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最终没有给平二爷一个看到儿子平建国结婚的机会,平二爷在这个冬天最冷的时候,在一场大雪过后的一个下午,带着深深的遗憾,带着满心对儿孙的期许,心有不甘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平二爷平时就乐于帮四邻八舍干点零碎活儿,人缘相当不错,下葬的时候乡亲们都好好地为他流了一次泪,也算是安慰了平二爷的在天之灵。人的一生尽管有有可能精彩纷呈,但更多的则是平平淡淡,只是在入土之时才能得到大把的泪水而已。
逝者已矣,生者还得继续为了生活而奔波。平老太太在悲戚戚地送走了平二爷之后,作为现在的一家之主,很快就把心思放到了未来的生活安排上,无论是儿子建国的婚事,还是建国结婚后的分家事宜,都开始考虑了起来。刚刚办完平二爷的丧事,家中已经没多少钱去大力操办平建国的婚事,一切从简,面子上尽量过得去就行,平老太太想着以后能在分家时照顾一下他们新结婚的小两口儿。
婚房的布置也是从简,屋里墙上沿的花边没有余钱请好画工来画,正好平三爷的三儿子平建河从小热爱画画,画《西游记》人物还像模像样。就这样,也不管应景不应景,平老太太也不懂,又图省钱,就直接作主,让平建河在婚房上墙沿按会画的画就行,结果就是平建国的婚房上沿多了一周遭的唐僧取经故事图。
平安娘的娘家张寨村与平家庄隔着几个村,平安娘自小就懂事能干,心灵手巧,长相也是人见人夸,上学时成绩一直非常好。可是平安娘是家里的老大,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平安娘的母亲张老太太常年病怏怏的,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不好受,大队集体的工分压根就挣不到几个。平安娘的父亲张树山倒是身体不错,性格也好,但是却是天生的不爱干活,去集体干活效率甚至离当时放暑假在家的平安娘还差着一大截。平安娘是那种见不得自家比别人弱的不服输性子,为了让家里生活少为难,趁着暑假,平安娘是干完了集体的工分,再去田野去打野菜,找剩瓜果。甚至在冰天雪地里,平安娘宁可手脚都冻伤,也去外面的田地里去找采收时落下的地瓜,胡萝卜等东西给家里填补,人口多,平安娘宁可自己少吃点也看不了弟弟妹妹们饿肚子的样子。眼看弟弟妹妹越来越大,口粮更是愈发不够,平安娘无奈之下退学操持起家务。好在张树山夫妇也知道大女儿的不易,总感觉对大女儿有愧,处处也就听着女儿的安排,弟弟妹妹更是以姐姐为指挥者,不敢和姐姐拌嘴争抢,一切由着姐姐安排。张树山一家在平安娘的操持下,竟然过得比一般人家还要有滋有味,村里人提起平安娘都是交口称赞。
平安娘的闺名叫张慧丽,人如其名,相貌美丽的同时更是头脑聪慧,加上在家里养成的这个性格脾气,又确实能干,村里人的称赞也传到四周乡村,随着年龄长大,提亲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可张树山夫妇了解女儿的性子,不好替女儿作主,让张慧丽按照自己的想法找婆家,父母不加干涉。相亲也相了几个,可是平安娘在娘家从小吃够了兄弟姐妹一大堆的苦,加上自己被迫无奈的退学,心中存有遗憾,下定决心找一个读书多点、兄弟姐妹少点的,想着结婚以后也能感受一下被人照顾的滋味。在这种心态的作用下,张慧丽与平建国见面就没起多大周折,两个人就都心里有些认可对方。第一次见面过后,张慧丽打听到平建国的哥哥去世了剩下一个嫂子带着两个孩子,因为这个事,张慧丽心里七上八下,与张老太太商议,想让母亲帮忙拿个主意。
夜已经深了,街上偶尔听到几声串门回家的人的话语,给寂静得让人发毛的夜晚增添了些许的生气。略显昏暗的煤油灯下,张慧丽借着灯光在搓着麻线,张老太太在对面帮忙拽着线头。弟弟妹妹一个个其他人都在各自用木板和砖头搭起来的小床上安然入睡。
“娘,这个平建国人倒是还不错,看着说话挺实在,还上学到高中呢,就是感觉直来直去的,是不是读书读过头了呀”张慧丽笑着跟母亲说着对平建国的印象,说完,用牙咬住一个线头,两只手继续搓另外一根线头。
