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五月二十八号，地点是美国芝加哥火车站。距离封彻在十五号确认卡塞尔学院的入学邀请后过了差不多三个星期。护考和机票以及学院的相关材料都是在二十六号送来的，一路上辗转各种交通工具后，终究是在这一天抵达了前往学院的最后一站。
“喂，老大，你身上还有多少钱啊？”路明非看着密密麻麻的人流忍不住裹紧身上的衣服。倒不是肉体有感到寒冷，冷得是他心灵。在过海关时，一位胖墩墩的警察将他包里的几十张PS2盗版光碟都给没收了，一面收还一面做出对游戏的评价，最后可能是出于对他品味的欣赏，胖子还留给了路明非二十美元。
封彻看了眼自己并不常用的钱包，里面放有厚厚一层面值为一百的美钞，他记得自己当时兑换了好几万人民币，压缩成这种更高购买力的货币后刚好塞满这个钱包。
除却大面额的钞票外，他还带上了几张国外也能通用的银行卡，虽然感觉到了卡塞尔学院应该不至于会用上这些，但这些磁卡还有钱包都是苏晓樯拉着他趁出国前置办的，光是手工缝纫的精致皮革钱包总价就能买下路明非现在一身的东西。
封彻将钱包收起到外套的口袋里，“资金方面暂且不用考虑，现在的关键问题是CC1000班次的列车到底在哪。”
是了，路明非早已去找多位列车员进行打听，可得到的结果都是不知道，甚至还有人以为他是来捣乱的。
“可能是有什么特别的触发条件吧。”
封彻领着快要捉襟见肘的路明非走进每一家美国车站都会有的星巴克咖啡馆，找好位置坐下后将行李摆在一旁。不同于路明非那样带着大包小包各种东西，封彻的背包里除却换洗的衣物外就只剩下一台新购的笔记本电脑，行李就如同他的人看上去一样简单明了。
“比如说像哈利波特那样找面墙撞上去？”路明非抱着咖啡杯吐槽道，“如果等人少点没准可以去试试，但总不能每一面墙都要撞下试试吧？”
“古德里安教授是怎么说的？”封彻再度摊开那本入学指南，“他不是说有什么问题都能问他吗？你有打电话联系过他吗？”
“呃，老大，我不知道他的号码呀……”路明非挠挠头，讪笑道，“我的N96给叔叔拿去当作临别的纪念礼物了，古德里安教授的号码我根本没记下来。”
封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本子合上，“教授说他前往俄罗斯面试另一位入学的新生去了，还是先不着急打扰他吧。这趟列车可能要过段时间才会来，暂且等着就是……无聊了你可以把我的笔记本拿去玩。”
“那怎么好意思呢，老大！”路明非将眼神飘忽到封彻的包上，“那个……开机密码是？”
打算购买电脑时，封彻是和路明非一起去的，理由纯粹是因为感觉这个游戏迷对电脑配置方面会很有研究，在不考虑畅玩那些3A大作的情况下，这台耗费了上万元的笔记本电脑让路明非颇为眼馋。
封彻经常感觉自己对路明非的认识又更为深刻一分，却也渐渐能意会到，深刻并不等于接近事实。连自己都能瞒过去的事实，想要不被其他人发现就更加轻易。
“One dollar，just one dollar……”
这句在美国常用的乞讨台词隔着星巴克的橱窗又透过喧闹的人声传来，路明非扭头瞥了一眼后就继续忙着摆弄封彻的电脑，完全无视了在店铺外乞讨的流浪汉。
可对方看上去完全还是一副认准他不依不挠的姿态，以至于刚去完洗手间回来的封彻就见到路明非旁边的玻璃外已经紧紧贴上了一张大脸，可他却沉迷游戏一点都没有去注意。
看到封彻回到位置上坐下，窗外的流浪汉又将自己的脸挪了个位置，从橱窗上留下呼吸吐出的长长白雾，凑到封彻跟前，在他跳动的眉梢下没脸没皮地重复道：
“One dollar，just one dollar……”
“美国的车站里面也会有流浪汉吗？不是有安保和检票口才对么？”封彻收回目光，朝对面的路明非问道。
路明非看了流浪汉一眼，这才注意到这个家伙虽然一身都邋遢得不成样，甚至这一路赶来的行程中都没在其他地方见过像他这种程度的，可对方的身材却没得说，身高起码一米八往上，接近一米九。而且花花绿绿的衬衫下掩盖不住雄壮的肉体，除了脸上的表情和语气稍微欠了点之外，说他是个俄罗斯壮汉都有人信。
