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螺春银白隐翠,条索细长,卷曲成螺,身披白毫,王楚瑶小心翼翼地取出放进青瓷壶里。旁边架在炉上烧着的清泉水已经烧开,纤细的双手端起来将热水冲泡进茶壶里,汤色碧绿清澈,香气浓郁。
见四下无人,王楚瑶悄悄把脸伸到茶壶上方,闭上眼用手微扇着白气熏下眼睛,呼吸感受着昂贵茶水的气息。不多时睁开眼盖上盖,端起来向柴房外面走去。
楚王府平常接待客人是在前殿,今日不知何故设在了西苑书房,过去的路上有江南特有风格的假山荷池,再穿过雕刻精美、花纹奇异的走廊。门外守着的管家责备了一句“怎么这么久?”便推开门放她进去了。
“想并了我楚王府的织造局?我看他吴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公子不必动怒,我家主子此前有言,淮南的桑农吐出的丝,不去长安,更不去杭州,只往扬州运。”
“淮南的地够吗?扬州织造局的机器日夜不停地开着呢,就等着织好了倾销到大汉各处。”
“嘿,别说主子家的地是够的,就算不够,大不了河堤一挖把农田一淹,农田改桑田便成了。”
“你们就不怕饿死人?”
“贱民而已,没地没田还不去给我主家做佃户,饿死便饿死呗,出了灾反正有朝廷抗,天塌了个高的顶着。”
屋里坐在主家位上的人向着主客位挥斥方遒,隔着屏风看不见脸也知道是楚王三子刘晖。王楚瑶轻轻掩上门,把茶壶放在托盘上,收起几个小杯端了进去。
“此次事若成,淮楚两家喜结...”见有侍女走来,淮南王的幕僚马上收了声。
“不怕,这个是我姐姐的贴身丫鬟,严公子若是看上了,晚上叫她作陪”刘晖眯着眼打量着她“可惜是个哑巴,叫不出声便没了趣味呐,哈哈!”
王楚瑶忍受着房间里大笑的几人轻薄的目光,轮流倒好了茶。
“壶放那,出去吧。”
行了礼她转身退了出去,离开门房时胸口终于透出气,想想接下来该是去伺候大小姐了。
走到后院闺房却见公主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肥胖的身体摆着别扭的姿势搔首弄姿,粉色的真丝轻纱也遮不住轻摇小扇猪爪右手,旁边站着三个侍女伺候着补粉画眉,原来是请了画师画像。
“哎呀,你们说,淮南王的赵家公子会不会爱上我呀~”公主扭捏作态道。
穿红色薄衫的侍女率先回道:“瞧公主这话说的,公主殿下倾国倾城之色,去了淮南那边,赵家不得把您好好藏起来,生怕外人见了您绝世美颜,不顾生死也要去抢呐!”
黄裙侍女不甘示弱:“可不是吗,上次我去采买胭脂,整个扬州都在传淮南王世子爷建了个金屋子,要把您藏里边咧!”
“跟你们说,现在扬州的孩童们都在传呢,”绿衫的侍女也加入进来“说北沉鱼,南落雁。这落雁就是说的长公主您呀!”
刘嫣的肥脸忍者笑,五官似要挤在一起:“哼,就你们几个小鸟叽叽喳喳会说话。”
王楚瑶站在画师身后,见他已画了个婀娜苗条、身姿曼妙的美人身体,唯独脸部还空缺着。看看画,再看看不远处长相令人作呕的楚国公主,实在无法将两者想象为一人。
画师皱着眉头摸摸胡须,似乎他的想象力已经用尽,实在无法将脸画得又漂亮又像公主本人。王楚瑶路过他身边时,这画师抬头一眼看到这个面容姣好的美人便呆住了,过了良久待她走到公主身后才楞神过来。
“有嘞!”画师干脆照着王楚瑶画了起来,补上了宣纸上美人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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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文亮!”叶琦峰向着队伍喊道。
第一大队的队长闻声趋行向前,到了跟前抱拳:“叶大人。”
“跟局里的弟兄们传话,整理好仪表,行军走起气势来!”
