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在溪涧里饮了些泉水,甘冽清爽好喝极了,虽不及椰酒那般陶然欲醉,也着实令人精神振奋,洗过一把脸更觉爽快。
沿溪涧而上,一片灌木林里缀着些紫色的浆果,采来一尝酸甜可口甚合俺的口味,至于山桃就算了吧,连棵桃树都没发现,何来的桃子?
所幸还有一种黄色的小花味道堪佳,尤其是花蕊吸食起来清甜鲜香,有如沐春风之感。
唯其太小,俺仅是浅尝辄止,眼下可没功夫大量采摘它。
兼之周遭山蜂环伺,俺不得不格外小心。
这些家伙尾巴上的毒针可不好惹,而且一出动就是一大窝,最嗜群起而攻之,这谁受得了!
花果山上也有这种野山蜂,俺早就见识过了。
山风劲吹,带来惬人的凉意。
俺伸个懒腰,打算再采些坚果,就在此间将就一宿;说是将就,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别样情致也颇值得期待。
尤其是俺来自山里,住在山水相依的岛上,总比住在孤零零的小筏子上更来得安稳踏实。
事实也是如此,因为数月来俺在风浪颠簸反复无常的海上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不必揽镜自照,俺也晓得自己必是容颜憔悴、眼窝深陷,活脱脱一副遭罪的可怜相,何曾有半点花果山美猴王的威武雄姿!
如今乍见这座孤悬海外的小岛,竟激动地直想哭上一鼻子!
这里就是俺的花果山,俺将在花间独酌对影成三,痛痛快快与俺的孩儿们大醉一场。
没酒不打紧,以水代酒嘛,咱要的是心情、要的是气氛,千里相隔心到即可,掷杯一呼图个痛快!
这情结在海上是从来没有过的,纵使风浪不兴波平如镜,也只是呆望明月难解乡愁。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好,俺就等夕阳坠落玉兔东升了!
俺兴奋地跳起来,一心只盼夕阳早逝,一轮皎月自东方升起来。
微风徐来花影叠翠,这叫不出名字的孤独小岛,竟在刹那间变得无比美丽。
夕阳终于落幕了,但夕光尚存,给晚霞镶上了一道靓丽的银边。
月亮却未如期升起,反倒是一朵乌云悄然出现在东方天际……
不知怎的,俺心里突然有种不祥之感,本想尽快离开这里,稍作踌躇之后,决定还是留下来静观其变。
俺不是迷信之人,可一向对自己的直觉颇为自信。
这种敏锐的感知能力难说究竟,却往往很灵验,举例来说:
世人都知道俺曾”三打白骨精”,都道俺是目运金光——凭借”火眼金睛”才识破其真相,其实不然!
第一眼俺就觉得对方可疑,不为什么,就是无端觉得她可疑!
谁要硬说俺疑神疑鬼,那就只管由他说去。
当最后一抹霞光消逝之际,皎洁的冰轮毕竟还是出场了。
她姗姗来迟,却在瞬间照亮了夜空,那朵乌云也不知溜到了何处。
乌云化作彩云,彩云追着明月,彩练般在空中翩然起舞。
山景在夕阳里本就美不胜收,在月光下更是美如仙境。
起伏的山岗蜿蜒盘旋,风送花香,以迥异于白昼的静穆向明月致敬。
海浪”哗哗”拍打着礁石,非但不显喧嚣,反而更增其静美。
明月、大海、小岛……就这样勾出一幅绝佳的剪影。
那婆娑的树影、摇曳的花枝更是锦上添花,使这幅图画流光溢彩妙不可言。
月虽无声,花可解语,俺在花间席地而坐,不禁浮想联翩不知今夕何夕了。
俺本想痛饮高歌醉邀明月,情驰千里寄语相思,可在此间一坐,又生怕破坏了周遭这肃穆静谧,唯恐一开口惹得群蜂生厌,对俺怒目而视。
到那时就不是”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而是”相看两生厌,大眼瞪小眼”了。
俺无语危坐,静享平和之美。
谁能想到最爱嬉戏打闹、一刻也不生闲的花果山美猴王,此时竟以这般姿势乖乖安坐哩。
俺身上有猴气、有虎气、更有静气——每临大事有静气,否则俺也成不了佛。
一个连坐都坐不住的人,你还能指望他成佛!
日后俺被如来镇压,一开始自不甘心,挣扎怒骂终日不绝;及至后来狂性消磨照见本心,也便收束反省,日趋一日安静下来。
”五行山下定心猿”其实就是说的这个意思。
有此一定,慧心方才显现;之后的九九八十一难,不过是在此基础上逐步修行、久久为功罢了。
谁如果说俺在西行途中只是抡着棍子打了一路妖怪,那就太不了解老孙了,还不如调侃一句”悟空打的不是妖精,而是寂寞”更令俺开心呢。
风吹四野,点点萤火在远近飘忽游荡。
俺忽然觉得有点冷,正想翻身跃起活动活动,后脖颈已然被人揪住,”呼”地将俺悬在空中。
俺猝不及防,亦不知对方是人是鬼,急忙伸展四肢意图反抗,耳旁已响起闷雷般的声音:
”听着——要想活命,偶劝你莫动!”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可那是怎样一个声音呀!
低沉、沙哑、刺耳,就像一把刀子在石头上用力摩擦;而且在其缓慢僵直的口气中,不难听出某种凶险的意味。
他身上还有一股浓烈刺鼻的古怪气味,闻之令人作呕。
在这大海深处的孤岛上,他悄无声息幽灵般出现,莫非是个索人性命的鬼魂,抑或是个劫后余生的幸存船员?
仅凭声音和气味,俺一时还无法判断,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俺的直觉毕竟没有欺骗俺。
俺被他拎在手中,如同拎着只可怜兮兮的小鸡。
无论是人是鬼,眼下俺都无法摆脱其控制,只能任由其宰割了。
俺不敢胡乱动弹,倒不是怕死,而是想看看他到底想要做甚。
有道是”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俺自然也不例外。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在俺看来就是好奇心得到满足的缘故。
既已知晓谜底,死就死吧,反正也没啥遗憾了。
他拎着俺拽步朝前走,一落脚“嗵嗵”山响,整小岛都跟着他晃悠。
尽管被勒得直翻白眼儿,俺还是能看见他巨大的身影笼罩在花树山石上面。
月亮已被其甩在身后,但月光仍在为俺们照着脚下的路。
他七拐八拐走了一阵,忽然停住脚步说“到家了”,随后俺就被甩出去。
这一甩力道奇大,可俺也不是吃素的,凌空一个翻身,脚尖落地时虽踉跄了几步,可还是很快拿桩站稳了。
他“咦”了一声,显得很惊讶。
”偶警告你莫想逃跑!”他闷声闷气地恫吓道。
其实他不知道,俺压根儿就不想跑。
他打着火镰,把四壁的松明点上,刹时照如白昼,晃得俺两眼几乎都睁不开了。
”哈哈,敢情是只小猴子!”他开心而又惊奇地笑道。
笑声粗野狂暴,撞得俺耳鼓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