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壮冲它的背影挥挥拳头,对智深说:“真是鸟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师父,别跟丫的一般见识,等回头我逮住它,拔毛开膛烤熟了给师父下酒吃!”
嘴里说着”给师父下酒吃”,自家先忍不住喉头耸动,偷偷咽了口唾沫。
他说话明显有模仿”鼓上蚤”时迁的痕迹,因为像”丫的”这种说法,我只在时迁那里听说过。
老包咳了声,神情肃穆、口气严正地说:“有本法官在此,哪能容你胡乱造次!须知法律不是儿戏,一切要以事实来说话——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嘛。动用私刑更不允许,本法官定当秉公执法严惩不贷,就一个字:打!”
它双眉倒竖,彰显法律尊严,并迅速把法典捧在手中,严厉的目光瞅定何大壮。
这气势把何大壮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问道:“打、打哪儿?”
“打屁屁,这还用问!《法典》第一百四十八页、第九款、第七条有明文规定,不信我让你瞧瞧——”
说着,老包就要翻开法典,唬得何大壮连说”不敢”,嘴巴一闭,再也不敢吭声了。
窝棚里安静了一会儿,直到火堆里“叭”地爆裂一声,野猪林这才缓缓开了口。
”老包,上回喝酒时,你还问我为何要叫’野猪林’,——其实这已经不是你头一回问这问题了;我之所以没告诉过你答案,是因为还没到时候,现在,是时候给你个交代了。”
在老包愕然注视下,野猪林站起身,”噔噔噔”走下台阶,几步便来到林冲面前,”扑通”双膝跪倒,低着头叉手施礼。
”一别八年,林相公可还记得某家?”
它神情激动、语音颤抖,话未说完,眼泪竟扑簌簌落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都蒙了圈,虽说”皮裤套棉裤,必是有缘故”,我也猜到野猪林身上有故事,可此时也头脑凌乱了。
鲁智深摸着光头,只知呵呵傻笑;林教头更是一脸懵逼,茫然瞧着野猪林,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野猪林抹抹眼泪,嘶哑着嗓子继续道:“八年前’饿虎坡’围猎,林相公是不是曾放走过一头野猪?”
“八年前……”林教头口中喃喃着陷入回忆之中。“不错,——’饿虎坡’围猎!高俅老贼酒后生事,非要我点齐人马陪他围猎以遣余兴。
老贼穿着貂裘牵黄擎苍,还特意叫富安那厮带上一口平日收藏的宝刀。一时间马嘶人叫烟尘蔽天,那场面倒是壮观,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奉旨出兵荡寇御敌呢!
一场围猎下来,生灵死伤无数。一头野猪遍体鳞伤,被吆喝着拿至高俅脚下。
老贼拽出宝刀一刀砍在野猪脸上,顿时血流如注,黄土都染红了。老贼狞笑着叫人把野猪放走,他要尾随其后追猎取乐。
行至三岔口,孰料猎物没了踪影,老贼吩咐兵分三路,拿获者有赏。
我纵马向西而行,黄犬嗅着踪迹一路狂叫,最后在一处榛莽丛里把猎物拖出来。
那野猪浑身是血奄奄待毙,我不忍伤其性命,拨转马头空手而回。老贼勃然大怒,骂我坏他好事,并当众赏了林某三十军棍!”
他圆睁虎目,上上下下仔细端详野猪林,目光闪烁惊疑不定。
“怎么,你不会就是那头可怜的猎物吧?”
野猪林早已是泣不成声,闻听此言更是泪如雨下,仰面望着林教头哀嚎道:”林相公纵然已不认得我,也该认得我脸上这道疤吧?!”
它脸上那道大疤已胀得通红,愈发显得狰狞可怖,谁能想到这背后竟有如此惊心动魄的一段经历!
脸上的伤口尚可愈合,心灵的伤痛却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强烈。
林冲面色凝重,沉声道:“不错,这疤确是拜那高俅老贼所赐,林某心力虽拙,眼力还是有些的。”
他俯身把野猪林搀起来,四目相对不由得百感交集,自己眼圈也红了。
“八年前我死里逃生,能有今日之福,全赖恩公所赐!”野猪林哽咽着,心酸中夹杂着快慰。
“闹了半天,敢情大家是一家人!”智深用手摸着光头呵呵笑道,“可恨高俅老贼,本想重金买通你,不想他才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哩!”
