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酒馆,每晚亥时开张,每日只待一位有缘人,只需一个故事。
夜幕深沉,相比于白日集市的喧嚣繁华,在这华灯旖旎里反而显出了这个江南城镇如女子般的妙曼妩媚。城中河水里倒映着两串大红的灯笼,波光剪影中有一座华丽的三层楼阁,却是城内著名的花楼——怡仙楼。
话说这怡仙楼原先其实和其他花街柳巷并无差别,做的不过也是皮肉生意,好坏不定,多好的姑娘,经手的人多了便也失了价值。老鸨不知想了多少主意,寻了多少少女,请了多少才艺师傅,可是但凡她能想到的,别家自然也能想到,所以生意一直并无多少长进。谁知一日楼内青天白日闯进一位少女专程来寻老鸨,说自己名叫夏凉,家境贫寒,父母双亡,长兄无能,如今走投无路,只求在怡仙楼有个容身之处。那妈妈阅人无数,何等的恨角色?她抬眼细审这姑娘,虽衣衫破旧,面色蜡黄,却是难掩的姿色和身段。于是装模作样地问了问家底,便收进楼内。夏凉上前跪谢了妈妈后,却提了个莫名的要求:她要匠人订做一把竹骨扇,需一人大小,以双层的描银纱蒙了扇面,扇头留出余尺长,再请绣娘在扇面绣上几枝石榴花,许她半月时间练艺,若是半月后技不惊人,她二话不说便会接客,若是她艳压群芳,则此后只卖艺不卖身。那妈妈听了,不知为何,竟是允了,只说那扇子的费用由她自己担着,便让人下去置办了。
这夏凉虽落入俗尘,却是个不服输的性子。第二日清晨吃过早饭,便锁了卧房,从此除了五日后开门接了扇子,她便没有再露过脸,一日三餐都让人放在门外,无人知道她在干什么,妈妈也只是摆摆手道:“还有几日,由她去,反正她逃不出去,成与不成对我都一样。”
转眼到了约定之日,一干众人从鸡鸣等到日上三竿,又从日头落西等到华灯初上,终于,门开了。
结果怎样,一目了然。
从此后,城内坊间中少了个少女夏凉,怡仙楼阁内出了个招牌花魁。这位夏头牌不陪酒不接客,每两日便在楼内望花台上长袖轻舞一曲,她的舞极柔极妙,配上那双勾人心魄的眸子,每次都是宾客满座,掌声掀顶。若是遇上富贵人家抛掷千金,还能赏一轮她独门自创的踏扇舞:她仅着轻薄的衣裙,双手扶于扇后,偌大的扇面平展开来,借着身后一排的灯烛,妩媚的身姿尽现在扇面上。一舒一收,扇面随着她的动作开合,遮的巧妙,勾的动魄,忽而一个转身,扇随人动,扇面余出的数丈纱旋起如烟,几株艳红的石榴花闪现其中,如梦如幻,梦幻中露出一位眉目如画的仙子。
靠着这位夏头牌,怡仙楼远近闻名,妈妈赚的是盆满钵满,加上夏凉私下辞了几个城内其他柳巷抛来的“请帖”,于是乎更是对夏凉疼的如亲生闺女般。然而不知为何,几年后的一日,盛极一时的夏头牌,突然消失了。怡仙楼上下闭口不提,只是又一夜之间捧出了一个青浣姑娘,舞技不弱夏凉,更是跳得一曲羌胡舞,胜在异域风情,引得坊间争相效仿,夏凉这个名字随着那一旋如仙梦幻也逐渐消散了。
却说此时,怡仙楼依旧是莺啼燕语,一片情意缠绵。而对面河岸边,站着一个披着披风外衣的人,此人戴着帽子,看不清面容,只是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隔水遥望着对岸的怡仙楼。半晌,闻得一声长叹,竟是个女子。
突然,女子身后的黑暗中远远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同时还伴有几位男子刻意压着嗓音的说话声:“都看仔细了,那边墙根都搜一下,她跑不了多远。”同时,仿佛有人踢到什么东西,提提框框一阵响。又有人低声骂道:“混账东西,灌了猫尿了?李大人说了,此时不可让旁人知道,若是传出去,咱们都要兜着走。”说话间,步履声渐近。女子掩了披风,向反方向跑去。也不知是跑了多久,路上灯火渐稀,但风吹云散,清辉撒下一片,顿时让她无所遁形,正在心急间,她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巷口,便不由自己地跑了进去。
这条巷子虽不深,但却与巷外不同,没有一丝月光透进来,似入了不一样的世界。女子摸黑扶墙走了不远就到了头,这巷子似是个没有人家的空巷。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慢,闭着眼,她感到了如死般的平静。突然“吱呀”一声,一片柔和温暖冲破了黑暗,她睁开双眼,只见几步外门扉半开,橙黄的光在地上铺成了半片扇形,把她拢在中间。门口站着一位双髻少女,手中提着一杆灯笼,上面依稀有俩字“忘忧”。看见她,少女欢喜道:“才要点灯开张,您就来了。”
“你在等我?你认识我?”女子诧异。不待少女回答,巷口忽闻脚步声。女子面色瞬间煞白,跑前两步进了门。
门内烛光摇曳,迎面是扇泼墨的屏风,画着一川流水,水上曲桥,远处一方亭台。转过屏风,正屋内摆着案几长桌竹凳,还有一个铺着软垫的贵妃榻,屋侧几层竹架,满满的摆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瓮罐,罐上贴着纸封,有字写于其上,屋内散发着悠悠酒香。另一边似是有个走廊,挂着长帘,长帘微动,不知通向何处。少女将灯笼挂在门外,随后走进来。见她站在堂中不知所措,便笑道:“我家姑娘正在梳洗随后就到,您莫要拘束,随意坐罢,游儿去沏茶。”
“多谢姑娘,”女子欠身道:“方才想是巷子黑暗,并未看见姑娘家门,若是烦扰,妾身在这赔礼了,只是妾身身后还有人追赶,不知可否在这多停留些时辰?”
“那些人?”游儿嗤鼻:“他们根本就进不来。”说罢,挑了帘子走了出去。女子抬眼,只瞬间,帘外仿佛是个偌大的庭院,长廊点着地灯,拐弯后就再看不到了,院中一片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