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彻意识到自己的双眼里在积蓄起什么,仿佛有一股狂燃的烈焰正要喷发,于是紧接着在下一秒就真的睁开了双眼。周围一如既往的嘈杂,但已经有人发泄完情绪,默默交上考卷后离开了座位。
他无言地看向自己桌前的白纸,上面画有一幅简笔,只是个男孩孤寂的身影,背景则是无穷尽的广阔星空,铅灰色无一丝间隙填充在所有空置的地方,好像这种颜色才是宇宙的主色调。
画的技艺没有多精湛,却也不是未学过绘画的封彻能作出的,可就是这样一副简简单单的画,却足以让人看到全部的孤独和寂寥。
是了,有够蠢的。封彻捂住自己的额头,他头一回儿感觉到周围的其他人是如此吵闹。明明每个人都在宣泄自己灵视中产生的情感,从心理层次来思考也许都是相同的,可不知为何,封彻就是觉得聒噪。
就像是……他人的悲伤不足以和自己相提并论,雄狮为何要为羚羊的哀鸣而悲伤呢?
四周还在不断传来噪音,封彻本可以现在就交卷离开这种地方的,却有一种没来由得预感在让他留下。就好像是在直白地告诉某人,就算离开了,你也无处可去,无路可退,这儿犹如是一款横版格斗游戏,超出场地外的地方就是BUG,是不允许到达且出现在玩家眼前的世界。
“安静。”他轻声说。
于是,接下来空气开始变得阻滞,光线在教室里形成波与点的交接而断断续续,仿佛无数衔接的光斑与光球。广播音箱似乎出现了故障,声音被放慢数倍,迈克尔-杰克逊的清澈嗓音变得厚重沙哑,连每个人的动作都像是幻灯片一般在现实中演练慢动作——
可噪音还在继续,终究还是存在,正无休止地传来。
“安静!”封彻提高了自己声音的分贝。
这一下,就连全世界都听到了他的诏令,空气彻底凝结成块,声音被封锁在其中无法流动。光彻底成为混沌的暗影,每个人都变成被抑制住喉咙的雕塑,捂住无法作声的腔喉痛苦地趴在桌上,或倒在地上。
除却路明非,和他前面纯白色的女孩。只有他们二人还安然无恙地坐在原位,像是一切干扰都远远不相干,好似沉浸在只属于各自的理想乡里淡然度过,平静而又彷徨。
可这样被静止的时间确实存在,或者说在以一定的情形发生于此处。明明还只是初晨,天地间的一切却全都染成红彤彤一片。每个人的手、笔、桌子,凡是目力所及的东西,无不被染成了红色,而且红得非常鲜艳,俨然是被特殊的血液从上方直淋下来。就在这种气势夺人的朝霞当中,封彻猛然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并且这时才领悟她给自己曾带来的心灵震颤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时已晚,就算亡羊补牢,死去的羊也没理由复活,这种恶意就好像混在羊群里的黑山羊一般显眼,且没有真正洗涮回原样的可能。
封彻感觉这种没道理的思考可以持续很久,直到一位新生因为被强行打断的灵视而发生晕厥,口吐鲜血,他才终于收回意识,像是刚午睡苏醒一般朦胧且不带感情地注视四周。
有的人脸色铁青一片,捶胸顿足。也有人陷入癫狂,用头拼命敲击桌子想缓解脑袋里的疼痛。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下是彻底失控了,而原因全都在于自己,封彻是明白的。
这样也好,他想道。自己的悲伤是只属于自己的东西,没必要像这样作为展示来给人看,其他人怎样暂且不论,自己就该当如此。
于是,封彻夸赞这场演出闹剧,轻轻拍了拍手,一切都恢复成原样。教室内锁上的门被迅速打开,医务人员提着担架和急救箱蜂拥而至,很快就有序挤满了这间教室。曼施坦因教授的脸上阴晴不定,看向封彻时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就去协助医护人员并让身后的诺诺帮忙收集答卷。
