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站得高、望得远”,也许他站在刁斗上真的发现了什么。
老莫立刻转身奔回来,弯腰抄起甲板上一支长枪。
几乎与此同时,十几道黑影已如幽灵般翻越船舷站在甲板上。
他们身上清一色箭袖劲服,腿上打着绑带,面蒙黑巾,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瞧其身手煞是敏捷,手里都拎着寒光闪闪的短匕。
老莫刚抬起头,这些杀手已展开行动,但见寒光闪烁“哧哧”连声,眨眼已将醉倒在甲板上的战士捅刺个遍。
由于动作太快,每人心口处只留下嫣红一点。
他们一经得手,立即朝老莫逼过去。
老莫还真不含糊,照着为首者抬枪便打,但听”咔哧”一声,枪口并未爆出火焰。
老莫咒骂着把枪砸向甲板,但人家也趁势将他团团围住。
没有人说话,血淋淋的短匕已说明了一切。
船长在大声呼喊老莫,老莫并未回应,只是咧嘴一笑,把手探入怀中,取出个用丝带裹住的小包包。
黑衣人迅速后退几步,警惕地盯着他。
老莫冲他们又是咧嘴一笑,低头在那小包包上轻轻一吻,抖手扔向远方。
”孙子,瞧爷爷赏你们几个大麻花!”
他猛地扯开上衣,大红腰带上赫然插着一排带把儿的黑东西。
俺不明就里,黑衣人却齐声惊呼,谁都不敢再妄动一下。
”瞧见没,今年是爷爷的本命年,本命年要是不见见血,那他娘的才叫不吉利!”
他将那把儿上的环扣一拉,那黑东西“嗤”地冒出一股白烟——
俺立刻嗅到一股刺鼻的硫磺气味,紧接着一声巨响!
待浓烟散去,老莫和那些黑衣人全都不见了。
”老莫——”
船长嘶吼着扑过来,在老莫消失处双膝跪倒,肩头剧烈抖动着。
老莫不见了,船长周围全是死难的兄弟,每个人都挨了致命一刀,鲜血“滴滴答答”淌在甲板上。
欢声笑语犹在耳畔,人却再不能站起来眺望家乡了。
船长跪在那里抽泣着,嘴里念叨着每一个兄弟的名字,眼泪扑簌簌自腮边滚落。
俺虽是旁观者,可心里一酸,也忍不住陪他一起落泪。
他是为兄弟们而悲伤,俺只是为悲伤而悲伤。
船长终于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那尊长筒武器前。
他用力拽开底盖,朝膛里填了粒大“花生米”,尔后摇动转轮把它高高指向苍穹。
俺紧紧捂住耳朵,知道他想干啥——
随着一声巨响,他的心愿了结了!
他并拢脚跟,颤抖着举起手,向战友们做最后的敬礼。
然后他把战友的尸体一一拖至舷边,推入茫茫大海;又把未喝完的酒倒下去,让酒香常伴乡魂。
”孩子们,愿你们一路走好!若有来生,咱们还是好兄弟!”
他坐下来,就坐在兄弟们的血泊之中。
战地黄花分外香,兄弟们的热血也总是最香的!
不久船开始下沉……
正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敌船纵被击沉,猛烈的炮火也给了船长致命一击!
等船长发现时,海水已自被对方炮火击穿的船舱涌上甲板!
船长淡定地解开救生艇,俺本以为他要独自逃走,谁知他毫不犹豫地将之拋入大海。
随后他往船头一坐,挺直身躯,雕像般动也不动。
俺站在他身后,没有看到他的脸,但俺想他的两眼必是坚定有神,绝无丝毫胆怯之意。
浓雾漫天,船迅速沉没,可俺更希望此刻云开雾散,一轮金黄的夕照映衬着船长那高大魁梧的身躯!
这样的画面尽管悲壮,却更显英雄气概,以及视死如归的精神和勇气!
船在人在,船已沉沦,人也消失不见了。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漠视死亡的平静和悲壮。
对一个不惧死神的战士而言,他必将浩气长存、永生于天地!
战旗飘扬,“扑猎猎”独自飞舞,为这悲壮的场面平添了一丝诡异。
俺趁着大船还未完全消逝,忙驾着筏子逃开去,手里握着老莫扔掉的那个小包包。
说来也怪:船上的一切都如虚幻,独有这小包包握在手中是真实的。
”恐怕是老莫头攒下的私房钱吧,我猜?”
八戒胡乱猜疑着。
他以为自己爱攒私房钱,别人就都有此好。
他的名言是:不爱攒私房钱的男人就不是个好厨子。
当俺告诉他,那丝绸包包里是一帧大姑娘的画像时,他立刻瞪圆了小眼睛。
”这个比攒钱更有意思……”他眉开眼笑地说,”那小姐姐梳着两条油光光的大辫子吧,我猜?”
俺还他一个白眼不予理睬。
那画像被俺放归大海,老莫九泉有知想必不会怪罪俺吧!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
时至今日,俺耳边还不时想起老莫那喑哑的嗓音。
但愿那位好姑娘陪他入梦吧……阿门!
顺便说一句,俺不是基督徒,可俺信奉基督。
俺在海上的遭遇自然不只这几桩,若要一一说起来,只怕扯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有些较为平淡,有些甚至比上面这几段还要精彩,但限于篇幅不能一一列举。
好在沙师弟允诺,以后单独为俺这段经历写本书,书名就叫做《海上历险记》或诸如此类的名字。
还记得老寿星祭拜海神时的那笼马蜂吧,曾几何时俺们神奇地碰上了,天知道它们的命咋就那么硬!
俺用海草把笼子结结实实绑在竹筏前头,一声吆喝,马蜂们疾展双翅奋勇前行。
一只马蜂势单力薄,一笼马蜂就不容小觑了。
它们居然帮俺把小筏子划出去老远,后来要不是遭遇食人鱼,俺相信它们还会再立新功。
”这招真亏你猴儿哥想得出来,我老猪算是服了!”
八戒赞叹不已,眼珠子眨巴几下,于是又诞生了一句名言:不会玩儿马蜂的男人就不是我猴儿哥!
待俺艺成下山,驾筋斗云重返花果山时,方知老寿星早已坐化。
俺不胜悲伤,将那石头压住的铜钱翻过来,这才晓得老寿星当初的良苦用心——
因为铜钱正反两面刻的都是”吉”字!
俺把那会作诗的孩儿唤来,命他当场赋诗以示纪念。
小家伙道声“得令”,连翻两个跟头,叉手当胸摇头晃脑地说:
”大王归来日,锣敲鼓又喧;可怜寿星佬,’嗖’地已宾天!”
”还’嗖’地!——真有才呀,小猴崽子!”八戒呵呵大笑。
”不过我咋听咋像是过年时最爱玩的钻天猴儿呢!”
人家也不经过俺家孩儿同意,擅自将最后两句改为:可怜寿星佬,“嗖”地已钻天!
——伏望老寿星钻至九天,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