“没准也是个什么地方的乘客吧？”路明非随口答道。他刚刚连上美国车站超快的WI-FI，然后登陆steam想将自己库存里的所有游戏都给安装到这台电脑上去，其神情严肃得就好像是准备登上战场的士兵在准备枪支弹药。
窗外的流浪汉似乎是听到店里面二人是在用中文交谈，于是立刻换用一口流利的汉语喊道：“两位大爷赏点钱买杯可乐吧，我真不是乞丐，只是出门在外丢了钱包。”
“中英乞丐的切口你都那么熟，还敢说不是专业乞丐？”路明非继续吐槽道。
“芬格尔·冯·弗林斯，真不是乞丐，大学生。”流浪汉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从背后的挎包里掏出了字典般的课本贴到橱窗玻璃上。
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课本上，用英文混合拉丁文写着书名，路明非虽然看不懂，但封彻却认得。
“龙族谱系收录……再加上这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你是卡塞尔学院的？”封彻问。
芬格尔立刻点起脑袋，“是啊是啊，我也是卡塞尔学院的，两位校友也是在这等列车的吗？不妨救济一下学长吧！”
路明非这才将视线从电脑上移开，主要还是他库存里的游戏就那么点，此刻全都已经在下载进程了。他有些疑惑地望向封彻，问：
“老大你刚刚说的龙族谱系那个……是什么？窗外这家伙不会真是我们学校的学长吧？我突然对卡塞尔学院的就业情况有些担忧……”
“应该是。”封彻只回答了路明非最后一个问题，随后就从位置上起身，将眼巴巴守在外面的芬格尔带到咖啡店里面坐下，顺道拿来菜单交给他，“想吃什么就点吧，之后我想问你一些关于学校的事……”
“好说好说！”芬格尔坐在看上去有些嫌弃的路明非身边，拍拍胸脯朝对面的封彻自豪道：“两位学弟这可是打听对人了！我可是学生会新闻部的部长，到学院里面也不问问新闻部的消息网有多广泛，到时候我罩你们！看上哪个妹子也尽管告诉我，我发动一帮小弟帮你们调查，连她的经期时间都能给你们调查出来！”
“那已经是性骚扰的程度了吧喂！”路明非感觉自己今天一天的吐槽会比以往一个星期还要多，“而且说到底，为什么新闻部部长会沦落到在车站里乞讨啊！”
芬格尔眨巴眨巴明亮的大眼，很是无奈地摊开手，“谁叫我评级低，列车来得晚，又不敢错过这一班，不就只能老实守在这里了吗？”
“那CC1000列车什么时候才会来？”封彻问。
“大概还要过两天吧，新生入学的时间就在这附近，要不了多久。”芬格尔嬉笑着凑上来，完全没有一点学长的架子，“这几天时间就要仰仗两位师弟来接济啦，这份恩情到了学院里面我会好好报答的！”
“找你对面的那位说去吧，那是我老大！”路明非推了推揽住自己脖子的芬格尔，又闻到那股冲天的酸气忍不住捏紧自己的鼻子，“我也穷得很，钱被海关刷掉了一大堆，这些吃的还是靠老大才有的。”
“什么嘛，这位师弟也很有做狗腿的潜质啊！”芬格尔双手扶住路明非的肩膀，“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学生会新闻部呀？我教你怎么把煤球洗成白的，这可是我的独门绝技呀！”
“免了吧，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部门。”路明非吐了吐舌头。
太阳落山时，路明非提议要不要去旅馆休息一晚，明天再来车站继续等列车，但被芬格尔以“CC1000说不定会在半夜秘密到达”为由给拒绝了。于是直到夜深，连空气都变冷时，他们三人还都裹着毯子坐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馆里。
有人轮班察看的话，困了自然可以休息，而根据芬格尔所说列车抵达时会在候车室里播放广播，因此只要不带耳机的话，就算边玩游戏边等都没问题。
