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后,叶思源的假期就已经结束了,如往日一般在演武场上练武。
如席的大雪终于停歇了,清晨天朗气清,演武场上的积雪不知已被谁清扫干净,叶思源正手持一柄木剑,穿着承影山弟子统一的门派服饰,认认真真地比划着招式。
承影山的门派服饰样式相同,不过颜色可以任由大家挑选。叶思源喜欢紫色,这与他的师父叶依东如出一辙。
演武场旁边,叶亦北和苏神医对坐着,面前的小桌子上面摆着棋枰,纵横各十九道线交错,两人正相互落子。
棋枰是叶亦北闻讯之后赶往云州的一处拍卖会重金购得,他昨日跋涉千里,连夜赶回梨花峰,之后也不做歇息,直接拉了苏神医来对弈。
叶亦北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棋枰,右手伸入棋笥里,捏着一颗黑子一动也不动。
与他对坐着的苏神医须发俱白,面含微笑,用余光看着眼前的局势,拿起桌上的茶壶往茶盏里斟了一杯。他轻轻抿了一口,便闭起眼睛陶醉地品着茶香。
对付学棋才七个月的练功狂人,浸淫棋道多年的苏神医自认为还不必使出全力。
已经胜券在握了,苏神医得意地笑了笑。
毕晨曦站在叶依东身边,看着练剑的叶思源,有些欣羡与茫然。他旁边是小狮,正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小脑袋趴在前爪上,一动也不动。
自早上起来叶亦北喂饱它以后,它又懒得挪动了。
可毕晨曦丝毫不嫌弃它的懒惰,每每望向它时眼神中全是宠溺,于是小狮就更加得寸进尺了。
叶依东代师收徒之时曾问过毕晨曦,是否读过书,是否识得字?
毕晨曦当时答道:“读过一些书,识得字的。”
叶依东便告诉他,梨花峰上的哪几间屋子里放着书,让他可以随意翻阅观看,又问他练过武没有,却是从没练过。
那时叶依东并没多说什么。
那边叶思源依然在练着剑招,他在演武场上辗转腾挪,紫色衣衫在不停地翻飞舞动。
他手中的长剑不停地变换着不同的招式,破空声远远的传来,显示着他是多么用力与认真。
虽然是极冷的冬日,叶思源却早已经大汗淋漓。
叶依东沉吟少许,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册来,郑重地交给毕晨曦。
书看起来十分古旧,纸张粗糙泛黄,也闻不到什么墨香,看起来是普普通通的一本旧书。书的封面早已泛黄,只写着“道经”两个字,笔迹深刻,入木三分,毕晨曦看到后,心里不禁赞叹这两个字写得雄健洒脱。
旁边下棋的苏神医不经意间抬头瞥了一眼,看清那两个字之后,吃惊地“呀”了一声。
原来,世上的武学经典源远流长,修真炼道的法门,被记载在书册上或玉简之中,火传至今。
其中能称作“经”的,无一不是各大洞天福地的镇派之宝,单凭这本书册敢取名叫做《道经》,便知其非同凡响。苏神医行走天下,博闻强识,曾听别人提起过这本“万经之首”,亦知晓它的不凡之处,所以才十分吃惊。
苏神医若有所思地道:“居然是《道经》,怪不得梨花峰的人,一个比一个厉害。”接着看到恍若未闻的叶亦北用食指与中指轻轻捏起一枚棋子,然后缓缓放下。
苏神医望着他落子的位置,不由得一愣。
叶亦北,在这么狭小的地方,还想妄求一条活路?
想得美!
