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神色淡定,边在甲板上四处巡视,边大声提醒大家保持警惕。
当他行至某一位置,抬头望望天空,旌旗仍在”猎猎”飞舞,却隐在雾中一丝都看不见了。
这是一艘战船,他们的敌人很可能就隐藏在附近,随时都会爆发一场激烈的战斗。
俺心情激动之余,一个问题不觉浮上心头:不知这些幽灵的战斗会不会影响到俺?
他们追击的敌人会不会也是些幽灵呢?
俺刚上船时完全看不出他们有何异样,此时被浓雾包裹,每个人脸上都罩着一层白惨惨的雾气,非但眼珠是白的,就连嘴唇都是白的,这才有种置身于异界的感觉。
海风劲吹,雾气却愈发浓重,仿佛要紧紧拥抱起来对抗风神似的。
敌人环伺在侧,这场大雾已成为最坚实的屏障,大家在雾里难辨彼此,要打也只能是一场盲战。
俺绕到船长身后,就像会”穿墙术”的崂山道士一样,深吸一口气、两手握拳径直撞上去——
待无障碍穿越船长的身体后,俺一转身又穿越回来,期间甚至还跟船长二体合一悄悄呆了会儿。
俺希望能听到他的心跳,可除了巨船破浪前进的声音,啥也听不见。
一个驼背老人急匆匆走过来,把一张航海图拿给船长看,不时指指点点,嘴里说些俺完全听不懂的古怪术语。
船长眯起两眼,仔细盯着图纸,俺注意到这羊皮纸早就泛黄了,显然年代已很久远。
他从怀里取出个扁平的小匣子,里面是个设计精巧的微型罗盘。
他不断调整身体,但罗盘上的指针始终指向同一个方向。
他耸耸肩,嘴里咕哝一声,大声命令左转舵——因为磁场的缘故,战船已经偏离了航向。
此番调向效果显著,因为不久即传来瞭望哨的惊呼——前面已发现敌人的行踪!
”干的漂亮,孩子!”船长兴奋地奔向船头,命令大家做好战斗准备。
他的手下齐声呼喝,有的还打声唿哨作为回应,浓雾间骤然变得杀气重重。
俺只觉心跳得厉害,也摩拳擦掌跑到船头。
战士们手持长枪,每人守住一个垛口,全神贯注盯着前方。
前方除了雾还是雾,哪有什么敌人的踪影?
俺睁大眼拼命观瞧,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力……
但战斗已在瞬间打响,每个战士手里的长枪都喷出火焰,空中“啪啪”之声响成一团。
敌人也开始回击,一时间流矢破空之声在俺耳边炸响。
船长抽出腰间的佩剑指挥战斗,不久即被敌人射来的流矢打中,一头栽倒在甲板上。
俺赶忙跳过去俯身查看:他的前胸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在白雾里显得尤为刺眼。
俺伸手想扶他起来,指尖一触方才惊觉他只是一具幽灵!
他或许真实存在过,这场战斗或许也是真的,可此时出现在俺眼前的一切都无非一场虚幻!
战斗如此激烈,俺置身其中也只如经历了一场游戏——不,是观看了一场游戏!
他们的长枪会喷火,还会”啪啪”尖啸着发射”花生米”。
船长也是被对方射来的”花生米”打伤的。
俺自然也吃了几粒,可打在身上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几缕凉风”咝咝”掠过。
战斗在持续,长枪射了一阵,那长筒子的大家伙也开始发威。
只听”咚”地一声巨响,一个火球飞入浓雾,霎时炸裂了虚空。
俺紧紧捂住耳朵,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散了魂魄,只觉天旋地转差点栽倒——
但很快就栽倒了,因为对方也回敬了一个大火球,紧接着又是一个!
船长被人扶到一边进行包扎,但他仍挥舞着佩剑指挥战斗,命令老莫开足马力冲上前去。
战船开始发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如波开浪裂一般,浓雾也被硬生生撞开一个大窟窿。
船长把剑向下一挥,一颗大”花生米”又喷着火焰飞出去。
”打中了,船长,狗日的下沉了!”瞭望哨狂喜道。
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他一头从刁斗上栽下来,显然被敌人的流矢打中了。
船头也倒下几名战士,剩下的举枪欢呼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俺把头探出船去,手搭凉棚看了又看,可跟战斗开始前一样,眼前除了白雾还是白雾,哪里有半点敌人的影子?
刚才双方火力全开,俺可是实实在在看到船长就栽倒在俺眼皮子底下,这总不是假的吧!