渴了有咖啡或者饮料喝，白开水在自动饮水处也能免费畅饮。饿了有甜点蛋糕可以吃，跑远点还能买到汉堡炸鸡。等待的过程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聊，而代价只是封彻钱包里的百元美钞少了一张接一张，不过他自己也不怎么在乎。
就这样含糊地度过两天，在一个深夜凌晨两点时，守夜的封彻听到路明非在座位上发出很大的动静。他像是噩梦中高台跳水般猛然一蹦，一记肘击重重砸在芬格尔的肚子上，两人一同惊醒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是恐怖袭击吗？”芬格尔立马睁开眼睛，在和路明非对视一眼后将他给推开，揉了揉自己作痛的腹部。
封彻示意他们安静下来，远处传来了铃声和火车汽笛的声音。他看了眼时刻表，前几天在这种时候从来没有过列车进站。车灯的光芒闪过轨道，抵达月台，在一个没有加班车的深夜里，该来的列车终于到了。
“CC1000次快车，乘客请准备登车了，乘客请准备登车了。”列车员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封彻顺检票口望过去，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里，醒着的人连习惯性地察看都没有，仿佛是谁都没意识到居然现在有列车抵达。
是某种言灵么？封彻想，就像楚子航的言灵君焰一样，没准是这个血统所自带的特殊能力，不然光凭肉体力量很难想象能和什么超然的存在战斗。
路明非和芬格尔也注意到一个黑影出现在空无一人的检票口边，那是个穿墨绿色列车员制服的人，手中摇着金色的小铃，帽子上别着金色的列车员徽章，一手打着手电，一手拿刷卡机。
古雅而又诡异的打扮，但至少可以确认是卡塞尔学院的班车无疑了。
封彻在位置上将自己的电脑收进包里，和拎着不少东西的路明非与芬格尔朝检票口走去。
他们跟着列车员走上月台，高速列车停在铁轨上，亮着刺眼的头灯。车是黑色的，流线型的车身，耀眼的银白色藤蔓花纹在黑色的漆面上展开，华丽如一件艺术品。唯一一扇滑开的车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古德里安教授。
“你们可算是来了！”这位身形魁梧的老头叫道，好像列车晚点并不是某人的责任，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来晚的缘故。
检票，上车，直到在空旷的车厢位置坐下时，封彻非才彻底松了口气。
“想喝点什么？”古德里安教授问，“热可可还是咖啡？酒也有。”
“给我热可可吧。”路明非说，“老大你想要什么？”
封彻摇了摇头，“我在刚刚喝了些东西，暂时没这打算。”
“好的，在饮料送上前，有两份东西需要你们牵一下。”古德里安教授从手提包里取出两份文件递给他们，“是保密协议。”
面对这份由拉丁文和英文写的协议，路明非是一个字都看不懂，但这不妨碍他用有些哆嗦的声音去问封彻：“老大，这上面写了什么？”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说我们之后看到的东西都不准泄密，还有退学的话要经过清洗记忆的手续而已。”封彻的语气很是平淡，就好像眼前这只是一本家庭餐馆的普通菜单，“你就把它当成电影《黑衣人》里面的保密协议来看就行……而且我有预感，卡塞尔学院没准就和电影里的组织差不多。”
路明非张大了嘴，心想自家老大不是会开玩笑的人啊，可他的语气和眼神又看不出什么开玩笑的意味。路明非尝试去看古德里安教授的表情，却发现对方也是一脸严肃……搞什么？这真不是什么推迟了几个月的愚人节玩笑？
半晌，待两人都签好字将文件交还回去后，古德里安教授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用一种推销安利的语气缓缓对二人说道：
“你们……知道神学院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