离去时,封彻留意了一眼路明非,却发现他在做完答卷后就趴在桌上沉沉睡着,周围的喧闹和人群流经时的碰撞根本就没将他惊醒。封彻想到路明非可能是因为昨晚熬夜太久,再加上灵视确实很消耗精力的缘故,因此才会睡得那么死。
所以他没叫醒对方,试卷给收走后就一个人离开了教室,准备前往食堂参加之后的新生欢迎仪式。这段时间对老生来说似乎都没有课,校园里到处都能见到前往去参加各种活动的人。他们有些认出了封彻,停下脚步行注目礼,剩下的都脚步匆匆不知去忙些什么。
封彻当然没有回应任何人的目光,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去回应过别人的期待。至始至终都足够任性,而且随心所欲。连搞砸了这场3E考试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反正说是入学考试,但从未有人因为没通过而被退学,再不济也只是给评级降低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
就这样,直到新生欢迎会开始时,因封彻的举动而导致昏迷的学生基本全都凭借血统的力量恢复过来,这场盛大的派对得以正常开启。料理都是德式风味,据说每一届都会如此,因为创立卡塞尔学院的就是来自德国的古老家族。
用餐过程算不得多么愉快,对坐在封彻身边的路明非来说就是如此,在旁边的芬格尔也受到了一定波及。因为几乎全部的新生都在一边用餐一边用复杂的目光盯着这里,让一觉睡到欢迎会而不知发生什么的路明非完全摸不着头脑。
“对了,老大!”路明非啃着烤肘子小声喊道,“学生会主席……也就是被你暴打的那个凯撒打算举办一场酒会,地点在安珀馆,问你要不要去?”
“你想去吗?”封彻问。
路明非咽下嘴里叼着的肉,有些含糊地说:“要我说还是不去的好,那怎么想都会是一场鸿门宴呀!说不准等我们二人一进场,凯撒摔杯为号,立马从角落钻出几十刀斧手,就算老大你能开无双我可没办法逃掉。”
“可就算你这么说,到最后我们还是要去的。”封彻晃了晃手中沉淀酒水的玻璃杯,在彩灯下折射出黄昏一般迷醉的光芒,“他输给了我们一辆布加迪威龙,我还打算把这辆车带回国去开的。”
“诶?‘自由一日’有用的奖励品不就只有诺顿馆一年的使用权和那个追求女孩子不准拒绝的权力吗?什么时候又冒出了这么一辆豪车?”路明非咽了口唾沫,眉飞色舞道,“有这辆车好啊!不过老大你有驾照吗?实在不行的话我去学车然后来载你也行啊!”
“开车这种事,我姑且还是会的……”封彻摇摇头,“除却这辆车,另一件由狮心会提供的奖品是楚子航手中的村雨,不过我没打算要就是了。”
如果他想的话,以前就有过许多次机会来获得这把动用了炼金工艺而创造出的名刀。在不考虑搬去空旷的诺顿馆一个人住的情况下,封彻反倒觉得这场游戏里所获得最好的奖品就是那布加迪威龙了。这辆上千万的车就算他在原世界也根本买不起,如果能带回去似乎倒也很不错?
看到礼台上又有什么教授开始进行致辞时,路明非悄悄将脑袋凑到封彻耳边,小声问道:“老大,那个追女孩不给拒绝的且必须要维持三个月恋情的权利……你打算用在谁身上?”
“怎么,刚入学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封彻挑了挑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3E考试时坐路明非前面的女孩,“这场游戏是我们一起赢下的,奖品也有你的一份,这种权利想要的话随便拿去用就是,别人不承认的话就来告诉我。”
“不是、不是。”路明非讪笑着挠了挠头,“我哪会用这种东西,而且也没喜欢上哪个女孩啊……倒是老大你,在那天表现的那么出色,学院里肯定不少女孩都恋慕你吧?”
