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至。
今日城门大开,城中人声鼎沸,集市喧闹,道观中法会祈福,雾气缭绕。人流延伸至城外,有不少百姓出城去行田祭拜,扫墓祭祖,也有不少儿童已经迫不及待的折了纸灯入河嬉闹。此外还有不少道士行于其中,或是出观采买,或是入城循道,其中亦有许多新天师道的弟子。
忘忧三人夹在人群中,随着人流漫步向前逛。北方的中元节比南边晚了一天,而且形式各有不同,三人转的很是尽兴。
方出了城门,有一道士走过,四周挤攘,躲避不及,一肩撞到了忘忧身上。他回身道了声歉,抬头瞧见忘忧,竟也愣了一愣。忘忧回了句“无事”便走,游儿瞥了眼那道士,道服破旧,面相晦涩,整个人弓腰缩背,遂哼了句“牛鼻子”,扭头跟了上去。宋惊舟也看了那道士,不知为何,这人一股阴仄气息,让他不舒服的很。似乎感觉到了宋惊舟的眼神,那道士回头打量了他几眼,低头道了声福便离开了。
忘忧在不远处等他,等到了跟前,宋惊舟忍不住道:“刚才那个道士,不觉得让人难受的很么?”
“是有些阴气,”忘忧回头看了看,早已看不见那人影:“如今道教盛行,正道难修,也有不少人贪求捷径修了旁门邪道,那人或就如此!”
因着是中元,又遇上这种人,宋惊舟想起前些时候的那件事,不觉心中提了七分警觉。
三人沿着河流行到一处空旷处,不远的树上被百姓系了红布,还有不少贡品推在树底,为的是让众鬼魂吃完贡品乘着河灯回到地府。此时天色还早,并未有多少人拥在这。几步外的河边,一个小女孩两手捧着一只叠的歪扭的纸灯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那纸灯在水中顺着水涡一个旋转,竟然没有沉下去,而是一路飘流而去。
“这些河灯真的能就去地府么?”惊舟看着那纸灯慢慢消失不见,耳边传来小女孩的叫声:“爹爹,娘,我的纸灯流走啦!”
“凡事心诚则灵,”忘忧道:“虔心祭拜,自然能上达九天,下至九泉,今晚忘川河畔也是不多得的好景色呢!”
“哎呀,”闻此,宋惊舟突然起身,吓得在一旁蹦跶的游儿一个趔趄,直骂他发了疯。他回头道:“前几日我买了荷花灯准备着今晚放下去的,谁知顺手架在了灶房里,今早出门一时没记起来,我这就回去拿。”说罢,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嘱咐她们:“不要走动,我速速就来。”虽是安顿了,依旧是满脸的不放心。
忘忧心知他有所担忧,笑道:“你且放心去吧,我们也不是什么孤弱女子,你又是知道的。”惊舟听了,才放心离开。
这时几乎整个平城的人都出来了,主路上人群拥挤,他又是逆向而行,半晌行不得一丈,他索性弃了大道,拐到了一边的坊间小路上,虽仍是有不少百姓,但已经方便了许多。好在院子本就落在郭城内,宋惊舟进了门,拿了河灯便走。
“公子,公子且慢!”宋惊舟才出了小巷,走了不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道。他回头,不远处站着位灰白长衫的男子,看着眼熟的很,却一时记不起在哪见过。
“恩人贵人多忘事,看样子是不记得我了,”那男子拱手笑道:“不过当日公子对舍弟的救命之恩,杨某永世难忘!”
“是你?”宋惊舟惊道:“当日不过是顺路而已,不必介怀,令弟身子如何了?”他在泰山脚下时并未看见此人,那日城外相遇时忘忧体乏,小男孩病重,又是本身不计恩仇的性子,故而并未注意对方的样貌。
“舍弟已经大好,”那人道:“我有位朋友正好借住在这里的一个道观内,他专会治这类杂症,只是今日身体尚虚,不便随意走动。”
“那便好,”宋惊舟点头:“如此已是有缘,在下宋惊舟,还问公子贵姓?”
