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天际泛起了青白色,山林中浓雾弥漫,潮湿的感觉让江沉沙有些不适。他微微眯着眼,听着不远处潺潺的水流声,感到喉咙里一阵干涩。
他小心地打开水囊,抿了一口水,瞥了一眼蜷成一团的青莲子。昨天夜里,这小子本来还走得好好的,结果一个没注意,就已经栽在地上昏睡过去了。
也难怪,从洛城逃到现在,他们几乎就没有休息过。
即便如此,江沉沙还是一夜未合眼,守到了天亮。在北雁军中,昼夜行军、趁夜突袭都是常有的事,比起这些山间林地,北境的夜可冷太多了。
抬眼望去,连绵的山林正在逐渐苏醒,清脆的鸟鸣声打破了寂静,这种恣意舒张的生机让江沉沙感到不可思议。他从小在北方长大,见过的山都是黑色的,墨线一样的棱角,像刀锋一样从白雪下面破出来,带着一股粗犷的苍凉。
江沉沙侧过身看向北方。微风拂面,没有飞雪,只有落叶的味道。
不知道北雁军现在怎么样了?他低下头,轻轻摩挲起指尖。北境前前后后共十三道关隘,父亲的死讯,或许都还没有传到军中……
那又如何,他们都与我无关了。
江沉沙猛灌了一口水,凉意顺着喉咙滑了下去。从他下定决心要刺杀李濯开始,北雁军就已经与他没有半分关联了,他既是一名逃犯,也是一位刺客,所有罪名他一个人背。今后的生死,他不想牵连任何人。
“好,好吃……”青莲子突然翻了个身,挠了挠屁股。
本来是不想牵连任何人的……江沉沙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向身后看去——青莲子流着口水,睡得像只小猪一样;而那姑娘一动不动地躺在衣服里,面色苍白,连水都咽不下去。
江沉沙轻轻地“啧”了一声。
从军十多年,他接触的都是些皮糙肉厚的汉子,大家风里来雪里去,忍饥挨饿、甚至冻掉几根脚趾也没当回事。可现在,区区一位姑娘,却让这位统帅万人大军的少帅犯了难。
“青兄,别睡了。”他拍了拍青莲子的脸蛋,“青兄?”
青莲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晶莹的口水挂在嘴边:“我的烤鸡叻……”
“该走了。”江沉沙小心地替姑娘掖好衣角。青莲子揉了揉眼睛,呆滞了半晌后,他忽然惊坐起:“糟了!我睡着了!”
“你已经睡醒了。”
“追兵呢?”
“没追来。”江沉沙道,“多亏了这姑娘指的方向。”
“哼,她就动了下嘴皮子,倒把好话占尽了。”青莲子顶着一头枯叶,扶着书笈站了起来,“咱们能从地穴里逃出来,还多亏了我的符箓呢!”
江沉沙笑着摇了摇头:“对了青兄,你之前说,有能让人易容的丹药?”
“有啊,我秘制的泥巴丸。”青莲子背起书笈,“你怎么想起它了?”
泥巴?丸?江沉沙突然回想起了大力丹的味道,不由地嘴角一抽。“你看那边,”他指了指远处腾起的袅袅白烟,“有炊烟,没准是个村子。”
“你想干啥?”青莲子吃了一惊,“你可别忘了,咱俩现在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我们需要马。而且……”江沉沙看了看那姑娘,面露难色,“她应该需要好好静养。”
一听这话,青莲子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他上前试了试那姑娘的鼻息,又把了一会儿脉,眉头渐渐拧成了一团:“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这哪里是静养几天就能管得了的。”青莲子动作飞快,从书笈里取出两颗丹药,“快,揉碎了就着水喂她,能吃进去一点是一点。”
江沉沙愣了一下,赶忙照做:“她怎么了?”
