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外青梅翠欲滴,举手欲采怕未成。难耐日月昏昏过,只系星河应纷纷。一朝秋后收春果,不见若影树萧瑟。枝叶相茂犹未尽,翠绿一点逃本硕。归来前后思倩影,饶是梦里难再得。天机算尽不须夸,到底玉颜为谁落。
临君是等皇帝那边降下旨意赐婚的时候才知道这事的,手里的一卷书掉到桌上打翻了茶盏,泼了一桌子茶水。她没想过,一个人的一辈子可以就这样被决定。在她还不懂何为情情爱爱的时候,她想,或许婚姻并不需要太多的牵扯。一纸约书,贴着烫金的喜字,就是一条纽带,连接两个人的人生,熟悉或陌生,有情或无情。可是那人是怀安,她眼眶发热,泪有些翻涌。从月拉着连茗悄悄地问:“你那日回来不是说牛鼻子说咱小姐同两位殿下八字都不合吗?怎么今日倒说和二殿下八字相配天作之合?”连茗拿着剪子边剪花枝儿边笑道:“我也不知道啊,那日那老道连算了几卦,明明都说不好的,怎么忽然又说卦错了。我就说咱小姐不会命里不行,连一个也扯不上。”从月拍着她笑道:“你又浑说。”然后悄悄回头看了临君一眼,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过去安慰她,道:“横竖算是有着落了,你又这么愁巴巴的做什么?”临君抬眼看着她,轻声问道:“有着落了吗?”连茗端着水壶跑过来笑道:“可不是有着落了?你两个从小一处长的,还能有差的?”临君抬头看了眼窗外,桂树翠绿的枝叶被阳光照的亮亮的,眼前有灰尘在光里飞舞。她笑了笑,喃喃道:“那便好。”从月见她终于算是笑了,心里一块大石头便落了地,也笑着说:“老爷刚说叫你中午同他一道吃,我看当下就过去吧。”临君也笑道:“好。”便起身往前厅来了。
顾辉正仰在竹藤编的躺椅上闭目躺着,临君轻轻走过去拉了拉她爹的袖子,叫道:“父亲。”顾辉皱着眉头睁开眼,临君就扶他坐起来,说:“入秋了,父亲再困也要上房里睡去,不然等天一湿就又说骨头疼。”顾辉笑道:“好好,明儿就叫人把躺椅撤了。”然后端着下人送上来的热茶漱了几口,对临君道:“今儿叫你来呢不为别的,只怕是等你出了阁子就难见着了,所以再多瞧你两眼。”临君听了鼻子一酸,红着眼道:“爹胡说什么呢?要只管这么说,临儿索性不要嫁人了,就一辈子陪着爹。”顾辉摇着头笑道:“胡话胡话,陛下都亲旨赐婚了,你还能逃了不成?”说着就扶着临君的手站了起来,一边踱步一边道:“记得你娘临终的时候说什么吗?不是说你命里不该是老二吗?”他想起了那日术士在他这连算几卦都未果的事,虽然不懂什么八字姻缘,但看那情形分明是不对的,明知道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但却不能告诉临君,想了想,只好说:“我看总也没有什么命定不命定的一说,只要你真心要好,不怕遇难的。”正说中了临君的心思,她却怕父亲伤心,笑道:“爹这话说的,像是指定了人家不好似的。”“哟,瞧瞧。”顾辉拍着女儿的手笑道:“这过门的日子还未定,就先帮起人家来了。”临君登时红了脸,嗔笑着跑开了。顾辉道:“下午我就进宫向陛下和娘娘谢恩,再商讨个日子好把你打发走。三日后有聘礼送来的时候你要出来同我一道谢恩的,记住了吗?”临君笑着点头,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空空的。
穆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还在扬州,卢木飞鸽传了封信给他。六百多里的路程,他快马奔波一日一夜。风刮过耳畔,带着秋夜的凉意。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回去,为什么一定要见她一面,见了她又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是当他乔装成送聘礼公公淹没在人群里,当他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忽然就明白了。临君笑着站在那里,脸上泛起一点红晕。或许她是愿意嫁给怀安的,他一直都知道。若不是忽然看见她转头间眼里的一刻失神,他或许就不会去找她了,他会骑上马,一个人默默的再回到扬州,做他该做的事。
