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家庄一带,按照祖辈传下来的风俗习惯,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是新媳妇过门的好时辰,寓意是新生活和冉冉升起的太阳越来越好,借以祝福新人。以前新娘子坐的花轿也已经随着时代的发展换上了马车。当然,敲锣打鼓还是热热闹闹地伴随整个结婚过程。接亲的人一般都会找自己这一脉里的已婚妇女,儿女双全最好,起码也得是生了儿子的,并且绝对不让寡妇碰喜炕喜被等物品。这些都已经约定俗成,不会有人在这方面挑三拣四,但是蔡美娥确实是个例外。另外婆家去接亲时会找两个七八岁的小孩跟着,意为“压车”,图个接亲顺利的彩头。
翌日清晨天刚刚蒙蒙亮,平建国就在平老太太的催促下,穿上新做的新郎衣服,戴好帽子,加上平建国那满脸的高兴与激动,愈发显得平建国格外精神。一切收拾停当,平建国连同同辈几个兄弟,又带上找好的压车,就赶着马车去张寨村接亲。
张寨村张慧丽家也是早早收拾妥当,全家人还有四邻八舍都怀着激动的心情等待着迎亲的到来。头天晚上,张老太太与女儿说了好久好久的话,嘱咐了一遍又一遍,边嘱咐还时不时地抹抹眼泪,连带几个弟弟妹妹都也是有些舍不得,也跟着伤心。还好张慧丽开解了老太太一番,说着离得不远,随时回家照顾的话,才让气氛重新高兴了起来。最后,在丈夫与几个儿女都睡了以后,张老太太还是从一个藏了多年的梳妆盒里取了两块“袁大头”放在了女儿手里,那是张老太太出嫁时娘家配送的东西,张老太太一直藏着不敢声张,这次拿出来给女儿是担心女儿的生活有困难,到时候也能应急。在张老太太的一再坚持下,尽管张慧丽想让母亲留着做个纪念,但最终还是在张老太太的坚持下只能接了过去。
平老太太今天穿戴的颇为整齐,发髻也重新梳理了一遍,又用水滋润了一下,显得光彩亮丽。张老太太个头偏高,身材也不是很苗条,更加显得她的一双小缠脚过于轻巧,让人看着总有一种站不稳的感觉。此时的平老太太,脸上像是盛开的花朵一样,心里也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屋里屋外不住地走来走去,邻居们看到平老太太的样子忍不住揶揄她几句。
“二嫂子,你说你又不是第一次当婆婆,咋还这么耐不住性子呢”平三奶奶拉住了来来回回转圈圈一样的平老太太。
“二婶子这是听说这个儿媳是个本事人儿,估计是先被吓心虚了吧,哈哈”平建海的老婆趁机打趣。
“人都说丑媳妇怕见公婆,二婶,你也甭心虚,估计啊,建国的新媳妇比你还心虚呢”邻居王婶说了句让平老太太稳了稳心神的话。
“不怕不怕,我咋能怕呢,咱可是当婆婆的人儿。我这是着急,急得呢”平老太太和她们闲聊着,眼睛却忍不住时不时向着村口打量。
没过多久,平建国接亲的人群就呼呼啦啦地进了村子。伴随着响亮的鼓乐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平建海老婆和平建江老婆就把张慧丽从车上迎接下来,并一前一后簇拥着张慧丽进了婚房。一里屋门,两个人就扶着张慧丽做到了炕里面,等接亲的男人把张老太太给女儿的嫁妆都搬进里屋。
嫁妆有张老太太在邻居们帮忙下做的崭新的被褥,枕头枕巾,还有两个衣服箱和一套穿衣梳妆镜,还有一台很少见的缝纫机。因为张慧丽针线活是出名的好,好多衣服的花样是一看就会,加上又认好多字,一些衣服式样的书也是一学就会。张慧丽特意和父亲商量,为以后做衣服方便,不要自行车而是换作了一台缝纫机,所以这台缝纫机作为嫁妆被显眼地摆在了里屋的南墙下。家用电器在当时就是一台收音机,其余的也就是一些洗脸盆什么的小型日常用品了。
被褥放在了炕里面,张慧丽这才开始打量起婚房,抬眼一看,张慧丽的眼睛突然的感觉像是看错了一样,重新凝了凝神,仔细一瞅,简直让张慧丽哭笑不得。
满墙边的唐僧取经图五彩纷呈,花果山、美猴王、大闹天宫,猪八戒、高老庄、流沙河的沙和尚,应有尽有,最最让人又气又笑的是竟然画上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这还是读过高中的平建国啊,这画的什么啊,我们结婚你让人画三打白骨精,真是脑子直来直去不考虑事,回头非得问问你,看你咋和我解释”张慧丽尽管猜到平建国可能压根儿就没在意这些,但是还是在心里暗暗地决定拿这个事让平建国出个洋相。
“我张慧丽可不是闷着不说话的人,平建国,看你这个实在人的表现,嘿…”想到这里,张慧丽这个新娘子矜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至于最后平建国怎么向张慧丽做的解释,外人不得而知。平凡在长大一点儿的时候也问过张慧丽这件事,但是每次张慧丽都是一笑置之,转而去说别的话题,这也成为了一个属于平建国夫妻的私人秘密。
