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在发展中拥有了更好的环境的夜幽族和四处逃窜的夜灵族不同,早已经拥有了固定的领地和完善的建筑,甚至想晓晨之森的各大种族一样建设起了各自的城市。夜幽族借鉴了猛虎族的城镇,也为他们的王建立起了王城和宫殿。
“我先回去休息了。”绮夜站起身来,微微扶着身旁的椅子。此时的她和五年前的她大不相同,这位年轻的夜幽之王的小腹明显地隆起,她身旁的护卫小心地扶着她,她作为现在的四大妖夜种族——或许应该说三大妖夜种族的王中最年轻的一位,也即将成为一名母亲了。
她回过身朝着坐在她左手首位的男人抛了个媚眼,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还请护卫长凫依大人尽快结束工作,来找我侍寝。”
男人面无表情,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说:“知道了。”然而那张冷若冰霜的面颊,耳尖上却微微泛起红晕。
王位右边的老人咳嗽一声,又说:“王上先去休息吧,我们整理完信件,凫依大人就能回去了。”
“有劳长老了。”绮夜笑着点点头,临走前路过凫依的身旁,放轻了声音说:“记得给我带些草莓回来。”
等到凫依点了点头,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议事厅。
被护卫扶回寝室的绮夜坐到铺了软垫的椅子上,靠到椅背上便挥退了护卫。她的左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似乎能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心跳,偶尔还能感觉到他正在轻轻踢她。孕育生命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即便绮夜自以为是一个很怕痛的人,此时也不禁期待着这个孩子的降生。
“小孩儿,你爸爸说等你出生就请长老给你取名,但妈妈还是想自己取。”她在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时,仍然忍不住露出一些不同于以往的笑容,那笑容里更多的是纯粹和干净,而非她惯有的妩媚,“你想要谁给你取呀,悄悄告诉妈妈好不好?”
然而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她腹中的孩子并没有任何回应,绮夜也未曾强求,从书桌边随手捞起一本书,却是凫依前几天说给她准备的书籍。翻开一瞧,却是一本彩色的绘本故事,她皱着眉翻了两页,嘴边嘟囔着:“这故事也太幼稚了,谁看呀……”
然而嘟囔了一会,她却仍旧轻声读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伟大的远古之神……”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也渐渐暗沉下来。绮夜自己吃过晚饭,随口和旁边的侍女抱怨了两句凫依又不回来吃饭,倒也不奇怪。凫依在身份上是护卫长,负责整个王城的安全,即便结束了会议仍有大把的工作等着他去做。更何况现在自己有孕在身,一些处理不方便的事情也需要他来帮忙,如此看来,倒也辛苦这位准爸爸了。绮夜虽然总是嘴上不饶人,却也时常一边数落凫依不着家,一边心疼他工作繁忙的。
她推开窗户,外面有繁星无数,又有虫鸣鸟叫,一切都很安静。靠在窗户上的绮夜一边数着星星一边胡思乱想着,她想起小时候的四大种族虽然也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曾经不懂事的她遇到跟在大祭司身旁的念瑶也会羞怯地叫一声姐姐,后来便学着大祭司唤作阿瑶。极少有人知道曾经四大种族的王曾经一同在大祭司门下学习,绮夜最为年幼,另外三人是她的哥哥姐姐,他们都让着她。
时光流逝,物是人非。她的手指轻轻地点着天上闪烁的星星数着数,念瑶被她逼入绝境,碧漪被她大伤元气,站在自己这边的夜莺之王和自己的往来也变少了。身为一位合格的王需要处处为族人着想,除此外不能容忍任何私情。但或许是因为做了母亲也会开始多愁善感,绮夜忽然想到,倘若族人需要她舍去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是否还能像从前那样割舍自己的感情呢?
虫鸣不再,原处的鸟飞向天空。绮夜坐直了身体,回过头来时淡淡地说:“今夜的月色不错,只是安静了些。你说是不是?”
临祁并没有说话,他的手腕一翻,手里那把长剑指向地面,把沾在刃上的鲜血甩落在地,变成一串血迹。他黑色的双眸染着血色,那里面是杀意和冷漠的混合物,搅拌在一起,似乎形成了一片深渊。
“你察觉到了。”
“嗯。”绮夜扶着椅子站起身,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扶着自己的腰,“我和阿瑶打了这么多年的架,总归对你们灵猫的行动特点有所了解。但你做得很好,如果是别人,估计你已经成功了。”
她站稳后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长发,却没有等到临祁的回应,于是她继续说:“我记得你,小家伙。你比五年前长得高,手似乎也更稳了。我的护卫似乎还没有察觉……哦,他们不会来了,是不是?”