是夜,静如秋水。关好的窗子忽然轻声一响,穆清轻手轻脚的跳了进来。临君面朝里侧睡着,听到声音眉头轻颤了一下,知道是他来了。穆清走到她旁边坐下,没有出声。“你不该来,走吧。”临君道。穆清笑了一声,侧着头瞧她,道:“你知道是我?”临君道:“白日里瞧见你了,太扎眼。”穆清摸了摸额头,笑着没有作声。临君又说:“有话就说,没话就走吧。”穆清直了直腰,仰着头缓了口气,压着声音道:“想带你走,可是怕你不愿。越是了解你,越是明白不可能。”他低下头,眼眶有一点湿润:“记得那年有个算命花子说的话吗?他说‘公子是紫薇星,丫头是金屋命’,我那时想,虽然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可真愿他说的是真的。”临君记起来了,记起了这个人,却没记起这句话,她那时好像一心只想吃桥下小贩手里的糖葫芦的。可是听穆清这样一说,她就知道了,心里不是很诧异,却很难受,她说:“可是,武帝没能给陈阿娇他承诺的。”穆清顿了顿,自嘲般的笑了:“我自问比不过武帝,也给不了你金屋,但我想要这一段姻缘,开始了就不会结束。”临君翻身坐了起来,眼里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我不是陈阿娇,你也不是汉武帝。什么所谓金屋帝星,都不过是信口胡说......”又说:“是了,金屋是假,帝星或许是真。”“可笑,从未听说算命的话只听一半的。既说帝星是真,金屋自然也为真。”穆清话重了些,这是他头一回对临君恼火,他胸中郁结了一口气,总是舒不出来。看着她有些惊愕的神情,他平复了一会,道:“我不在乎什么所谓名利权势,你只要告诉我,嫁给他可是你所愿?会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天?他能不能给你你所需所求?”临君低着头想了一回,重又侧躺下睡了,道:“什么所需所求?我要的不过是一世安稳,任谁都能给,只不过那人是他,我就更安心些。至于悔不悔的......谁能知道呢?”声音透着一点湿气,却是折不断的软铁。穆清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临君回过头,他已经不在那儿了,榻上的被子被坐皱了一些,窗开了个小缝,丝丝的透进一点风来。从月点着灯来关窗,听到临君捂在被子里说:“别关,叫它开一会儿吧。”
穆清连夜又策马回了扬州,除了临君和卢木没有人知道他回来了,自然连走也是无人知的。到了扬州就染病了,连着吹了两夜的风,身上烫的烙铁似的。刚缓过一些来,下属端来药给他喝,禀告道:“殿下吩咐的那人找到了,在汾阳一处山坳子里躲着,现下在外头听候。”穆清喝尽了药,手撑着床又往起坐了些,道:“带进来。”不一会儿那花子就被人甩了进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穆清拥了拥被子,道:“老先生一向可好?”那花子勉强笑道:“托殿下的福,性命无虞。”穆清笑了声:“先生休要抬我,下一刻性命是否无虞还未可知。”顿了顿,又道:“先时先生曾为我算命,那卦如今看来却不很准,不知为何呢?”花子连声音都在发抖,笑道:“不过是些空口白牙信口胡诌的虚妄之言,殿下何必当真......”“虚妄之言?那先生为何定要取走那扇子作护身符呢?想必是早已料到了有今日之祸患吧?”穆清笑着挥了挥手,下属便从那花子的前襟里翻出来一把折扇递给穆清。穆清伸手接了。笑道:“您老放心,凭着您把这扇子,我饶了你。只有一件,那卦得重给我算算。”花子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摇了摇头道:“泄天机,不得道。”屋子里一时静下来,穆清靠着软垫手搭在膝上轻敲着,然后吩咐道:“放了他。”下属愣了愣,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几个人拎着花子丢出去了,然后回来,听见穆清又吩咐道:“给他一夜时间,明日起,翻遍扬州找他出来,正法。”“殿下,这......”下属惊愕。穆清冷笑了一声,道:“他不是能算么?躲得过明日,就躲得过这辈子。”可惜的是,那花子在梆子敲三更的时候就死了,他算准了,得了个全尸,能得道。
九月底,穆清回京。皇帝下旨,封穆清为清王,怀安为安王,正式迁宫辟府。皇后还是那意思要把自己侄女傅氏许给穆清,穆清想了想,道:“孩儿心里已有了人选了。”皇帝正喝茶,听了高兴道:“朕以为你是不想这事了,竟然还有人能入你的眼吗?说来听听。”穆清道:“前些年番邦朝贡时有一公主,很聪慧灵巧,儿臣很中意。”皇后瞪着眼瞧着他,热腾腾茶盏的停在嘴边:“你说朝(zhao)阴公主?”皇帝不禁诧异,问皇后道:“朝阴公主又怎么了?难道我堂堂长皇子还配不上她吗?”皇后干笑了两声,放下茶盏小心道:“那朝阴公主来我朝时,不过九岁。”
临君喝茶时听了这话被烫了嘴,问从月道:“这话是穆清自己说的?”从月点了点头,道:“殿下意思刚得很,陛下也怕他除了这一个就不愿娶,今儿一早就派使臣往番邦去了。殿下还说公主年纪小,先在那边养到成年再送过来也不迟,怕她离了亲人太早日子难过。”临君没有说话,她觉得这事荒唐,可想起来自己也是极荒唐,没有脸说他。只是苦了那孩子,不知道要承受多少。“文武百官暗地里都叹,说殿下是个情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