岁月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但人与人之间一些小矛盾有时就会在日常相处之际暴露出来,在无人从中调解的话,日积月累,必然就转化为大冲突。无论城市还是农村,这是必然规律,所以才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自从张慧丽嫁进平家,张慧丽要强的性格便在整个家庭中显得突兀起来。开始的时候,平老太太因为张慧丽刚进门的儿媳妇,日常相处还有点小心翼翼,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人理念的不一致就经常性地表现出来。平老太太自认针线活数一数二,可在张慧丽缝纫机技术的对比下,顿时相形见绌,但是没办法,儿媳妇张慧丽做出来的衣服就是整齐好看,与蔡美娥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让平老太太经常暗暗叹息不已。平时大队上工,工分挣的更是在包括男劳动力里面都数得着。久而久之,平老太太就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有了让分家自己单独生活的心思。
蔡美娥自从结婚时平老太太没让她帮忙开始,觉得平老太太瞧不起自己,而又故意巴结张慧丽,对此始终是一肚子怨气,更是连带着把这怨气扯到了平建国夫妇身上。每次见到平建国夫妇,尽管张慧丽一口一个嫂子的叫着,蔡美娥仍旧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经常指桑骂槐。平建国出于对大哥平建忠的尊重,一直对蔡美娥恭敬有加,蔡美娥即使恶语相向,他也只是装作听不到,省得多费口舌。张慧丽本来对蔡美娥的生活遭遇非常同情,想尽量想办法多照顾照顾她们母子,可是在多次热脸贴上冷屁股以后,让张慧丽也渐渐失去了那份热情,凭着张慧丽在娘家的脾气,反击蔡美娥的任何恶语相向会轻而易举,并且必然让蔡美娥吃苦头,但是农村也是人多嘴杂,张慧丽不想被人指着脊梁说欺负她们孤儿孤母,落下一个泼妇的名声。
就是在平建国夫妇这种忍让的态度下,蔡美娥更得寸进尺了。
“原来不是传言的那么厉害啊,还不是乖乖让我收拾,哼,我虽然守寡,照样骑在你头上,这辈子在这个家里,你就得由着我。我两个儿子呢,等我儿子长大,论打架,也不怕你,你这不是才生一个儿子吗,比不上我!”在平安刚刚满月的时候,蔡美娥心里发着恨。
平安两岁的时候,平建国突然染上了风寒,平老太太和张慧丽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张慧丽把平安让平老太太照顾着,自己按时给平建国熬药、做饭,精心照料。
“咳…,外面什么声音啊,怎么好像又是咱嫂子在骂?”躺在炕上盖着被子的平建国喝完了药,咳了一口,一边把碗递给一边问道。
“哪有啊,你听错了,不一定在骂什么呢,甭管那个,养你的病就是。”张慧丽安慰着平建国,心里却一阵阵的窝火:“蔡美娥这每天算计好我熬完药时间出来在大街上指桑骂槐地骂平建国和我,这是巴不得平安他爹喝了药生气导致吸收不好药啊,平安他奶奶也不敢去多说,她不想想就剩下这个儿子了吗,真是的,这是怎么当娘的啊,要是平安有这事,我拼命都行。以后不能再一味忍让她了,得寸进尺人,不值得尊敬啊”
张慧丽虽然这样想着,但是最担心的还是平建国的病,怕自己如果和蔡美娥起冲突让平建国既难堪又生气,最终还是纠结得放下了内心的想法。
即使蔡美娥的恶意咒骂不断,平建国的病还是在经过一个春天的修养恢复了身体。张慧丽看着精神饱满的平建国,在谢天谢地的同时,也就没有了去质问蔡美娥的意思。而蔡美娥眼见平建国安然无恙,又继续在内心开始了两个儿子与平建国的一个儿子的心里比较与暗自发狠。
让蔡美娥更着急的事发生了,张慧丽又怀孕了。一时间,蔡美娥心理产生了巨大落差,深深感到自己确实低人一头,于是在若无其事地向大家宣称“没生下来还不知道是男是女”这种话语的同时,在家里与平建国夫妇的相处更是变本加厉,对平建国和张慧丽的言辞更加不堪起来。
“天天挺着个肚子,唯恐别人不知道怀孕一样,显摆啥啊”
“谁还没生过孩子,娇气个啥,咱那时候啥也不耽误,真当是大小姐呢”
“大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装模作样给谁看呢,甭等着我照顾,平仁平义的衣服我还收拾不完呢,谁管得上你”
……
这些话让张慧丽心烦不已,若不是怀着孩子不宜于动气,张慧丽早冲过去和她理论一番了,每每张慧丽都是压住心中的火气,借着平建国聊天不去理会。平建国也理解妻子的难处,作为一个大男人,又不能与蔡美娥动气,何况还是大嫂,无奈之下只能尽力排解妻子心中的烦闷,盼望着孩子生下来以后也许家庭的事情可能会有所缓和。
作为家里的主事人,平老太太眼见事态愈发不可收拾,再在一起生活可能导致更多的矛盾,加上自己也体会到优越感下降的压力,于是在一次吃过晚饭后,蔡美娥正要张口说一些不知道什么样的话的时候,断然宣布了一个决定“分家!”
农村的分家说简单也简单,就是找几个自己的亲近支系老人主持一下,把能分开的东西物品分一下,然后确定一下老人的赡养问题就行了。通常情况下,这个过程是不会有任何问题出现的,一切都是商量着办,然后签好书面字据即可。
可一切皆有可能,通常情况也会出现不寻常的问题,这个问题就往往会改变一个人的成长环境,有时候,人生的轨迹可能就在一件小事上发生改变。
分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