“八成是中了那尸花的毒,毒气已经攻心了,看这样子是没得救啦。刚刚给你的药,能让她少受点苦。”青莲子戴好帷帽,四下一望,“走,咱找个好地方,把她埋了。”
会死?江沉沙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本以为让她睡一晚上就会好了。低头看去,那姑娘依旧虚弱地喘着气,沾了血的玉坠随着胸口微微起伏。
看见那坠子,那种熟悉感再度涌上心头。
“怎么才能救?”他把她一把抱了起来。
青莲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要是能找到几味药草,或许还能试试……”
江沉沙把牙一咬:“给我泥巴丸。”
“喂,你想啥呢?为了这个皮包骨头不要命了?”青莲子瞪大了眼睛,“再说了,泥巴丸要配合针灸才能发挥效力,少说也得等两个时辰叻。”
“走。”
青莲子一愣,忽然觉得一股劲风扑面。再定睛一看,江沉沙已经向远处跑去了。
“嗬!重色轻友!”青莲子愤懑地小跑起来。
久在边关,江沉沙走惯了雪路,如今踩在这厚厚的落叶上,还有些不适应脚下的轻薄。流水声还在前方,比他想象的要远了些。
昨晚守夜时,他仔细看过了地图。如果没算错的话,他们已经逃出了洛城的搜查范围,在不知名的深山之中。流水的应该是一条河,在地图上看见那根细小蜿蜒的线时,江沉沙还惊讶了一下。
按地图所示,这条河自北而来,是汅水的一条支流;而那汅水,乃是横贯了整座嵬国的大河,就连洛城的护城河都是取汅水修建的。
只不过,很少有人会去关心这条大河是从哪里来的。江沉沙侧身翻过一根枯木,河面上闪动着的粼粼波光让他感到一丝亲切。
有水的地方才会有人,就像汅水是大嵬的命脉一样。那个村子应该就在下游不远处。
“你倒是!等等我啊!”青莲子叫道,“没有我,你就算进了村也救不了她啊!而且……”
还没等他把“且”字说完,江沉沙就一个箭步迈了过来。他单手一提,把青莲子丢到了自己背上,顺着河向前跑去。
“哇,你就这么想救她?”青莲子颇为不解,“一个来历不明的纵横家,倒在千岁尸花里……没准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人呢。咱们还得去临渊学宫叻,你何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听他这话,江沉沙反倒一愣:“那你刚才为什么要给她吃药?”
“我那是……医者仁心!我好歹也是个响当当的炼丹师,救死扶伤、普济众生,乃是医者本分。”青莲子说这话的时候颇为自豪。
“苍生浩瀚,天下那么多病人,你都要救吗?”江沉沙一跃而起,踩着石头过了河。
青莲子不以为意:“当然是救好人了!”
“通敌叛国的人,也算是好人?”
“这……”
江沉沙飞身赶路,目不斜视:“那些为了让家人不再忍饥挨饿,不得不穿上盔甲、奔赴战场与大嵬为敌的外族人,便是坏人吗?”
青莲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抬头看向江沉沙,看不透那双漆黑的眼睛。
“我想救她,是因为我有话要问她。仅此而已。”
说罢,江沉沙纵身一跃。青莲子忽然觉得心头一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往下落,他低头一看,原来那条河道断在了身后,往前是一道小瀑布。
“哇啊!你这人!”
江沉沙坏笑了一下,喊了一句“抓稳”,然后在岩壁上借力一踏,凌空翻身落地。可怜的青莲子,在半空中被甩了一圈,眼睛都花了。
“你这是要保护我啊,还是要害我啊……”
江沉沙腾出一只手,把青莲子往肩上提了一提。他刚站起身,忽然发觉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钻进了鼻腔里,心里陡然一紧。
什么味道?他连忙屏住了呼吸。千岁尸花的毒气仍让他心有余悸。
“好香啊,”青莲子使劲吸了一口,“桂花?”
“正是。”一个声音答道。
原来是桂花……江沉沙刚松下一口气,一股凉意就猛地冲上头顶:“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