿笑了起来。
“钟将军魁梧英俊,武功极好,怎能不得我心意。”小蝶扯着海棠的叶子,黑色睫毛下泛着粉粉的红晕。
“她第一次见钟将军,就有意了呢。”容若也开了口,用指尖点了点小蝶的脸颊,“玉儿你看,还烫着呢。”
“那容若,你可有意中人?”玉儿转过头问容若。
“我嘛,我的意中人是我未来夫君。”
“容若,那就是七殿下嘛。”
容若没有说话,她指尖的海棠在旋转,若一团红色的火热烈地燃烧着。
“那你呢,玉儿。”
“我的意中人他温柔儒雅。小白就是他赠予我的。”玉儿怔住,陷入了回忆中。“木槿师父,你有时也会像这样想起玉儿吗?”滴不尽血泪相思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嘿”小蝶在玉儿眼前摆了摆手,笑话玉儿:“真是个花痴儿,你还在想他呢。”
玉儿才回过神来,退了几步,故作生气地说:“你才花痴呢,你再乱说,我就告诉钟将军,有一美丽女子心悦他。”
“玉儿,你真坏。”小蝶捂住玉儿的嘴巴,轻轻掐了掐玉儿的胳膊:“不准说。”
“我就要说。嘻嘻嘻”玉儿跑开了。
小蝶一直在后面追着她。容若抱着小白慢慢跟了上来。
眼前一棵粗壮槐树,玉儿想逗逗小蝶,便迅速爬了上去,躺在斜枝叶茂处。拉过大片绿叶盖住脸庞,透过缝隙偷偷看树下。只见小蝶气喘吁吁跑来,嘴里一直喊着玉儿。
“小傻子,我在你上面呢,可看不见我吧。”玉儿闭着眼睛,悠哉地躺起来。
“七殿下”容若和小蝶微微俯身请了个安。
“七殿下?”玉儿心里一颤。玉儿正准备朝树下望一眼,不料转身之时,失了平衡,身体从树枝上滑落。
“啊。”这种极速的下落方式对玉儿来说已经是小意思了,毕竟一个月前才刚刚从悬崖上掉下来。不过那次掉到半空中就吓晕了,这次是有知觉的。玉儿双手护住脸,缩紧了身体。
“你就这么贪玩吗?”温柔低沉的声音融化了玉儿的惊恐和不安。玉儿缓缓地睁开眼睛,萧裕一双多情的眸子正盯着自己。
“七殿下。”玉儿兔子般地从萧裕怀里溜下。
“以后不准爬树了。”沉稳温和,萧裕说罢便在侍卫的跟随下走开了。
“玉儿,你脸怎么这么红呀?”小蝶走上前来,“哦,原来是被七殿下抱住了呢。”
“我没有。”玉儿作着要打小蝶的样子。
“来追我呀。”小蝶跑着。玉儿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