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文亮盯着紧闭的城门和空荡荡的城墙默不作声,大军离城墙五百米的地方停下脚步,浩浩荡荡的队伍集结在淮南城的东门和南门,摆出了警戒待命的阵型。
自己身后是两百多名潘凤从大汉永平带来的兵,在这密不透风的神机营队列里形如沧海一粟,熟悉的面庞却让内心有了些许安定。神机营当初满编有三个卫,每个卫一万多人,现在是太平年间神机营又在后方,这规模一个军的神机营被拆成了一个卫。
大军行军三天到达的淮南城下,沿途路过滁州、定远时都没遭到抵抗,当地的淮南军似是得了什么消息,老早便丢下兵器盔甲溜回乡下了。
这个年代当兵成了一种生计,大家都是贫苦人家出身,犯不着为了地主土豪卖命。当朝廷的削藩榜文传过来时,除了赵家的家丁亲兵全部收拢到淮南城里,底下那些拉来的炮灰壮丁立马一哄而散。毕竟他们是没了地的农民,当兵寻生计是一回事,跟着打旗造反那就是另回事了。
不远处的潘凤跟在成王身后,他俩似乎在和陈元明总兵及其部下参将争论着什么。潘凤的级别很低不过是个千总,骑在马上看着成王在那据理力争。
过了好一会争论出了结果,潘凤行完礼打马过来了。
“我们营负责攻下城门,霍文亮你暂代一局把总,负责翻上城墙打开城门。郭世明你的二局交替掩护一局。赵恒的叛军可能弃了城门据守在王府,你们进了城后原地待命等待下一步指示!”
“遵命!”
霍文亮叫来一局的另外两个大队长交待细节,神机营的工程队的辅兵抬来云梯和攀索。不多时,他们这支打着‘神机营独立总兵近卫队’旗号的队伍,在万人注视中分列三队,编成矩形攻城散队形抬着云梯、身上挂着攀绳向城门快速机动。
轰隆的战鼓声敲了起来,大军注视着这支两百多人的小部队发起攻势,这些江南的少爷兵第一次上战场很是激动,不停地摇旗呐喊助威,仿佛那空荡荡的城墙上立有千军万马般。
潘凤看着这滑稽的场面很是想笑,看到自己的兵接近城墙根后就不再管身后的情形。
云梯搭了上去,二局的人停立在周遭做掩护样,一局两个大队的人开始向城墙攀爬,另个大队甩出攀索,铁头挂钩钩住了城墙垛口,士兵猛拉了下确定固定好了开始沿着绳子向上爬去。
一个脸上有疤的黑汉动作很是熟练,第一个爬上城墙,身后的人群见状爆发出胜利的呼喊。一局的兵被叶琦峰调教得当,上了城门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动作。
先上去的兵守在垛口附近等待全队上墙,然后两个大队结成严密队形掩护,一个大队沿下墙楼梯下去到城门绞盘处建立防线,接着全局集合在城门绞盘打开了城门。
整个攻城行动没有一个敌人阻挠,仿佛演习一般顺利——准确地说演习都没这么轻松。
“传令,一旅按番号顺序进城,然后包围淮南王府。二旅三旅在四个城门外扎营警备。”陈总兵向掌旗官下了命令,然后带着亲卫队径直向自己这边走来。
“成...侄子年轻有为,带得军士操持有度,后生可畏啊!”
