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那小皇帝打算用这条水路来运送战船,走云鹘泽去攻打池国?”
听完江沉沙一席话,青莲子兀自摇了摇头:“当年池国六城一起抵抗嵬国,垂水城只用了区区两百战船,就在云鹘泽打得嵬国水军都不敢下水,连退了足足二十多里地。因为这事儿,先皇一怒之下烧光了所有战船、废了水军,如今的嵬国哪里还有舟兵可用?”
确实如此。江沉沙曾是一军将帅,对这些战役自然了如指掌。五十年前,正是因为云鹘水战的大败,嵬国的国境才会止步在了云鹘大泽之前,李盛那踏平池国、一统天下的野心也才就此收敛。
不过,现在的嵬国,并非没有战船。
江沉沙把话锋一转:“青兄,你对月娑族了解多少?”
“月娑?”青莲子挠了挠头,“传闻说他们会秘术,能够一夜之间将百丈坚冰化作活水……依我猜,那大概是用了某种奇药吧。”
“被嵬国吞并的十六个部族里,月娑是最后一个被攻破的。他们能在战乱中坚守数年,靠的可不只是化冰之术。”江沉沙看着他,“月娑人傍水而居,他们的鳞爪船不仅渡水如飞,还能疾驰于冰面上,据说曾让嵬军吃尽了苦头。如今,月娑族虽然不再,但那些战船并没有被毁掉。”
青莲子讷讷地看着江沉沙,也顾不上烤鱼了:“难道……它们还在鬼城里?”
江沉沙点头:“我曾去过一次连舟城,冰湖里冻着成百上千艘战船,取出后仍和新的一样,稍加修整便能使用。现在这个时节,连舟泽必定已经冻上了,但李濯若是掌握了月娑族的化冰术……”
“那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船运到洛城,装满士兵,再借沣沟一举横穿云鹘大泽!”青莲子一下站了起来,“池国根本应对不及啊!”
“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江沉沙蹙着眉头,“沣沟一事耗资巨大,池国的密探肯定已经得到了风声。李濯明修沣水,或许就只是个诱饵……若真如此,那到时候送入云鹘大泽的鳞爪船,很可能只是些用来虚张声势的空船。”
青莲子攥紧手里的两根树枝。沉默良久,他忽然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不想啦,反正想再多也没用……呀!我的鱼!”
二人谈得太投入,一时间忘记了架在火上的鱼。长久的炙烤下,原本香气逼人的烤鱼已经失去了诱人的色泽,黑得如炭一样。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江沉沙摊开双手,“多说无益。”
青莲子拿起两条炭鱼左看右看,实在舍不得扔,于是硬着头皮咬了一口。干嚼了几下后,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还别有一番味道……”
吃着吃着,他忽然一窒,抬头看向江沉沙:“等等,他们要是打起来了,那辰王大飨……”
江沉沙苦笑:“就一定不会再举办了。”
这便是他不愿意告诉青莲子的原因了。连日来,他的思绪越是清晰,心就越冷。
辰王大飨,顾名思义就是祭祀辰王的典礼。五十年前,李盛吞灭了十六族后,又马不停蹄地举兵南下,最终与池国交锋;两国之间的战役持续了足足八年,几乎耗尽了双方的国力,却也没能分出胜负。为了不让其余小国趁虚而入,嵬王与池王一同定下了停战百年的血契。
由此,每隔五年,逢立春时节,两国便会共同举办一次辰王大飨,地点在两国的都城之间轮换。看似是为了祭祀辰王,实则是在确认契约是否有效。
而如今嵬国一旦发兵,便是打破了这百年的契约。如此一来,辰王大飨就成了一纸空谈,刺杀李濯的计划也将化作泡影。
这个寒冬一过,便是第十个五年了。若没了这个机会,不知还要再等多久才能报仇。
江沉沙从未如此希望自己是错的。
青莲子砸了咂嘴,眼珠子转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把那两条烤焦的鱼前一送:“要不……尝尝?”
看着那两个黑洞洞的鱼嘴巴,江沉沙强打笑颜:“你都吃了,吃饱点。等一会儿翻山的时候,可别嚷嚷着要我背啊。”
一听这话,青莲子赶忙指着鱼道:“喂,你看它都糊成这样了,没几口能吃的肉了!”
“我可是一口都没吃。”
“你!”