“大妮,你不是在集市上看了吗,我看着真的是不错,高个头,人也白净、好看,直来直去还不好啊?你看你自己不也是直性子,看不惯的事你都要管,村里人哪个不说你脾气暴,厉害。纵然有几个想和你争执的哪个不是输给你,咱们家的脸面也就你撑起来呢,看看你爹,懒得不像话,村里人都有点瞧不起,这不,因为你的缘故,你爹走路都比平时腰直了好多呢”张老太太扫了一眼熟睡的丈夫,嘴里絮叨着。
“我直性子,但是我从来不做不占理的事,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再说我哪次办的事情不是让他们心服口服。”提起这一点,张慧丽颇有自豪感。
“对了,娘,且不说平建国那个人性子,可是他的家庭我实在有点发怵,哥哥去世了,嫂子带着两个孩子守寡,他爹也去世了,老太太也算是寡妇了,这关系有点不好相处啊”
挑了挑煤油灯的灯芯,屋里的光线更亮了一些,张老太太看着女儿,用过来人的口吻说“这有啥啊,上面只有这一个婆婆,嫂子也只是带孩子,下面也没有弟弟妹妹,不像别的家庭,还有老婆婆老公公啥的,还得顾着下面的弟弟妹妹,那才叫麻烦了,我可不想让你再受这份累了,咱这个家已经够拖累你了,甭说别的,村里那些个大男人,有几个比你干活强,有几个挣工分比你多,就是你太受苦了,从十四岁你,你一个姑娘家就去村头井里往家担水,谁家姑娘这样啊”张老太太哽咽着说着,打从心里心疼女儿所受的苦。
“嗐,多干点活也累不死人,娘你甭太往心里去,这不是他们都很快长大了吗,越来越好,放心吧。”张慧丽安慰了一句。
“我知道,大妮啊,不过亲事我看着不错,平建国也看着是个知冷知热的人,我是认可,你自己也掂量掂量,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嗯,娘你这样说,我心里也畅快了,其实也没啥,谁家过日子没有个坎坎坷坷,车到山前,必有路。”
“就是这个理儿,大妮,天也不早了,早点睡吧,别熬夜了,既然行的话,明天我让人和你花枝嫂子通知他大姐,准备明年开春结婚吧,我和你婶子大娘她们商量看看嫁妆些什么”张老太太心里也为女儿高兴,开始考虑婚事的准备。媒人孙婶的娘家就是张寨村,张老太太口中的花枝嫂子就是孙婶的娘家弟妹。
“娘你先睡吧,我给二弟绱上这双鞋就睡,很快。嫁妆差不多就行,日子得指望着结婚自己过才行,咱家人口多,别太破费了”
“那可不行,我可不能委屈了我这个宝贝大女儿”张老太太笑逐颜开地用手摸着女儿的头说,知道女儿肯定还得做一会儿活,担心夜深天寒,临去睡前顺手拿了一个小被子搭在了女儿的背上。
“一定没问题,我还从来没有怕过的事呢,嫁过去我肯定会好好的,这个家我也会多照顾,一定!”张慧丽看着母亲的身影,暗暗下着决心。
明天一定会更好,人在没到明天到来的时候往往都会这样说,可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事到临头方知有些事只能是自我安慰的一种借口,但是借口也确实化作了为了生活而奋进的动力源泉。
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早,刚刚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河面上的冰就已经开始融化。河边柳树已经是绿油油的枝条,一部分露出的水清澈见底,偶尔有小鱼群在水底游来游去。阳光照在刚刚过完春节的村子那一排排的房顶上、大门上,格外耀眼,家家户户大门上那还是鲜艳夺目的红色对联,依旧衬托着刚刚过去的春节的喜庆气氛。阳光照得人也是身上暖洋洋的,格外的舒服。大街上,三五成群的老人、青壮年聚在一起,靠着向阳的墙,一边闲聊,一边在玩一些解闷的农村游戏,孩子们则是一群一群的在玩老鹰捉小鸡、捉迷藏、跳方格、丢沙包等游戏。这样的情景在农闲时的农村随处可见,没有农活压力的人们在这时候无拘无束,时不时会爆发出胜利的笑声和失败的懊悔。在游戏中的人们已经把每个人的辈分高低都当做了揶揄的一环,你一句我一句地逗嘴,其乐无穷。
平老太太家里所有人却没心思到大街上晒晒太阳,聊聊天。现在平老太太正踮起那出嫁时人人羡慕的小缠脚,从给平建国布置的婚房的一个高柜子顶上拿红纸,同时嘴里不停让跟在身边跑来跑去、要这要那的平仁平义兄弟两个出去玩,嫌兄弟两个绊手绊脚,耽误她做事。
“去去去,你说你们,帮不上忙还添乱,明天你就有小婶子了,你们快让我清静清静,糖不是刚刚给你们了吗,还在这没完!”