正阳回了个对上级的军礼:“总兵大人谬赞,赵恒还有心腹兵马在王府据不投降,请总兵大人示下。”
“贤侄先随我一同入城观察情形吧。”
正阳听罢使了个眼神,让潘凤跟着一起向城里走去。
城里的各家各户早已紧闭窗门,络绎不绝的大汉官兵沿着空荡的大街挺进。
城里留有产业的名门望族,前两天得到消息就逃去乡下宅子了。这些年赵恒在淮南苦心经营勾结的地主豪商,这个时候却没有站出来跟赵家绑在一起。对他们而言,以后无非是换个老板合伙人而已,没必要把自己绑在一艘马上要沉没的船上。
霍文亮、郭世明收拢完部队靠了过来,潘凤指示他们一同参与包围王府行动。
神机营这些年在江南的花花世界待了太久,早已生疏战阵,进个城门竟也磕磕绊绊。潘凤带着近卫队在王府紧闭的大门前早已列好多时,这些歪着头盔喘着粗气斜扛长枪短炮的少爷兵们才慢慢赶到,沿着王府一周形成了包围圈。
“总兵大人。”王府占地颇大,见包围圈还在进行,正阳转过身示意陈元明私下谈话。
到了没人听到的地方,陈元明开口轻呼:“成王殿下,现在赵恒据守王府,都督府之前的命令是控制淮南王一家,有阻挠者杀无赦,但是对赵家并无交待。皇上那边是什么意思...”
“父皇的心意岂可由你我揣摩?”正阳一反平易随和的态度“旨意是解除赵氏一族所有权力,所有关联勾结之人财产全部收缴,羁押罪臣赵恒前往都城受审!”
“倘若其负隅顽抗...”
“今日大军先驻扎下来,向府内喊话。有弃暗投明之从犯则可轻判,明日午时之前负隅顽抗者就地斩杀!”
正阳心里清楚,陈总兵虽有原则但也为人圆滑,他想让自己这边下达明确指令。毕竟他只是一个总兵,清缴淮南王势力肯定会得罪不少地方上富豪乡绅,朝中的不少文官就是这些地主大族推上来的,日后难免要遭报复清算。
不过正阳也不在乎,现在就算命令是出自皇权,陈元明他一个执行者也不可能到处乱说,现在这样问无非是求个安心,日后待自己继成大位也好邀功有个后台。
成王想要吞掉淮南扩张自己的势力,就不得不亲自说出来。对陈元明而言,反正自己已经被选为执行者了,不得不得罪人,现在死死抱住成王找个强硬后台,这对他们俩都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陈总兵点点头,转身安排驻扎警戒吃饭等各种问题去了。
。
夜晚时分,近卫队被安排守在王府南大门,霍文亮坐在扎好的营帐下嚼着肉干,身前站着拿个扩音筒喊话劝降的蒋仁才。
“里面的王八羔子听着,那赵恒干得都是生娃没皮炎的事,你们跟着他负隅顽抗,命都没了图个啥?还不如早早打开门投了算了,爹妈养你们容易吗?一把屎一把尿给你们养大,就为了给那孙子陪葬?出来了给你们定个从犯,把你们主子坏事供出来还能混个减刑,过年陪着老婆孩子吃年夜饭团团圆圆地不香吗?...”
蒋仁才接了这差事算是乐此不疲,喊了一下午逼逼叨叨不重样,霍文亮都听得耳朵起茧他还没觉得烦。
“嘿,想啥呢!”潘凤进帐篷也不打招呼,拍了他肩膀吓唬一下。
“吃东西呢,你咋跟叶总一样...”霍文亮呛地咳嗽一下敲了敲胸口“挺奇怪的,这一路过来本以为要打上几场出出气,谁知淮南的兵这么怂呢,早知道这样简单,咱们干嘛还做那暗地里的活?”
潘凤拍了他脑瓜子一下:“没叶总带你们干那事,朝廷上哪找这么好的借口削淮南。”
潘凤刚和神机营的几个千总吃完酒,摸了摸肚子似乎没饱,从霍文亮桌上抢了几个饼吃起来。
“你说,你要是吃五个饼能饱,那是不是你白吃了前四个饼,光吃第五个饼就行了?”
见霍文亮似懂非懂,潘凤继续补充道:“你不懂朝堂上的那些弯弯绕绕。你知道这世上最好的武器是什么吗?千军万马?错!这世上最好的武器就是我大汉的体制律法!有了这柄剑,你想拿谁开刀就拿谁开刀,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他开炮他还没法反击你,皇帝陛下遇上了也得掂量掂量。”
“那淮南王这么些年对百姓干的坏事这么多,之前咋就没人站出来?”
