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漆黑,王楚瑶感觉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有个小女孩在田野间欢快地跑着,阳光洒在周边的田野上,摘下一朵白瓣黄蕊的野花放在鼻子下,感受着甜蜜的芬芳。小女孩身后跟着的小奶狗吃力地追她,她脸上绽放着纯真的笑容转身抱起了奶狗,然后好奇而充满善意地看着自己。
王楚瑶伸出了右手,手掌刚刚牵住女孩的一瞬间,梦境的画卷被撕裂像是碎掉的镜片。
周边的场景突然变成漫天的蝗虫,巨大金黄的虫群铺天盖地,飞扑啃食着途径上的稻子。小女孩恐惧的尖叫起来,王楚瑶冲过去抱住她将她护在怀里,她抬眼看向周围,虫群的身后燃起冲天大火,好似烧尽一切的修罗地狱。
她拉着女孩向前方的小镇上跑去,地动山摇中女孩没有站稳,怀中的奶狗掉下,落入身后不断塌裂的地下,坠入了岩浆。
场景在她们进入小镇的那一刻又变幻了,街道上的行人变成一具具没有生气的尸体,廊坊桅杆上吊着被处刑的犯人,穷凶极恶的兵处决着跪在地上的平民。
奔跑路过一家私塾学院,白发苍苍的老先生举着戒尺保护着身后学童,挡在前面和兵匪们搏斗厮杀,然后被乱刀砍翻。
女孩绊倒在地不停哭泣,王楚瑶抱着她安慰:“这是噩梦,不要怕,这只是梦。”
王楚瑶没时间为自己能说出声音感到惊喜,她抱起女孩继续奔跑,终于走到一片湖边断崖,一切似乎结束了。
不,一切才刚刚开始。
一群长相丑恶的妖魔铺天盖地般袭来,一个个汉人百姓眼带绝望地跳进湖里,王楚瑶低头向下看去,那湖里已经填满了无数尸体。
“活下去。”
一个男人抱住她,轻轻在她耳边附语。
王楚瑶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床铺上,浑身是被鞭子抽打过的伤痕,膏药贴在伤口上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呀,你醒啦!”床边坐着个活泼丫头见她醒来兴奋地对着窗外喊“师父师父,这个姐姐醒啦!”
一个老先生模样的人打开门进来扫了一眼:“呦呵,还真醒了,我就说这姑娘心智坚定命硬,跟我前几天遇到的那个没了半边脸的家伙一样。”
王楚瑶挣扎着想抬起手表示感谢,身上翻开的伤口发出撕裂般的疼痛,只得作罢。
“小翠你去把做好的粥端过来,我还得去城东的药铺采买点药材。”老先生看上去年纪很大,神采飞扬精神头像是年轻人一般。
小翠点点头然后活泼地对她笑道:“好嘞,姐姐你等等哈,不要乱动哦,乱动会疼的!”
小丫头跳着脚出了门,留下王楚瑶一人躺在床上。
她右脸挨了伤,伤口还在抽搐着发出丝丝痛感,右眼有些模糊。左右打量了下身处的房间,泥坯墙壁上的漆剥落许多,房屋简陋不算大,床脚处的柜子有些破烂不堪,像是穷人家临时租住的地方。
不多时小丫头端着一碗米粥进来了:“嘻嘻,皮蛋廋肉粥哦,我做的,包你喜欢吃!”
楚瑶闻到香味确实感觉饿了,丫头把碗放到床头桌上,费力地扶起她靠坐在床头上。小翠姑娘挖了一勺粥,轻轻吹着降温,然后体贴地递到嘴边喂食。
“姐姐怎么称呼呀?”
楚瑶想抬起手比划,可惜完全没有力气抬动四肢。
小翠嘟嘟嘴:“姐姐这么漂亮,肯定很多小哥哥喜欢。”
小翠一边喂食一边夸赞着右脸被毁容的楚瑶,师父刚刚交待她要好好安慰病人,担心楚瑶因为毁容想不开自尽。
“姐姐姐姐,你都去过哪些好玩的地方呀?”
“姐姐,到时你伤养好了跟我们一起行走江湖治病救人怎么样?”
“师父可厉害啦,江湖人称医学圣手华老仙呢!跟着我们一起,有肉粥吃!”
“姐姐,你要是同意就点点头哈。”
见楚瑶一直默不作声咽着她喂的粥,小翠叉腰嘟嘴,然后伸出手扶住她的脑袋,上下摇了摇。
“嘻嘻,姐姐答应啦!”
看着这个温柔可爱的少女,王楚瑶突然鼻尖一酸,眼角滑落几滴泪痕。
小丫头见了赶忙用衣袖擦干,然后摆出夸张的表情:“哇,我做的粥有这么好吃吗,能让姐姐感动哭啦!我赶紧尝尝...唔,忘记撒胡椒面了。”
喂完了粥,丫头也爬上床靠在身边,双手架着脑袋扑闪着一双清澈大眼睛,小腿抬起来两只脚丫轻轻yaodong。
“姐姐,你这么漂亮,一定有好多小哥哥追求吧?”
小翠翘着嘴故作神秘:“姐姐,你心上人叫啥名字呀,偷偷告诉我,我不跟师父讲。”
王楚瑶愣了下神,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个姓叶的陌生汉子。
‘他叫什么名字呀?’
‘她叫什么名字呢?’叶琦峰靠在床头,手里轻轻把玩着香囊,仅剩的左眼不时扫动四周,努力适应着现在的状况。
“胖子!”叶琦峰苏醒后恢复地很快,对着敞开的门大喊。
“来嘞!”韩胖子熄掉卷烟走了进来。
叶琦峰看着火星熄灭的烟头摸了摸下巴:“你那抽的啥玩意,给我也整根。”
韩当摸着脑袋嘿嘿笑着:“医生交代了,不能让你抽这烟,对恢复不好。”
“麻的,我是你老大还是医生是你老大?”