“奶奶,奶奶,糖不够吃,得再拿点儿”平仁抬头和奶奶说,平义在一旁只知道跟着哥哥连连点头。
“拢共多少啊,没个够!行了,再给你们一人两块糖,不能再要了啊,明天还得招待客人,听话!到外面玩去吧”平老太太因为儿子建忠的事对这两个孙子是格外疼爱。
“吆,看看,还没过门就让你这么着急忙慌地应付,这过门你还不得敬死人家啊,平仁平义,过来吧,别妨碍你奶奶伺候你未来的婶子,嘁…”刚刚走进来的蔡美娥不咸不淡地丢了几句。
“我说平仁他娘,你说啥呢这是,这是建国结婚,我忙里忙外地哪顾得上平仁平义他们,建忠和你结婚那时候我不是一样忙活,你不搭把手也就算了,至于这么夹枪带棒地乱说啊”平老太太回头看了一眼蔡美娥,心中一阵来气。
“是是是,我都不对,哪有你这小儿媳妇尊贵,谁让我们家建忠早早走了呢,白白让人看不起,没法子啊,人比人气死人啊”蔡美娥一副我错了我活该的面孔,圆圆的脸上更是挂了一层寒霜,嘴角更是冷笑不止。
“你你…唉”张老太太不想在这个时候争执,唉声叹气地走了出去,不再看蔡美娥一眼。着急忙慌之间,迎头差点撞上搬着借来招待客人用的碗筷的平建国。
“娘,你小心些,撞坏了咱咋还啊”平建国看着忙乱的母亲道。
“没注意,建国啊,你快放下,然后把喜对联写了,毛笔墨水你自己找,我也不知道你放哪了”
平建国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高中生,平时给村里写大字报、宣传标语,练得一手好毛笔字,春节时四邻八舍都找他写春联,结婚的喜联也就自力更生了。
“行,我很快写好。娘,外面也安排差不多了,三叔和建海哥还有建江、建河都在忙活着,你甭多操心。”平建国嘱咐着母亲。
“嫂子也在啊,平仁平义,去外面玩去吧,明天吃好吃的。嫂子,你别忙活了,照顾好他们两个,外面人来人往的,别磕着碰着的”看到嫂子带着孩子也在屋内,平建国连忙打招呼。
“我可不敢搭手,人家不都说寡妇搭手不吉利嘛,可别搭了手事后落埋怨,说我妨碍了你的好姻缘,平仁平义,走吧,别在这碍眼”蔡美娥说着,侧身从平建国身边走了出去,眼里仍然有怨恨之意。
“嫂子,你这……”平建国充满无奈,对自己这莫名其妙就发火的嫂子充满了不理解。
“我这媳妇过了门,怕是更不平静啊,老娘的性格够倔强,听说媳妇更是个要强的人,再加上我这个没来由就发火的嫂子,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台戏,能好唱吗?”平建国拿着毛笔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