行军第十五天,队伍早上已过微山湖,往前是柳泉镇,再往前便是徐州。当年见到正阳那小子时感觉他颇为顽劣,叶琦峰估摸着他是个闲不住的主,肯定会在徐州前面的镇就观察自己一行,想着在未来老大的面前表现好些,干脆下令让部队收拾下留个好点的印象。
第一局的战士们从前向后依次扭头传着话,命令很快传达了下去,军士们正正衣衫扶好束带,踏着步整齐地行进向前。驿道上偶尔穿行的货郎客商们第一次见到这种阵势,纷纷侧目不时点头拱手行礼。
一路行来就快到柳泉镇时,队伍前头的叶琦峰发现一个气度不凡的老者就站在路间,正好处在队伍行进的路线上。队伍越来越近,这老者两鬓斑白,一身缎面白色间蓝的长衫,头发扎起来插着玉质发簪,负手而立气势磅礴,面对即将踏到跟前的军队丝毫不让。
‘来了。’叶琦峰心道。
知是正主来了叶琦峰却不下令队伍停下,打头的士兵有些纳闷,但是叶总不发话他们不敢转向避开那老人,就这么直直地向着老者踏步行军。老人的一股气势和军队众人的气势愈发靠近,像是要比拼谁气弱谁让道一般,接近,碰撞。
行军队伍撞上老者的前一刻,气度不凡的老者还是心有不甘地退到了一边,冲着队伍点点头。见到在队伍外一侧穿着将官服的叶琦峰,抱拳问道:“请问阁下可是潘凤将军?”
“在下潘千总麾下叶琦峰,请问先生有何指教?”叶琦峰恭敬谦逊地低头行了个后辈礼。
“果然是潘将军的营伍,气势不凡!老朽不才,姓程,”程先生回了礼然后压低声音道“成王有紧要事和阁下及潘将军商议,请这边来。”
“霍文亮,你带一局继续行军至柳泉镇,到后听从郭把总指挥接收地方牧守犒军物资!”叶琦峰回头对着部下喊了一声,然后对老先生点点头“我去叫潘大人过来。”
走到队伍中段压阵的潘凤身边,叶琦峰示意了个眼神,潘凤跟了出来“正主来了。”
潘叶二人跟在老者身后默不作声,这里是二狼山口,三人走下驿道大路沿着右侧延伸的土路行走,过了四五个转口终于看到荒岭小丘间的一处农家房屋,旁边的小亭子下立着一袭黑衣,负手背身看着远处田野的年轻人。
“在下潘凤,拜见成王!”
“在下叶琦峰,拜见成王!”
“快请起,”正阳转过身来“二位将军虽是数年不见,气势仍是不输当年呐。”
叶琦峰起身,这才看到当年的混球小子早已变成气宇轩昂的成熟公子,谈吐之间气势不凡,白皙的皮肤加上一身黑色缎面长袍更显得贵气袭人,腰间金玉环带坠的香袋透着迷迭香让人如沐春风,好似画卷里的王爷走了出来一般。
潘凤抱拳:“回成王,吾等虽是粗鄙武夫,今后在殿下身边做事,自当舍身用命在所不惜!”
“好,坐!叶将军、程先生请坐!”
正阳没有摆贵族架子的习惯,四人坐在石凳上围坐在石桌前,提起水壶给四人泡茶,显得很是随和,叶潘二人恭敬地接下。
一番嘘寒问暖后正阳开始谈起正事:“此次前往应天府需谨慎从事,不宜暴露身份,从现在起二位将军往后不要称呼我成王,改叫我杨公子罢。”
“遵命,成王殿下!”
叶琦峰一番打笑,四人皆轻松下来。
“之前事出紧急,有些事情又不便在信里说出,”杨公子从袖中取出一份地图,摊在桌子中间“二位对我大汉东南可有看法?”
潘凤昨夜刚和叶琦峰交流过一番,已是猜出中央对东南有整肃的打算,刚欲开口却见叶琦峰对他使了个眼色,旋即改口:
“请恕在下失礼,东南为吴楚淮三王地界,之前只听说江南富庶人丁兴旺,并未揣度朝廷之策略用意,恕在下实难回答。”
杨公子嗯了一声,和程先生交换了下眼神随即便道:“东南历来为吴楚之地,三十年前河西大败蜥人之后,赵将军神勇无双立得大功,父皇封其地淮南为王。
“然则时过境迁,赵家后人不堪大用,竟与吴王楚王勾协。吴楚两王封户过万,他们的田地不用向朝廷交税,而今更是在东南大肆侵占百姓田土,勾结富豪乡绅组办工厂制造局,掠夺民脂民膏,实为我大汉脓疮蛀虫!”