何大壮晃着脑瓜说:“师父,你老人家把话说轻了:这哪是’不共戴天’,要我说简直就是’血海深仇’啊,而且此仇不报枉自为人!”
”此言差矣!此言差矣!”老包摇头说,”我家大王说过,如果真有来生,它还是愿意托生在这片荒野林子里。在这儿当大王多自在呀,做人干啥!当然喽,假如一定托生为人的话,也要做个象林教头这般正直仁慈的人!”
说话间,野猪林坚持请恩公上坐,林教头则谦逊不肯,正自僵持忽有卫兵来报:一干俘虏已带到。
野猪林吩咐押上来。
窝棚本来挺宽敞,可俘虏们一来,空间立时变得狭窄起来。
何大壮一瞧倒乐了,因为头一个他就看到了张三那张凶巴巴的脸,一帮泼皮紧随其后,全都是五花大绑满脸晦气。
八戒和时迁居然也在其中,八戒的九齿钉耙固然不知去向,时迁的柳叶单刀也被一头野猪拿在手中把玩,血红的刀绸”扑猎猎”抖成一团。
“娘子!——”
林冲惊喜地大叫一声,飞身朝俘虏们身后赶去,那披着水绿斗篷、眉目如画的佳人不是林娘子是谁?!
“官人!——”
林娘子喜极而泣,身子一软,幸得被锦儿及时扶住。
小姑娘兴奋得脸蛋儿通红,杏核眼也弯成月牙状,伸出只白生的小手冲林教头打着招呼。
一干人只有她俩没被缚,想来必是知情达理的老包特意吩咐过,否则很难相信其它野猪会做出如此风雅之举。
林教头一把将林娘子揽入怀中,二人不再言语,只是彼此紧紧相拥,感受着这份不可思议的神奇。
此时此刻,我相信大家都有时空交错如梦似幻的感觉,纵能彼此相拥,也有如身在梦中。
然而总有人不识趣,正当二人忘我相拥之际,忽听一个公鸭嗓怒吼道:“林冲,小爷儿我被它们抓住,你还不快快前来救驾!”
让人想不到的是,肥肥胖胖的高衙内居然也已成阶下之囚,只是身处险境还如此嚣张,怒斥完林教头,又飞起一脚踢在另一人屁股上。
那人”哎哟”一声,但很快又满脸赔笑道:
“衙内这脚踢得好——”
“这话怎么讲?”他旁边那位搭腔说。
”街内一出手,好事保准有;衙内一出脚,好事跑不了!——瞧着吧,咱们很快就会时来运转、否极泰来啦!”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这俩马屁精一唱一和,都这般光景了还在摇唇鼓舌拍个不停。
仔细想想倒也正常:试问这号人物除了唯马屁是拍,还能干啥?这并非职业病,而是本性使然——天生就是溜须拍马的料!
有这对活宝作伴,高衙内倒也不显寂寞了。
“林教头,盘他!”何大壮挥舞着拳头道,”在他爹跟前他是衙内,甚至是他爹的爹,可到了这儿他就是个屁,甚至连个屁都不是!”
高雅内冲他一瞪母狗眼,恶狠狠道:”兔崽子,你竟敢如此跟本衙内说话!回头——”
话音未落,油汪汪的胖脸上已挨了两记响亮的耳光,打得那叫一个清脆痛快!
高衙内被打得涕泗横飞鼻血喷溅,一张嘴”哇”地吐出一口血水,里面夹带着好几颗大金牙。
林教头怒视着他,抬手吹吹巴掌,转身走回去。
其从头至尾一言未发,这两巴掌足以说明一切。
”好,这两巴掌抽得痛快,——你狗日的痛,我他娘的快!”何大壮仰头哈哈大笑。
泼皮们虽则被缚,一看林教头何大壮的举止,心里顿时有了底,也随之叫好起哄骂骂咧咧起来。
高衙内体似筛糠面如土色,不敢再冲林教头发威,一扭头朝俩马屁精撒开了气。
”这是时来运转吗、这是否极泰来吗?我丢你老母的,小爷儿我一口金牙全他妈活动了,等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说着”噗噗”两口,一人赏了他们一脸唾沫。
这回俩马屁精也傻眼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吓得谁都不敢再吱声。
拍得好,马会赏你一记响屁,拍不好就会挨上两蹄子。因此溜须有风险,拍马需谨慎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