苏神医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棋局,一边拾起一枚棋子,皱眉思索。
另一边,叶依东对照着书册,将第一卷一字一句地给毕晨曦讲解,也给他讲了一些基础的修行知识,如穴道的位置、经脉的走向、如何打坐将天地灵气引入体内,以及修行中需要注意的各种事情,好在毕晨曦天资聪颖,只是听了一遍就将叶依东所说的内容熟记于心。
叶依东赞叹道:“小师弟,你资质远胜于我,假以时日,必会超越我们这几位师哥。”
至于那些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或是旋照、开光、融合、心动、灵寂、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大乘之类的境界分别,却是提也没提。
这一番讲解之后,就已近午时,那边叶亦北与苏神医的棋局竟还未下完,叶亦北凭借一着妙手力挽狂澜,杀的苏神医冷汗迭出。
此时棋局已近官子阶段,棋枰上黑白棋子攻防杀伐,也已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叶依东嘱咐毕晨曦道:“小师弟,练功固然要刻苦,但也一定要循序渐进,注意劳逸结合,不能一味地埋着头苦练。”
他看了一眼在旁边下棋的叶亦北,意有所指道:“所谓道,是万物之奥。世事洞明皆学问,若是整日里把自己关起来修真炼道,还不把自己给练傻了?这世上的一事一物,都含着天地间的道理,没事的时候弹弹琴,喝喝茶,读读诗都是不错的。”
叶亦北自然知道叶依东在影射自己,好扰乱自己的心神,助苏神医一臂之力。但此时棋局正下到关键时刻,他也懒得回击叶依东。
他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平日里经常拉着苏神医一起下棋,一日三餐与物资采购也都是他在负责着。
叶亦北当然并非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傻瓜。
早上的时候毕晨曦就有些好奇,为何被叶思源称作是“练功狂人”的四师哥会对与修行毫无关系的下棋感兴趣,此时听到叶依东的话才隐约明白过来,只听见叶依东继续给他讲着,如何从生活中的事物里感悟天道。
从古至今就一直有着八韵的说法,琴里知音、棋里乾坤、书里经纶、画里江山、诗里风月、酒里痴狂、花里相思、茶里人生。
不仅如此,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
叶依东又将这八韵逐一讲述之后道:“小师弟,琴养心、棋谋智、书蕴性、画至善、诗怡情、酒至性、花陶情、茶悟道,这世间万物,都蕴有天地间的道理,你明白么?”
在叶依东赞赏的目光下,毕晨曦缓缓点头。
旁边的叶亦北听到这番话,根本没在意,像是什么“棋谋智”他更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我明明只是练功累了,休息一下好不好?哪里有什么要“谋智”的念头?
你又是没完没了的,好不啰嗦。
不过在听到最后“茶悟道”三个字之后,叶亦北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把目光从棋盘上移开,看了一眼对面正一边喝着茶、一边下棋的苏神医。
叶亦北思考良久,忽然明白了什么。
茶悟道!怪不得他下棋这么厉害!
叶亦北从来古井无波的道心竟变得有些激动,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套茶盏,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学着苏神医的样子,轻轻喝了一口,闭上眼睛摇头品味。
似乎这一番动作,能让自己棋艺大有长进。
叶依东和苏神医看到这一幕,苦笑着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无奈。
这时白云悠然地飘在天上,岁月静好。
叶依东轻挥衣袖,拂去演武场一角地面上的尘埃,一丝不苟地指导毕晨曦盘膝坐下,打坐冥想。
起风了,吹起毕晨曦的黑发与衣角,却吹不皱他面色平静如深邃湖水。
毕晨曦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默诵着《道经》第一卷中的静心口诀,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亦很快地达到了道心澄明的境界,半缘艰深枯涩的《道经》实乃无上经典,半缘他于修行一途天资聪颖非凡。
简单试了几次缓吐深纳,毕晨曦鼻息渐渐绵长,一呼一吸之间,蕴着一种契合天地的独特节奏。毕晨曦呼吸声音极小,却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峰顶诸人,牵引着他们浑然不觉地追着他的节奏呼吸。
叶亦北一瞬间反应过来,扭头看了一眼小师弟,神色之间满是赞许。
下一秒,他却看见小师弟面色忽然泛白,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再无法盘膝打坐,侧身仆在地上。
叶亦北霍然起身,眨眼之间来到毕晨曦身侧,扶住他瘦小的身躯,探手为他切脉。
叶依东在一旁,关切地看着毕晨曦苍白的面色,着急地问道:“怎么了?小师弟你没事吧?”
毕晨曦疼得说不出话来,兀自捂住丹田,被一股寒气压得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
叶亦北眉头紧锁,喃喃道:“好阴诡的寒气。”他没有丝毫犹豫,汇起一股温暖浑厚的真气于指尖,涌入毕晨曦脉搏。
苏神医在棋枰胜负与毕晨曦的伤势之间竟然犹豫了,他恋恋不舍地瞅了一眼棋局之后才姗姗来迟,问道:“怎么回事?”
叶亦北反问道:“不是说寒毒已经除尽了么?”
“是已经除尽了啊。”苏神医说着拾起毕晨曦另一只手臂,为他细细诊脉,大惑不解,“不应该啊。”
叶依东沉吟半晌,犹豫道:“昨夜苏瀚文的魂魄倒是来过梨花峰……”
叶亦北闻言面色一变,不过是一只灵寂期的小鬼而已,竟能当着你的面伤到小师弟?
他还没站起身子,苏神医已按住他的手臂,淡淡地道:“把晨曦抱进屋子里来。”说着起身径直走远,一副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扮相。
术业有专攻,苏神医既已开口,叶亦北拾起脾气,默默俯身抱起毕晨曦,走向苏神医的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