潘凤哼了一声轻笑道:“大汉自有国情如此,对平民犯了事那就犯了,民不举官不究,你敢举我就摆平你。这赵恒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千不该万不该,打宗亲刘家人的主意,他只要跨了这界,地主乡绅哪个还敢保他。大汉万世一系,就靠这底线维持着呢。”
霍文亮大概是想通了,点点头:“就是可惜叶副千总,也不知他伤势好点了没。”
“老叶是我兄弟,我不比你更难过,”想到叶琦峰,潘凤叹叹气摇摇头“他这是把心肝命掏出来献给成王了,朝廷对付淮南的理由是他用命换来的,希望他能挺过来...”
蒋仁才似乎骂累了,停下喇叭灌口水歇息下来,潘凤走上去一把抢过扩音筒。
“有你这么骂的吗,你说得这么好听等会他们真投降咋搞?你还真想饶了这群害了老叶的鳖孙?给我,我教你怎么难听怎么骂!骂得他们不投降,明天我带着你们一起冲进去宰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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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后院里,赵恒举起鞭子抽打着被绑在树上的一个人,不管他抽得有多狠,那人都没吭声。
大概是累了,赵恒停了下站那喘喘气,一个手下见状赶忙走上来递杯茶,不想赵恒一个挥手掀翻了它。火把的光亮忽暗忽明,光亮印在他脸上,衬出扭曲可怖的面庞。
“滚——!”赵恒一声大骂,几个忠心耿耿的手下见状摇摇头走了出去。
赵恒心中怒到极点,他机关算尽付出几十年的努力,而今换来的是一场空。这一切都怪这个被绑在树上的女人,这一切都怪那个被自己崩掉脑袋的匪徒。
赵恒咬咬牙,举起右手的鞭子身体右斜,腰部、背部和手臂的力量集于一点然后用力挥下。
“说!你是谁,你特凉的到底是谁!说啊!”
两个士兵耸耸肩,对了个眼神走出了后院。外面是团团围困的神机营大军,一个家伙拿着扩音筒叫骂声不绝于耳,身后是赵恒精神失常的发泄声。
如果张严虎还活着,他还能劝住主子安稳人心,现在王府里一个主事人都没有。下人佣人躲在一处慌张地哭喊着,账房管家抬出一箱箱账本点着火烧着,仅剩的五百名不到最忠心的家臣亲兵不知所措着。
没有人指挥,没有人出面,没有人安抚。
“怎么搞?”两个看守走到一队淮南兵身边。
“家主也崩溃了,还能怎么办。”
领头模样的队长示意他小点声:“二公子待你我不薄...”
“现在还说这个有屁用,”一个小兵不忿地摇摇头“你看他现在这样子,如果他要是振作点,咱们几百个弟兄早就能护着他跑了。”
“跑?跑哪去,普天之下,莫非汉土,难不成跑去蜥蜴人那里,求求人家别把咱吃了?”
领头的也觉得队伍带不动了,索性把话说开:“我问了两个队长的想法了,咱们今夜等夜深了,干脆把公子绑住投了算了。”
“就是,咱们哥几个死了,老婆孩子都得归隔壁老王...”
‘砰’的一声,赵恒推开门走了出来,这几个兵以为被发现阴谋,慌忙跪下。
“剑来!”赵恒似已发疯“淮南的儿郎们,站起来!”
赵恒不管属下奇怪的眼神继续呐喊着:“站起来,淮南的汉子们!外面这群肮脏的杂种,想要踏入我们生活的土地,他们想要掳走我们的妻儿,霸占我们的家业!他们自以为能击溃我们,自认为能耻笑我们的决意,自认为能打败淮南的汉子!我们会让他们知道,赵家人有多坚韧!为了淮南,为了赵家,随我冲锋!”
‘duang~’,一个淮南兵悄悄走到赵恒身后,拿起花铲对着他后脑勺狠狠敲了下去。
“冲你个头。”吐了口吐沫,那人招呼着同伴们把赵恒绑了起来。
“你咋过这么半天才动手?”
“我看他讲得蛮精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