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定山城三十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如鱼钩般细的月亮早就被突然席卷而来的铅云盖住,北边黑沉的云朝南倾压,恍如大厦将倾。
风还在刮,砭骨的风裹着巴掌大的雪狠狠抽击,像是一根寒铁制成的鞭子,劈头盖脸就朝着头面而来,抽得黑白不明南北不分一切都昏头转向,鼻间尽是那腻红的铁锈味。
给正阳学院看门的肖老头提了盏昏黄的油灯,拖着一条瘸了的腿趔趔趄趄地在深雪中崴着继续巡视校园。
即便是这样的极端天气,也要一丝不苟的完成自己的工作才行,正是这样的认真态度,才能凭借一个普通的老瘸子身份在一个魂师学院里做上四十多年的门房。
学院里十分冷清,大部分学生们都已经回家享受寒假了,只有庆祝新年的红灯笼还挂在大门的飞檐上成为这样漆黑的夜里唯一的色彩,但早就被风刮雨淋的失去了光泽。
学校大门周围就是巡逻的最后一段路了,这条道他已经走了四十多年,怎么也不会出错。
肖老头伸手捂了捂厚实的狗皮帽,口鼻间呼出一口白气,勉强加快了步伐。
他想着在锅子里煮着的羊肉汤,那么一小锅热腾腾的汤,是这样一个孤寡老人冬日里仅有的期待和慰藉了。
“笃笃笃……”
在这样一个暴风骤雪的深夜之中,肖老头似乎听到了敲门声,他耳朵动了动,从狂风的呼啸中敏锐捕捉到极其轻微的敲门声。
这甚至不像一个正常人类发出的声音,倒像是猫儿在用爪子轻轻推着门板一般。
“什么东西。”
肖老头心头嘀咕一句,他转头看向学院的木质大门,不似人为的敲门声在这样的深夜里让他有些发怵,究竟会是什么生物在暴雪的夜里要敲响一座学院的门呢。
他把煤油灯挂在门边的铁钩上,颤颤巍巍的卸下门上的木条门闩,双臂猛用力将大门缓缓拉开一条小缝。
肖老头摘下灯照明眯缝着眼往外一看,差点没手一抖将那脆弱的玻璃灯跌个粉碎。
门外的台阶上正伏着一个被雪几乎淹没的孩子,身上的血在一片纯白之中显得更加刺眼。
那个满身是血的孩子就这么倒在学院门口,生死不知。
肖老头把颤抖的手指伸过去,确认了还存在着微弱的鼻息,连忙把人背在背上,带回了他在学校大门不远处那破旧的小房子里。
用毛巾沾了温水擦干净这孩子脸上的泥土尘灰和血迹,肖老头废了不少木头烧了一锅水,小心翼翼剥干净这孩子身上的衣服,将他的身体擦了擦,又简单清理了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
“真是可怜噢,这娃儿还这么小,哪个畜生把他打成这样。”
肖老头嗟叹着,正想去掰开那孩子紧紧握着的手,却没想到床上的孩子直接睁开了眼睛。
他陡然对上那样一双碧绿的眼睛,一时间愣了,下意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平常还算清晰的口齿此刻有些结结巴巴。
“诶……你醒啦……”
绿瞳男孩的目光在听到他的话之后突然变得有些迷茫起来,他一下子坐起身来环顾四周,似乎是碰到了身上的伤口,他皱了皱眉,干裂出血的唇张了张,声音沙哑低沉到肖老头有些听不清,“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
这个男孩,正是孟柯。
我之前不是跳进药鼎了吗,为什么现在我在这种地方?这是药鼎里面的世界吗?那我又是谁啊。
刚刚醒来满脸都是懵的孟柯环顾周围观察了一下,逼仄但整洁的房间,老旧的家具,还有屁股底下这张一动就会吱吱呀呀乱叫的木板床。
一切都指向这位老人的生活并不富裕,甚至可以算得上贫穷。
孟柯又将目光移向面前的肖老头,看着他脸上的皱纹都微微颤抖着,看他攥着毛巾的手不知往哪儿搁,最后只能放在膝头让它润湿衣服。
肖老头嗫嚅了一下,语气里满是心疼:“这里是我家。你倒在学院门口啦,满身是血的,吓人得很,我就把你带回来了,你是学校的学生吧,怎么伤成这样啊,可怜的,身上都是伤。叫什么名字呀?”
初来乍到,好像除了相信这位老人也没别的办法了,而且他好像也不是坏人。
孟柯完全不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一句也答不上来。他咬咬牙,决定开启胡说八道模式。
他摇摇头:“我应该是叫孟柯?其他的我都不记得了。”
承受着肖老头仔仔细细上上下下观察和打量,那眼神里不知道是怀疑还是怜惜,孟柯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听的话。
肖老头顿了顿,捏紧了手里的毛巾,老迈的脸庞上带有不明显的期待,藏进皱纹里。
“不如,你先留在爷爷家里?等着雪停了天晴了,爷爷再帮你出去问问。”
“谢谢爷爷。”点了点头,孟柯露出一个诚恳的笑容,声音还有些沙哑,没法捏出他最想要的甜腻效果,就这么一句装嫩的话已经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好好。爷爷先给你找身衣服换。”
肖老头些无措的挥舞了一下手,慢慢走到木质的破旧衣柜前找出套衣服来。
深蓝色的棉布衣服被浆洗得干净而柔软,并不是新的,却能看出原主人将它保存的很好。
孟柯接过老人递过来的衣服慢慢换上,肚子却在此刻不合时宜的咕噜咕噜叫了两声,他匆忙摁住腹部,一时间很是尴尬。
我……我这个身体是没吃饭吗?
“哈哈哈,没关系,爷爷之前做了羊肉汤。”
转过头便看见肖老头拿了个小砂锅,将锅里的汤水尽数盛在一只大碗之中,那碗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羊肉汤唤醒了孟柯几乎麻痹的嗅觉,他将目光投向那位一直笑着的老人。
好饿,但是这毕竟是别人的东西……
肖老头把碗往他那边推了推,催促道:“快喝点热汤暖暖,饿了吧?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
孟柯用力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再不吃点东西,就要开始消化自己的内脏了。他也不讲究,端起这缺了口的碗就把暖呼呼的羊肉汤往肚子里灌。
这是大概孟柯上辈子加这辈子吃到的世界上最好吃的羊肉汤。
肯定是因为太饿的原因。他很不服气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