临祁的手紧了紧,手心里的剑柄的每一条纹路对于他的手来说都无比熟悉。他在这五年来夜以继日地练习,每一个夜晚他似乎都看见那一日的那道闪光,根本无法安然入睡。
然而绮夜却丝毫不介意临祁有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已经好久没有碰法杖了,甚至没有把它带在身边。但我想现在的我可能也打不过你,毕竟我现在还得拖家带口地跟你打……你想不想摸摸他?”
她抬手示意自己没有带着武器,没有能力也没有意图攻击临祁。后者看着她的身影却似乎有些迟疑,他已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来到夜幽之王的面前,斩下她的头颅以祭奠亡魂的场景。但此时此刻,临祁却发现自己不得不听见她的话语。
“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总归不可能你是来探望我。但是听我说,小家伙,我的孩子是无辜的……”
绮夜的声音越来越轻,她低着头轻轻抚摸着自己小腹。她想像以往那样露出笑容,像以往那样说点什么让临祁放松些,但她发现真正无法放松的是自己,连表情也前所未有地僵硬,只能低声和他说些什么。
“你的孩子是无辜的……”临祁却突然握紧了手里的刀,失去控制一般地大声质问,“可是灵猫族和夜灵族的孩子们不无辜吗?我们的族人不无辜吗?雨莘不无辜吗?”
他把剑举起来直直地指着绮夜,那双眼眸再次被恨意充满,似乎可以看得见正在燃烧的火焰。灵猫族具有天生的隐蔽才能,其中因素之一就有他们极轻的呼吸,但此时的临祁却似乎不再顾得上控制自己,胸口也剧烈地起伏着。
绮夜愣了愣,却一改之前的态度,大声出言反驳:“我们夜幽族只是想要争取到更好的生存条件!我给了你们出路,我也承诺给你们夜幽族拥有的一切,一心要带着你们去死的是念瑶,是碧漪!你要怪就怪他们啊,为什么要怪罪我?”
这时临祁面无表情,仍然用剑指着绮夜,一步一步地走近她:“不用演了,王上。你的护卫不会被引来的,外围的护卫能在半个时辰内赶来的都已经死了。”
他的愤怒是真的,但冷静也是真的——绮夜忽然意识到这个少年并不如她所想的那么容易打动,也没有那么容易被人左右。闪着寒光的剑刃朝自己逼近,她的内心直到此时才忽然升起恐惧,手心里也冒出了冷汗,她根本无路可逃——身边没有护卫,法杖放在远处,哪怕逃跑,她也不可能跑得过以敏捷性为特长的灵猫。
绮夜绝望地后退一步,高声喊:“不要杀我……我可以告诉你真相!真正逼迫我们追杀灵猫族的是猛虎之王,他想得到妖夜之森的土地和灵猫族的力量,就提出要把所有的灵猫都抓走培养成他的战士——”
临祁的脚步顿了顿,他的眉头似乎在听到这句话时皱得更紧了,却立马摇了摇头道,“但你也并非被冤枉。是你把猛虎族引来的,不是吗?”
灵猫的足踏过地面的声响也极轻,轻到可以被湮没在呼吸声里。绮夜的呼吸声随着临祁的靠近越来越重,她也被那剑尖的杀意逼得后退,但却在三步以后靠上了窗沿,退无可退。她用力地闭上眼,咬紧了牙关。
“猛虎族也是被人指使的,我们都是棋子。但我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把真相告诉你好不好?”
绮夜依然在努力地争取他的手下留情,甚至把自己也没有弄清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临祁看得出来,这种情况下她所说的一切大概率不会是假的,在这场战争里牵涉到的恐怕不单单是已经浮在表面上的这些种族斗争。但……他的刀已经架在夜幽之王——那个当初逼迫念瑶交出半刻,导致她发动半刻将自己封印的人脖子上了,他要错过这次机会吗?
临祁的手越发地沉稳,不再颤抖,他没有用魔法,他想要亲手手刃自己的仇人。但当他逐渐靠近绮夜的时候,当他看到闭上眼睛的女人脸上清晰可见的恐惧,却依然用手护住自己腹中的孩子的时候,却似乎有谁握住了他持剑的手,不让他落下那致命的一击。
他心中一凛。
自己要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吗?他要成为那样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动手,像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刀刃一样的,毫无慈悲的人吗?
这声音在这一秒闯入他的心底,和他满腔的恨意搅在一起,混合之后成为无法分离的凝块堵在他的胸口带来无法忽视的沉重,死死地压在他的心脏上,让他动弹不得。
“绮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