“你老大你老大。”胖子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掏出一根卷烟,然后小心翼翼地插到叶琦峰左半边嘴唇,拿出引火绒点上。
“咳咳!咋这么呛,这烟咋是用纸包着的,哪产的?”
韩胖子摸摸后脑,不怀好意地笑道:“吴国那边新产的新鲜玩意,便宜还方便,听说还专门造了烟厂产。”
“怎么啥稀奇东西都是东南折腾出来的。”叶琦峰以前对这些小东西真没留意过,来到东南后切身体会到东南沿海一带的风气和中原、北疆大不一样。
“我听人都在传啊,这东南好多稀奇事都源自吴王和他的大公子,”韩胖子见有机会在长官面前卖弄立时来了精神“什么办新学、搞工厂、新思潮和造机械,都是他们一家子推进的。”
叶琦峰有些不屑:“整这些玩意,到了最后还不是人吃人。”
“吴国还真跟淮南不一样,”韩当坐在床头右手架着脑袋“这吴国吧也是有好多老百姓失了地,但是他们那工厂遍地都是,好多老百姓去那做工也能混个好吃好喝,工厂产的东西多,东南消化不掉就安排商人销往大汉各地。”
叶琦峰故作高深地维持形象:“他们那机器我也不是没听说过,一台顶好几个中原小作坊的产量,好处他吴国一个人全占了,朝廷能不眼红。”
“可不是嘛,那些工厂老板个个腰缠万贯,都是原来的地主乡绅和吴王颇有勾连。你说这办工厂这么好的事,朝廷咋不跟着学?”
“学得来吗,”叶琦峰弹弹烟灰又吸了口“人吴国几十年前就开始整,积累的经验和熟练工可不是想学立马就有的,朝廷造的机器没人多没人好,工人也没经验,产量上不去价格就没优势,用不了多久就被价格压垮了,吴国的隔壁楚国就是例子。”
韩胖子一根没过瘾,给自己重新点上一根:“叶总高明,属下佩服。中午想吃啥,我去给你做。”
“你咋三句不离吃呢?”叶琦峰拿手敲他,反倒把自己伤口敲疼了“想吃皮蛋瘦肉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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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文亮盯着桌案上的淮南布防图发呆。
淮南王府被平了之后,近卫队按照成王的意思被拆分,然后独立扩编为三个营级只向成王负责,潘凤名义上是守备管着三个营,实则要重新招兵负责一个营。
一局由霍文亮暂代副千总日后扩编为营级,叶琦峰伤势恢复后回来任营部主官,驻地在滁州;郭世明的二局驻守庐州,级别提到了千总;潘凤则是要重新招募兵丁组建营部以及中军指挥部,驻地被安排在淮南南边不远的长丰。
为了让潘凤不成光杆司令,一局二局各调了一个大队给他,然后以这些老兵为基层士官慢慢整编。
整只部队现在处于混乱割裂的状态,主心骨不在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新兵从哪招怎么招,标准怎么定,基层士官如何安排分配工作,这些他通通没学过。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现在的兵继续维持训练,直到叶琦峰归来...
成王之前在平淮南王的过程中给近卫队争取来表现的机会,让他这个只干过副把总的人坐到副千总的位置上,级别连提两级却是对门道一窍不通。
索性不去想这些烦心事,霍文亮推开门走出了营房,外面的士兵分列站着进行日常训练。
走到后面发现前面有几个兵在偷懒闲聊,他悄悄靠了过去。
“哎,你说叶总出了啥事,这么多天没见到?”一个士兵装模作样地举着木棍低声向旁边问。
身旁的那人神秘兮兮地回道:“我问了骑马队的兄弟,说是一周前带着他们打了场大战,十四打一百人呢。”
“乖乖,那能活着回来?”
那人继续补充道:“听说叶总为了让弟兄们有活路,孤身一人去吸引追兵,一个人砍死几十个,最后遭了重伤,脸都没了一半呢!”
“你骗鬼呢吧,脸没了一半还能活着?”
那人崛起嘴仿佛亲眼看到的一般:“那还有假,你自己不清楚叶总啥能耐?带着骑马队那些废物都能打崩一队蜥蜴的神人!”
霍文亮听不下去了,举起鞭子抽了过去:“怎么着,以为叶总不在就可以偷闲了是吧!”
他这一声吼整个训练场的兵士浑身一抖擞,仿佛‘叶总’两个字激发了他们深入骨髓的恐惧感。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霍文亮转身看见潘凤带着一队亲兵过来了。
“参见守备大人。”
潘凤下马回了个礼,便拉着他说私下话:“招兵扩编你有眉目了没?”
霍文亮老实直接说了实话:“没有头绪,现在县城贴了启示,这边乡下农户跑得干净两天也没见人过来,一点用没有。”
潘凤也没太多经验可教,在永平驻守的时候有军户做填充,现在来到朝廷刚刚接手的地方上没有配合,工作开展不起来。
“办法总比困难多,不说这个了。老叶醒了你去看过不,这回我去应天看望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霍文亮看看潘凤一行人:“还没,成王呢?”
“成王和程先生要在淮南负责接管赵家的产业,他们最近忙得很”潘凤瞥他一眼“咱做好自己的,上面人心思你不要去猜。”
霍文亮低头慎言:“我给队伍安排下,咱们吃罢午饭下午一起去应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