潘叶二人义愤填膺:“如此作为,岂不怕遭了天谴?”
程先生摇摇手接话:“他们不但兼并土地,破坏小农自给自足的生活,东南一代长期收不上税。他们工厂机器发达一家独大,造出的东西产量巨大,倾销全国各处,害得其他地方小工坊发展不起,用着无形之手坏我大汉江山!”
潘叶二人立刻跪膝于地:“此等目无王法霍乱朝纲之事天地不容,殿下有何指示,我等必当万死不辞!”
“快起来,”正阳扶起二人沉吟道“苍天有幸,吴楚二王虽是势大,他们之间却因利益争夺相互背离,可见其人心智不足。今接枢密院暗报,吴楚两王均在拉拢淮南王赵家,楚王已打算将公主嫁与赵家大公子。”
手指向地图,将扬州、应天和淮南之间的一条路线连了起来。
“暗报消息可靠,楚王女将于此路秘密行至淮南然后结盟成婚。”程先生说罢打量着潘叶二人,他想让二人主动说出计划,这样即使万一事情失败,也好帮成王推脱到他们身上。
叶琦峰看着地图琢磨一番,知道锅是躲不掉的,索性便回道:“我们可在路上假扮吴王兵士截住楚王女,然后带至应天附近假装由神机营解救,挑拨吴楚二王关系,并借由削弱吴王势力。”
杨公子点点头:“叶将军果然有勇有谋,如此做当可一举两得,朝廷有了借口方便介入其间。神机营那边我去协调,具体过程需要你们拿出详细方案。”
说罢对程先生示意,后者拿出枢密院得到的情报详碟,潘凤接了过去跟叶琦峰一起看。
上面写了楚王女一行动身时间在六天后,随行楚王府侍卫和淮南王幕僚随从一共八人,其中有战斗力的保镖五人。预计其一路会着便衣低调行事,武器配刀剑,无铠甲,不确定有无携带火枪。
从扬州出发,当日会在应天停留一宿供公主游玩,然后经老山、全椒进入淮南王势力区,在章辉镇之前无军队护送。
潘凤皱着眉毛说:“我们必须在全椒前动手,不然淮南方面得知消息会立刻追过来,事情将会暴露。”
叶琦峰指了指横山下方的驿道:“他们一行从应天出来向西,很大可能会经过这里,且这里靠近山区,两边驿站离得也远人烟较少,在此动手机会最大。”
“此次行动人多反易暴露,叶总,你我带上骑马队同去便可。”
“不可,”程先生打断了潘凤“潘将军乃营伍长官,你如果中途离开,日后恐为他处有心人所疑,此次只能叶将军带队。”
叶琦峰心里统计了下人选:“跟梢需要一人,传递情况一人,左右两侧放哨望风各一人,确保完胜护卫需要十人,共需十四人。骑马队之前折损战力四人现余九人,我再从第一队挑选四名得力战士即可。”
“好,他们动身就在六天后,我们骑快马赶到也需四天,”正阳下定决心“事不宜迟,叶将军速去集结人手,我和程先生收拾完东西稍后和你一同前往,潘将军带领营伍继续向应天行军。到了应天我负责协调神机营那边,你得手后带着公主沿东南的道路过长江,在鸡笼山与我汇合!”
“遵命!”
潘叶二人领完命令离开,待到他俩走远,正阳轻轻问道:“少傅大人对此二人是何看法?”
“是军中好材,雕磨一番即可为殿下所用,”老者微微点头“只可惜两人走得太近,太过同心同德,需要设法让他们生些间隙,才好为殿下掌控。”
正阳若有所思,并不回话。
少傅见了继续说道:“还有个把总郭世明,潘叶二人疏远此人,殿下可拉拢他,往后让此三人相互制衡,方为御下之道。”
正阳心知少傅的建议是对的,但是心中那颗纯善之心仍是对此感到恶心,轻轻叹了口气,向着栓马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