翻过这座山头,就能看见临渊学宫了。
时值深秋,虽然还未入冬,却已是寒意袭人。站在山崖边迎风眺望,重山叠嶂皆入眼中,洛城也好,金云村也罢,在这天地之间都只是一个微小的点而已。
江沉沙凝望着北方,希望能看见雪山的轮廓。然而放眼看去,唯有漫山遍野的红叶在随风翻涌,如火如潮。
来时的路,已经望不见了;如今每向前一步,就离十三关就更远了一些。
“呼……”他转过身不再去看,专心向山顶爬去。山林里铺满了厚实的腐叶,虽然踩起来有些绵软,但也比雪路好走许多。以他的脚力,现在应该已经下山了才对。
之所以爬到现在还没登顶,理由——
“唔,我的烤鱼……别跑……”青莲子吸溜了一下口水,埋头呼呼大睡。足足两个时辰的山路,这小家伙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走够,便开始嚷嚷起肚子疼,说什么也走不动了;一蹿到江沉沙背上后,他就和昏过去了一样,一觉睡到了现在。
“青兄,醒醒。”江沉沙抬手敲了敲青莲子的脑袋。
“烤鱼!”青莲子猛然惊醒,一个激灵,险些跌下身去。他惊恐地揉开睡眼,打量着陌生的山林:“我们……这是在哪儿?”
江沉沙踏上一块大石,只回了句:“抓好,前面路陡。”
说罢,他纵身一跃,轻轻几步便落上了枫树枝头。青莲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觉得心里一悬,睡意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你这走的哪是路啊!”
“这样最快。”
背着沉睡的孩童和书笈走了两个时辰山路,量是铁打的身子也会觉得有些疲乏。青莲子一醒,江沉沙便腾出了双手,眼看山顶就在眼前,他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踏着枫枝凌空而行,每出一步,都会震落不少红叶。江沉沙背着青莲子,飞身在枫林上穿行,白衣如风拂过,惊飞了枝头鸟。
青莲子心有余悸,闭紧着眼睛不敢撒手,只觉得眼皮外红光闪掠,不时有叶片划过脸颊,细痒难耐。就在他将要耐不住性子时,眼前忽然变成了一片开阔的光明,耳旁的“沙沙”声同时戛然而止。
清风迎面而来。小家伙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景象令他双眸一颤。
千山连绵,云雾缭绕于其间,被枫林衬得浓淡相宜,如同美人卧榻前那曼妙轻盈的红绡。就在这片妩媚的柔波之中,却有两座陡峭的雄峰拔地而起,它们好似一对屹立于沙场的双刀,参差于其上的枫林既像是斑斑血迹,又如同苍劲的锈痕。
青莲子一跃而下,盯着那两座对立的山峰,兴奋地拽了拽江沉沙的衣角:“喂,那难道就是……”
“嗯……”江沉沙点了点头,竟也挪不开目光,“按地图所示,临渊学宫就在那两座山上。”
“我们终于……”青莲子鼻头一酸,眼前顿时糊成一片。回想起从洛城到这里来的种种艰险,他眼里涌出了泪花。
望着那两座山峰,江沉沙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豪情,心中的烦恼忽然间散了大半。
既已至此,便无需多想了,哪怕最终不能参加辰王大飨,去学宫里见识见识也总是有益的。大嵬皇宫固若金汤,不仅有禁军日夜巡防,还有三千死士随时待命;凭他现在的本领,别说刺杀李濯了,恐怕连那大开着的宫门都进不去。
想到这,江沉沙打定了主意,目测了一下距离,然后拍了拍青莲子的肩膀:“走吧,再走一个月,应该就能到了。”
青莲子正在擦眼睛,闻言,忽然一愣:“你说啥叻?怎么可能还要一个月?明明都那么近了啊。”
“望山跑死马。那两座山看着近,其实路还很远。”说着,江沉沙取出地图,指着道,“你看,我们还没有出嵬国,要去学宫,就得先绕过这座南境小城……”
青莲子一开始还以为江沉沙在开玩笑,听着听着,他的表情愈发惊恐:“可是,我们已经没时间了啊!”
没时间?江沉沙一头雾水:“什么时间?”
青莲子急得捶胸顿足,挽起道袍便要往山下跑:“你以为临渊学宫是想进就能进的吗!要是不能赶在第一场雪之前通过学宫的考核,我们可就白跑这么远了!”
江沉沙茫然地眨了眨眼。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