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姐竟然为了你愿意受这屈辱,也算是尽了长姐的责了,”惊舟道:“只是你父母泉下有知,未必会高兴她的这般取舍,天下父母,哪个不希望儿女都平安康健?”
“姐姐因为我承受了太多不应该,那一刻我就明白,该到我保护姐姐的时候,”小八眼中坚定无比:“所以,我埋了那畜生,带着姐姐来到了这里!”
二娆柔弱,当时正在气头上,下手时已失了心智,现如今回过神来,见自己手中鲜血,顿时没了主意。小八搂着她,看着那个一向如母亲般照顾她的人此时像个无措的孩子,一股劲“腾”的从她体内升了起来。她先带着二娆进了她自己的房间,拿了新的衣裙,,又打了水让她洗澡换衣服。然后自己一人进了冯世荣的屋子,那冯世荣早就身凉体硬的趴在地上,脑袋下面一滩污血。小八心中虽怕,但也是鼓着勇气,一步一挪地把尸体搬到了院角,又去灶台下拿了劈柴的刀具,一下下地挖起坑来。
等二娆洗完澡出来,院角下已经有个半人高的坑了。小八一身泥汗,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用力挖着,手指间磨出了血泡,浸出的血和泥混在一起,布满了整个手心和刀柄。
二娆心疼地拉住她,哭着要去寻人,被小八一把扯住:“姐,你要出去喊人,那我们姐妹此生必定不会再有活路,这畜生本就该死,可我们命不该绝,不如悄悄埋了,天亮前离开,以后咱们姐妹再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就好。”此时小八镇定冷静,言语神情不像个八九岁的孩子,二娆一个激灵,醒悟了过来,挽了袖子便上前帮忙。
待填好了最后一把土,她们姐妹二人已经是累的气都喘不上来。两人回屋收拾了满地狼藉,又洗漱了一下,二娆拿了些必需的东西包好,牵了小八就准备出门。
“姐,等会儿,”小八跑回屋,不一会,拿了些钱两过来:“多余的我们不要,但应拿的一分也不能少,以后咱们的吃穿用度都靠着这些钱呢!”说罢,才拉着二娆离了冯家。
二人一路北上,本以为是离了魔窟,但二娆却发了病,愈来愈厉害。起先是夜夜梦魇,然后是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等到了平城时,已经是睁眼闭眼间都能看见冯世荣满脸血污的站在面前,往往是前一时如常人一般,后一时就捂着眼睛大喊躲藏,好好的一个女子,现如今是同疯妇一样失神污糟,手中的一点钱才已然是花的所剩无几。
小八带着恍惚的二娆游荡在平城内而,白日里她安顿了姐姐四处乞讨谋生,天黑后喂饱姐姐两人相互依着在他人的屋檐下休息一晚。如此几个月后,她便体力不支地昏倒在附近的方华寺外,幸而庙内住持救济,不然她们二人恐怕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二娆在庙内吃着斋饭听了经诵,竟是一日日见好,为了解心魔化罪孽,最终决定剃了青丝归了法门。
剃度前一夜,姐妹俩秉烛夜谈。二娆愧疚留小八一人独自前行,哪知小八反倒是开心她身体恢复,安慰道:“姐,不用担心,你不看那城中需要人的活计千八百,我寻个出路不是问题。如今你身体大好,且在这庙内休养,待日后我有了钱,咱们再一起走,你不是一直想回南边么,那咱就去南边,到时候天高海阔,咱们好好过日子!”
说话不过是嘴皮子功夫,可实际上哪里这么简单?看着二娆落了发,小八别了姐姐,从白日跑到天黑,竟没有一家店愿意用她,不是说她一个丫头瘦弱不堪,就是嫌她年纪小不经事。她又气又急,又听着百姓们说,当今朝堂做官的都没有俸禄,要养活全府老小,全靠搜刮民脂民膏,又说北方如今是胡人为大,汉人皆为下民,就连从商也是如此,胡汉矛盾不断。她干脆凭着一手被钻地鼠教导出来的挖洞的本事,入了梁上君子一行。她心细胆大,选的都是盘剥百姓的大官富商,偷的也不多,还常常分了大部分所得给那些贫困百姓,自己只拿尚可糊口的部分,所以虽然窃了多年,依旧是没攒下多少钱。
“那如你这般,何时才能南去呢?”惊舟道:“当今皇上重道轻佛,崔浩大人连番上奏主张废佛,如今已有了整顿沙门的风向,你姐姐不久以后也要有个打算!”
“我原是想等攒够了钱再接了姐姐南下的,”小八整个人趴在桌上无精打采:“如今看来是等不及了,不如一路偷下去好了!”
“南方都是世族大户,你若还是这样,又带着你姐姐,难免会惹祸上身的!”忘忧此时起身,拿起那梅瓶酌了酒递过去:“你心思活,倒不如另寻个法子谋生。”
“不如这样,”惊舟突然站起来,走到一旁拿过纸笔写了几行字交给小八,笑道:“我祖上南下迁至庐陵,现在家中有些铺子倒也需要人手,你若愿意,就带着你姐姐前去,地址我替你写下了,到了只说是宋家公子荐去的,若是有人不信,便给他们看这纸封,我的字迹他们都识的!”
“真的吗?”小八高兴地跳起来,接过了信纸就要拜:“公子大恩大德,小八没齿难忘,定竭尽全力帮忙!”
“别,别,”宋惊舟拉住小八,两只手稍用力就把她摁在凳子上:“我真不习惯别人这么谢我,也是你自己努力,不然我也不放心让你过去。”
小八喜得直点头,捧着那张纸看了半晌,最后小心翼翼地贴身放进怀中。见此事已完,忘忧才推了酒盅到她眼前,笑道:“倒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这酒,就是姑娘你的了。”
小八端了酒盅仰头饮了,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口中喃喃道:“姐……我护着你……咱们……回家……”
“惊舟,就让她歇这儿吧,”忘忧抬眼看她,浅笑道:“明日一早趁着她未醒,麻烦你送了她去她姐姐那儿,后面的事,就由她们自己去定吧!”
“也好,”惊舟点点头,转身托着小八,把她放到了忘忧空出来的贵妃椅上,又让游儿拿了被子过来盖了,三人便回了后院自去休息。
第二日天未亮,小八还在熟睡,宋惊舟背着她出了店门,直到到了寺门才唤醒她。安顿了小八,又嘱咐了一些事情,他才转身往回走。
入城不久,他想起上次约了杨衍日后在叙,但这些时日为了避了宗爱那一些人,他不曾外出,今日既然已经行到此处,不如去客栈看看,也顺便买点吃食回去。
时间尚早,街道上陆陆续续开了些铺子,行人并不多。眼看着客栈就在不远处,忽听身后一声“宋掌柜让人好等啊!”
他回头,心中叹了声“果然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身后站着七八个人,看衣着都是宫中制品,为首的一人不是宗爱,但却也是个宫人,其余皆是腰挎兵器的侍卫,都在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