“……没这种事,而且我也没这方面的打算。”不知为何,封彻就是想起了在任务世界里遇到的很多女孩,还有原世界里从相识到相熟的那些人,“你也是知道的,苏晓樯在平时就会占用掉我很多时间,如果不是知道卡塞尔学院内施行的半封闭管制,她早就约我去斯坦福大学那里玩了。”
“诶,是这样吗?真羡慕你啊,老大……”路明非小声地说。
封彻当然能够听见,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简单地笑了笑。
深夜,封彻正躺在床上半睡半醒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划过整片校园,仿佛全世界的警报器都被丢到这里齐刷刷一同作响,所产生的不止是警戒噪音,都足以上升到精神污染的程度。
封彻立刻想到自己入学来看的第一本书,《紧急状态手册》上提到过随时都要准备好龙族袭击的可能。他在数十秒内穿戴好衣物,推开房门。
“你搞什么飞机!”
“你还坦克嘞!”
相隔没几所房间,在门口像是说相声一般的二人分别的路明非和诺诺,看来这场警报铃声至少发挥出了最基本的作用,即在深夜熟睡时叫醒了所有人。
“是火警么?现在莫非是防火演练?我还以为这种东西到了大学就不会有了,请问火警撤离的时候大家要这样一脸死了爹妈的表情么?”路明非左顾右盼地问。
“可能远比那要严重。”封彻迎面朝几人走来,“不管怎么说,除却评级F的芬格尔可以留在宿舍,我们都要赶紧前往图书馆了。”
“诶,老大?你也醒了啊!”路明非乐呵呵地打起招呼,看他这副精神的样子,好像到这时候压根就一直没睡。
诺诺瞪了路明非一眼,“别说烂话了,赶紧出发去图书馆!”
数分钟过后,一群人全都跑进图书馆内的总控制室集合。座位被左右瓜分,一方是楚子航领头的狮心会,另一方是凯撒和他手下精锐的学生会。这两个势力光听名字肯定感觉前者要更强势一些,但事实上,自从凯撒当上学生会主席后就做到了连续多年抗衡狮心会,即使加入了楚子航这个超A级也依然如此。
诺诺在到达后就走去坐到了凯撒身边,中间空下的位置则只有寥寥数人,先前和路明非产生联系的印度学员奇兰还有那位雪白的女孩都在。
教授团则占领了剩下的位置,古德里安教授、曼施坦因教授和执行部冯·施耐德教授全都神色严峻,仿佛此刻正开展的是足以影响世界格局的作战会议。
“学生14人,‘A’级12人,‘S’级2人,教授团27人,人都到齐了。”曼施坦因教授对施耐德教授说。
“立刻开始!”施耐德教授拖着他的气瓶小车走到墙壁前,扫视众人,被黑色面罩遮了一半的狰狞面孔令四周迅速地安静下去。
“各位,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就是现在——在此刻,两名执行部成员陷在一处龙族遗迹中,我们刚刚从那里获得了重要资料,但机关被触发了,出入的道路被堵死。他们的氧气每一秒钟都在减少,我们必须为他们尽快找到出路。”施耐德教授声音低沉而迅速,就像是在魔法师被刺客逼近时急速念出咒语,看来真的是连一秒钟都要节约。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宫殿,太古遗迹。你们中有人的血缘来自他。这里有一张图片,是执行部成员酒德亚纪拍照的龙文资料。根据猜测,我们认为它其实是关于这座青铜城铸造的碑记,我希望你们集中精神去阅读它。”施耐德教授说。
“你希望我们中有人和它共鸣产生‘灵视’?”恺撒问。
“是的!我们原本可能要花十年的时间解读它。但他们的氧气支撑不过20分钟了!请尽快!”施耐德沙哑的声音仿佛都要咆哮起来。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救援,每一分一秒都与生命挂钩,虽不等价,但足够沉重。
“酒德亚纪……还有叶胜么?”封彻看着升起的地图呢喃起这两个名字,眼前壮观的建筑场景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
“自求多福吧。”最终,封彻在座位轻轻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