“不敢不敢,”那人拱手一笑,面目温和:“本人杨衍,舍弟凡宁,琅邪人氏。”
两人交谈了几句,杨衍扫了一眼宋惊舟的身后,点头叹道:“自古侠士配好刀,上次相见时就觉得宋公子这柄长刀刀身剑侠,锋若秋霜,今日看来,果然不错!”
“过奖,不过是家人相赠,以寄相思罢了,”宋惊舟心里还念叨着城外的两个姑娘,便告辞道:“我城外还有朋友等候,不便久谈,还望杨公子见谅。”
“是我不好,今日偶遇恩人,倒是忘了时辰,”杨衍长相温和,言谈举止也是十分得体:“既然如此,宋公子且去忙吧,我与舍弟暂住在城中福海客栈,日后得空再邀,还望宋公子莫要推辞。”见他诚恳,宋惊舟便应了,两人遂告别离开。
忘忧二人坐了许久不见惊舟回来,四周百姓慢慢多了起来,游儿垫着脚尖往城门那边看,问忘忧道:“姑娘,要不要换个地方,这边的人也多起来了。”
“再等会儿吧,若是换了地方,一会儿惊舟回来总归不方便找!”忘忧坐的安稳,周遭的人见她气质翩然,又长得极雅致,以为是城中哪家世族的小姐,不敢近身,皆绕道而行,倒也省心不少。
两人只顾着说话,却听身后一人笑道:“原来我才离了一会儿,两位姑娘便如此焦心了么?”
正是宋惊舟。
忘忧转身仰头,粲然一笑道:“回来了?看来下次要把院子随时幻了随身带着,免得你路途坎坷,白费了力气。”
忘忧笑的展颜,宋惊舟也笑的开怀,与她讲了遇见了杨衍,令弟已大好等事,忘忧点头道:“那日看来那孩子似是不足之症,只怕……不过如今见好,也算是件好事!”说着,接过宋惊舟递过来的一个莲花灯。
游儿也接了一个,她们皆是无父无母天地孕育的灵物魂魄,是以也从来不参加这些事情,如今也是头一回做,便乐呵呵地说:“往年从不放这河灯,今年既然买了,我便也拜个愿吧,就拜……”她想了一会儿,笑道:“对了,就拜往后无救再也不欺负我!”
“那你呢?”惊舟回头问忘忧:“有想好要祭拜什么吗?”
忘忧摇头道:“我四周都是神灵,唯有两个相识的凡人,一个便是你,都尚在人世,还真的没有可以祭拜的故人,如果真要拜愿,那我就拜……早日悟透大帝所嘱吧!”
大帝说过,忘忧所酿的酒论味道虽然已是极品,但论道行仍有一味缺失,自此忘忧钻研许久,却仍不其味,也算是一桩心愿未了。宋惊舟还想问问另外一人是谁,但转头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天黑后,百姓都聚到河岸两旁,人人手中捧着颜色各异的荷花灯,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再合掌祈愿。黑夜衬着烛光摇曳的河流一路就去,如同九天星河般美丽。
游儿随众人一样放了灯,合掌默念了几句,回头道:“姑娘,到你了。”宋惊舟侧头看着忘忧,她也放了灯,双手合十闭眼默念,烛光灯影中,侧脸隽秀,眉眼如画,宋惊舟看得痴了。
三千凡尘下,必安无救伫立在奈何桥上,看着无数鬼魂放出,又有无数鬼魂被河灯引回来,桥下忘川携着数不清的河灯,夹着声声祭拜祈愿顺流而下。两人便忙里偷闲,信手挑一两个河灯偷听,突然有人道:“八爷,怎么会有人给你托河灯?”两人回头,是孟婆站在桥下。
无救抬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盏河灯飘飘而下,侧耳细听,似是一位姑娘呢喃道:上拜大帝,愿那无救往后再不欺我,不顶嘴不还舌,不与我抢吃的,若有再犯,罚他食蜜三月!
孟婆听的“咯咯”直笑,必安也摇着扇子笑着瞅他,看两人如此,无救青着脸道:“竟然拜了河灯送下来,这丫头,当我是聋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