莫非幽灵也分两种:一种俺瞅得见,一种俺瞅不见?
船又开出去老远,敌人的战船还是没发现,这愈发证实了俺的判断。
行经某一处海面时,战士们”啪啪”朝天鸣枪,说此处正是敌人沉船的所在。
海面被浓雾紧锁,俺看不清是啥情况,但听到他们的欢呼声自然也甚感欣慰。
战士们搬来成箱的酒,就在甲板上开怀痛饮。
大家不再讨论这场战斗,只是一心盼着早日返航与亲人团聚。
船长提议为死难的战友默哀,——在此之前已为他们进行了海葬。
在战斗中活下来已是万幸,逝者已矣,愿他们魂归大海早日托生。
美酒倾入大海,战船也鸣笛三声。
俺被眼前这悲壮的气氛所感染,眼眶也不觉湿润起来。
但悲伤总会过去,哪有战争不死人的!
哀悼仪式完毕之后,大家擦干眼泪继续欢呼痛饮。
除了老莫谁都想家,而老莫漂泊一生,始终是孤苦无依四海为家。
”海是吾世界,云是俺家乡。”老莫悲伤地感叹,”老莫老了,日后除了葬身大海,哪儿也不去啦!”
”讨个老婆吧,有个婆娘牵挂,你也就不瞎想了!”船长劝他,别人也跟着起哄。
老莫摇摇头,仰脖猛灌了一口酒,然后剧烈咳了一阵,蜡黄的脸憋得通红。
”谈下一个问题——”他喷着酒气大声宣布。
大家嘻嘻哈哈笑着转移开话题,不再拿老莫取笑。
酒喷香喷香的,馋得俺直流口水,可惜只能闻闻,连一滴也入不了喉。
俺混在他们中间,瞅着他们又吃又喝又笑又跳,真是羡煞俺也!
老莫坐在那儿只管喝酒,酒糟鼻子喝得又红又亮。
船长在一旁默默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
老莫用手拍着大腿,含糊不清地哼着小曲,嘴角挂着迷离的微笑。
他是有故事的人,这个俺能看出来。
船长也是,但显然深沉得多。
船长就是船长,正如你大爷就是你大爷。
人家的头脑、智慧和阅历就在那儿摆着,谁也否认不了。
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俺没喝酒还有些醉意呢,何况这些为胜利痛饮的战士们。
不久大家全醉倒了,横七竖八在甲板上躺卧着。
枪已撒手,战斗已经结束,谁还需要这个!
呼噜声此起彼伏,在冲天酒气里打得震天响。
战士打呼噜就该是响亮雄壮气势威武的,修行人则不可。
八戒打呼噜就不像个修行人,鼾声如雷不说,还常常不顾旁人的感受。
俺和沙僧还能将就,师父就要不时皱眉头了。
为此俺想了不少招式,比如往他脸上扣鞋,一打呼噜就把他捅醒啥的。
要是还不奏效,那就干脆把他请到树杈上去独自安歇。
”真没礼貌!人家是’鸡鸣桑树巅’,猴儿哥倒好,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就把我弄到树上去咧!……当我老猪会打着鸣儿把你耳朵叫醒怎地,真是!”
呆子从树上下来大发牢骚,俺和沙僧在禅房里憋不住地乐。
”孩子们够可怜了,让他们多睡会儿吧!你在这儿盯着,我去刁斗上看看。”
船长吩咐完老莫,摇摇晃晃站起来,打算去刁斗上瞭望一番。
老莫抬手敬礼,默默目送他离开。
船上没喝醉的,只有这两个人,当然俺也算一个。
——俺也算一个?
俺不禁啼笑皆非,真乃滑天下之大稽!
”对了,把剑给我!”船长转过身来,朝老莫招招手。
老莫抓起佩剑扔过去,咧嘴一笑,高高挑起大拇指。
俗云: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值此醉醺醺的时刻,船长仍不忘把武器佩在身上,的确令人钦佩。
只是他接剑时明显动作僵硬,眼角的肌肉也在痉挛,显然伤势不轻。
船长佩好剑,摇摇晃晃消失在浓雾里。
老莫呆坐片刻也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向舵轮,准备重新启动战船。
在醉酒狂欢之前,船长就已下令抛锚了。
俺跟在老莫身后亦步亦趋,老头儿身上的酒味很呛人。
他喝起酒来也很吓人,往往一仰脖”咕咚”就是一大碗,看得人暗自心惊。
他刚走出两步,船长就在刁斗上喊起来:”有情况,老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