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水花四溅。
悬崖之下,是一片宁静湖泊,叶芷纭从空中笔直摔落,重重地沉入水中。
刹那之间,冰冷的湖水迅速从口、鼻中灌入,猛地呛了她一下。她自小生活在西蜀,不通水性,好在来了鸣月峰之后,被附近山峰的许多少年们众星捧月,这些天带她四处游玩,学会了游泳。
甫一入水,叶芷纭知晓自己拾回一条命,她努力收拾好慌乱的心绪,强忍着鼻腔和口中的冷水,屏住呼吸,挥动四肢,奋力向上游。
她自学会游泳之后,下水的机会并不多,仍不熟稔。身上有落日弓箭刺伤的伤口,林里枝叶划伤的伤口,血流不止,一接触冷水,立时传来阵阵剧痛。
叶芷纭咬牙强忍着,忍不住时便咬住下嘴唇,强憋住一口气。她瘦小的身子在水里折腾许久,方才浮上水面。
“咳咳。”她咳出口中的冷水,大口呼吸着,向四周望去。
目之所及,皆是湖水,整片湖泊比鸣月峰顶的映月湖更广。再远处,是四面的悬崖峭壁,将这片湖围在中央。峭壁如斧削一般,壁上点缀着杂草,无可攀爬。
抬头看,只看见青天一角,如坐井观天。阳光斜洒入山底,水面波光粼粼,却拒那一抹冬日温暖于千里之外,湖水寒彻骨髓。
叶芷纭跌落于湖心东面,她朝东面望去,看见湖滨有一处约十尺高的山洞,是一处容身之所,于是奋力向湖东岸游去。
她浑身冰冷,身体僵硬,耗尽力气,在呛了几口水之后,终于游到了山洞口。
叶芷纭将双臂撑在洞口的地面上,深呼吸几口,调整紊乱的呼吸。她双臂用力,想登陆上岸,却感到一阵酸痛,使不上力。正焦急见,忽然看到洞里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和她的手一般大小,整洁白皙,看上去柔弱无力。叶芷纭抬头看去,见是一个小男孩蹲在洞口,向她伸出援手。
男孩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可能略微大上一些,仍稚气未脱。他眉清目秀,五官柔和,特别是他的嘴唇,像棉花一样软软的,让人看着十分舒服。
叶芷纭稍稍犹豫,伸手握住了男孩的手。
男孩手臂用力,退后一步,将叶芷纭从水里拉了出来。
叶芷纭离水上岸之后,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她劫后余生,浑身是伤,看得男孩一阵心惊。
许久之后,叶芷纭恢复了一些力气,精神不再萎靡,她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多谢你了。”
男孩似是有些害羞,稍稍低着头,说道:“不客气。”
四下一片宁静,无风声虫声,水波不兴,似是这个弱肉强食的喧嚣世界里的一片净土。叶芷纭与他四目相对,脸上微微泛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十分认真地说道:“孙敬慈,哦,不对,是叶翔。”
男孩正是大将军孙晟睿之子孙敬慈,被澜溪峰首座真人叶幽篁收为门下弟子,奉命肆意自由玩耍,虽无玩伴,已渐渐忘却了忧愁。
叶芷纭十分聪颖,她闻言笑了笑,柔声说道:“你也是刚入山的弟子么?看来对新的名字还不太适应。”
“嗯。”孙敬慈点了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芷纭。芷,是岸芷汀兰的芷,纭,是众说纷纭的纭。”
见叶芷纭衣衫破裂不堪,一脸狼狈,浑身是伤,鲜血直流,皱着眉头说道,“你伤的好重。”
“没事,你我习武之人,难免有些磕磕碰碰,不疼哩。”
孙敬慈摸了摸无名指上的碧绿色储物戒指,从中取出几个瓷药瓶,一些外敷一些内服,认真地为叶芷纭清理伤口。
叶芷纭感到药效奇快,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着,十分惊奇,说道:“这些药物一定很贵重吧。”
孙敬慈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些药物是师父赐予的。”
叶芷纭想起叶慈满脸严肃地责备自己时的情景,羡慕道:“你师父对你可真好。”
“嗯,师父对我是极好的。我还没开始修行,体内没有灵力,师父便送我了一枚无需灵力便可使用的储物戒指。”男孩不再害羞,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叶芷纭望了望他指上的戒指,上面镂刻着春草模样,散发着勃勃生机,她叮嘱道:“这枚戒指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我入门比你早几日,比你知道些江湖险恶。记住,财不外露,否则,容易被人杀人夺宝哩!”
孙敬慈望着她那副江湖经验丰富的样子,老气横秋,不由心底暗笑,问道:“对了,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会从水里游上来?”
叶芷纭想起追杀她的叶净池,惊魂未定,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是被一个疯子追杀,从悬崖上跌落下来的。对了,你叫孙敬慈,那疯子名字和你很像,叫叶净池,你认得她么?”
“啊?叶净池……我不认识。”孙敬慈微微一愣,摇了摇头。
孙敬慈把头探出洞口,朝上方望去。只见四面皆是千仞绝壁,如井壁一样延伸上云端,天空湛蓝,云淡风轻。他心里一惊,回过头来喃喃说道:“幸好下面是深水,不然,你就被摔成肉泥哩!”
叶芷纭噗嗤一笑,心中阴霾散尽,问道:“你又为什么在这里?这里,莫非是你的秘密基地?”她曾听其他玩伴提起过各自的秘密基地,十分歆羡,是以有此一问。
孙敬慈神秘一笑,小声说道:“我可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孙敬慈转了转眼珠子,开玩笑地说道:“财不外露,嘿嘿,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么?”
“财?我可不信。就这个破山洞,能有什么财?”叶芷纭不屑一笑。
“你随我来。”孙敬慈搀扶起叶芷纭,朝山洞深处走去。
叶幽篁赠予的疗伤药物堪称灵丹妙药,此时叶芷纭已伤势痊愈,被他扶着手臂,脸颊微红,心中却有些雀跃。这种羞涩中带着欣喜的感觉,十分舒畅,和平日与玩伴在一起时的感觉决然不同,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随着朝洞中不断深入,阳光渐弱,视线变暗,身旁之人的面庞渐渐变得模糊。山洞十分狭长,似乎走不到尽头,竟还有几处分叉口,通往不同的方向。
两人经过一个拐角之后,忽然有幽幽的蓝光从洞穴深处传来,神秘诱人。缓缓走近,洞穴豁然开朗,像是一间石室。蓝光越来越亮,渐渐揭开宝物的神秘面纱。
石室中无水,正中央却偏偏伫立着一朵蓝色的莲花,花瓣仍合拢着,含苞待放。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蓝光圣洁而静谧,仿佛能照入心扉,涤荡尘心,令人心底一片沉静如水。
叶芷纭惊呼一声,说道:“七夜莲!”
孙敬慈微微一愣,问道:“你认得它?”他游玩时无意中遇到了这朵莲花,见它绽着蓝光,散发着令人心静的气息,知道它定是人间罕见的天材地宝,于是在此守株待株,却并不知晓其来历。
叶芷纭回忆了一下,说道:“传言七夜莲无根,落地之后的第七夜会开花,于当夜摘下它,便可将之炼制成疗伤圣药,素来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灵草,比天山雪莲更为珍贵。”
“落地的第七夜会开花?”孙敬慈一怔。
“怎么了?”
孙敬慈喃喃道:“自第一次见它,我已连续来了六天。”
“嗯?岂不是说,今夜……”
孙敬慈眼中精光一闪,重重点了点头,忽然抬头问道:“今夜,你会来么?我们一起把它摘下来。”
叶芷纭见到他目光中的期许,展颜笑道:“好啊。对了,你在这儿,有没有遇到过其他什么人?”她怕这朵七夜莲是有主之物,夜里来了也是白来。
孙敬慈摇了摇头,说道:“并未遇到。”
叶芷纭忽然想起一事,变了脸色,叫道:“不好!忘记回山了。”
此时已近正午,她已错过了半日的修行。莫说会受到叶慈真人的严厉批评,便是那几个玩伴提前回到鸣月峰上,将叶净池追杀自己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上一番,令叶慈去澜溪峰兴师问罪,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孙敬慈心中不舍,问道:“你要回山了么?”
叶芷纭脸色有些焦急,点头说道:“再不回山,恐怕会出事的。”
“莫急,我现在就带你出去。我已在山洞里玩耍了六天,对这里十分熟悉,每一条岔道通往哪里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叶芷纭问道:“你知道怎么回鸣月峰么?”
孙敬慈与她对望一眼,点了点头,扶着她的手臂沿路返回。
两人走在昏暗的甬道里,一阵沉默,唯有手中的玉石戒指发着微弱的光芒,照亮前方的道路。许久之后,走过一个拐角,忽然有明亮的阳光从洞口汹涌奔入,孙敬慈心绪一乱,鸣月峰已然在望。
默默无言中,是各自心里的不舍。好在他们已相约今夜,在这万丈悬崖之底,共同采摘这朵七夜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