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船头磕在了石碑上。
二人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跳下了船。江沉沙把船绳套在了庙门前的石碑上,顺手轻抚了一下摸碑上的刻文,那些刀凿斧刻的痕迹已是模糊不清,再难辨认。
时值正午,整个山洞里波光粼粼,唯有这座老庙伫立于此。他环顾四周,居然连一丝血气都感受不到,明澈如镜的潭水倒映着洞外的秋景,一切如初,仿佛那一夜的厮杀只是一场大梦。
果然有问题。
江沉沙不由地提高了警惕。血气本就不同于寻常气息,沉入地下后更是经年难散,怎么可能在短短三天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俯身将手按进湿软的泥沙,沉吟片刻后道:“地下的尸血全没了。”
“哟,这妖物的胃口还不小叻?”青莲子挽起道袍,从地下抽出了几颗五行素。看着熊熊燃烧的五色光点,他“咦”了一声:“这,这也太旺盛了吧!”
“怎么?”
青莲子又施术确认了一遍,面露难色:“五行五行,这所谓的‘行’就是一种势,它应当是有起有伏、有盈有亏的。水盛则火弱,木强则土虚……可这地方居然个个都圆满得不得了?”
江沉沙有些不解:“那不应该是好事吗?”
“当然不是!毫无起伏的话,那就只能是一滩死水了!”青莲子皱起眉头,“毒雾、尸血、五行大圆满……哎,怎么还越查越乱了呢?”
见他都想不明白,江沉沙索性重整思绪,回到了最初的线索上。思忖片刻后,他刺破指尖挤出了几滴血,然后凝神感受起血气的动向。
“啪嗒……”随着鲜血落地,几团血气徐徐散开。就在它们将要浸入地下时,却忽然像是被吸走了一般,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抬眼看去,正是那座木王庙。
霎时,也不知从哪里刮来的一股山风,直直地吹进了洞里,把庙檐上挂着的铃铛吹得乱响。只听“嘎吱——”一声,陈旧的庙门忽然开了一条缝,露出了木王爷的一只眼睛。
看见那红得发黑的神像,青莲子被吓了一跳,飞快地躲到了江沉沙身后:“这神像的漆色……也忒瘆人了吧!”
“它本来不是这样的。”江沉沙皱紧眉头,手中立刻涌出一把血刀。他飞身踏上台阶,一脚踹向木门。
“嘭!”
那老木门本就已经摇摇欲坠,再挨上这一脚,半扇门板连着木轴应声断裂,横着就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砸向了那尊木王像。
这出乎了江沉沙的意料。他急忙伸手去抓,无奈手速不及。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门板应声崩裂,震起一层灰尘。
江沉沙怔怔地看着,身后的青莲子也探出脑袋张望。烟尘中,那木王像一动也没动,依旧低垂着眉目地坐在台子上。
“呼——”二人悬着的半口气还没出完,却忽然听见“咔嚓”一声细小的裂响。
木王爷的眉心忽然裂开一道细隙。这道裂缝以迅雷之势向四方蔓延,不过一个弹指的功夫,泥像就“哗啦哗啦”地碎掉了半个脑袋。
“哇!你把神像给毁了,大不敬叻!”青莲子立刻大声嚷嚷起来,试图撇清关系。
“你信这些?”
“管他哪路神仙,只要不害人我就都信。”青莲子说得煞有介事,全没了先前的惧色。他扇了扇眼前的灰,再看向那半身泥塑时,不禁瞪大了眼睛:“里头有东西。”
在那木王像仅余的半边脑袋里,一道细小的银光闪烁了一下,与周围的泥色格格不入。
江沉沙抬刀便要去剜,却被青莲子一把拦住。小家伙卸下书笈,在泥像前端正袖子道:“木王爷,我们不是有意要冒犯啊,实在是救人心切。您老人家香火旺盛,想来也不差这一具泥巴身子,就不要和晚辈计较啦……”
“你……”江沉沙在心里失笑。就算木王爷真的现身,估计也只有吹胡子瞪眼的份。
一顿嘀咕过后,青莲子恭敬地作了三揖,然后回头一挤眼:“拆!”
这神像也不知在这里伫立了多久,其中的泥已经脆得和粉一般,只用刀轻轻一挑便碎成了细沙。江沉沙撬开多余的泥块,吹开覆于其上的灰沙,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是一枚银白晶莹的珠子,通体浑圆,一寸有余,牢牢嵌在泥像中。
刀尖与它相触的刹那,血刀就如同碰上了灼热铁板的坚冰,一点点融化成了血水,渗进了珠子之中。看见这离奇的一幕,青莲子倒吸一口凉气:“看来罪魁祸首就是它了。”
江沉沙看了看手中的残刀,面色愈发铁青。兵家血术至刚至强,尤其以牢不可破而闻名天下;修习血术的十余年里,他从没见过血术会自行瓦解。
面对这样一块不动不响的白石头,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感涌了上来。
“接下来怎么做。”江沉沙低声问道。
青莲子挠了挠头:“这珠子大概和符石钉是一类器物,是某个阵法的一部分。按理来说,取出来应该就没事了……不过稳妥起见,我还是先试试别的法子吧。哎,也不知道是哪位不负责任的祖师爷把它给埋这儿的……”
说着,他从书笈里取出一张符箓,凌空一抖,甩在了那珠子上。
“风,来!”
符纸上的咒纹一闪,一股迅猛的狂风喷涌而出,瞬间将木王像吞了进去。原本沉寂的庙堂忽然被呼啸的风声填满,剩下的半边木门“嘎吱”响个不停,门外更是乱铃不断。吹袭之下,泥塑层层剥裂,看似坚实的底座也一点点化作粉尘。
可那珠子却纹丝不动,任凭四周的泥块如何剥落,它依然稳稳地坐在其中。直至木王像身形溃散,二人这才看出了其中的蹊跷。
只见在那白石珠的底下,伸出了成百上千根错综复杂的银色细须,它们稳稳地托住石珠,拥簇而成的形状与木王爷如出一辙。神像的下方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空洞,那些根须就是从这个洞里向着更深的地下生长而去。
换言之,所谓的木王爷神像根本就是个幌子。甚至就连这座庙,或许都是为了掩藏石珠而建立的。
青莲子犹豫了片刻,忽然把手一抬,五色光点从掌心溢出。江沉沙还没来得及拦,就见他一掌拍在了那些细如狼豪的根须之上,细腻的银光如水波般荡开。
“嗡——”白珠忽然发出一阵振鸣,如同猛兽的威慑吼声。
“哇!好凶!”青莲子急忙收手。可为时已晚,那些银须忽然涌动起来,就像是被唤醒了一般,把他的手卷入了其中。
江沉沙眼疾手快,趁着它们还没缠紧,立刻拽住青莲子的衣领往后一扯。
“嘭”的一声,书笈被一头撞翻,里面的瓶瓶罐罐滚落了一地。青莲子捂着眉心的骨角,明明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却还笑了起来:“我想明白了!那毒雾其实是……”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一愣,眼睛越瞪越大。
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江沉沙不由地皱起眉头“啧”了一声。只见在那神台之上,白珠凌空飞旋起来,底下的根须跟着拧成了一股,像水银一样融化在了一起;那些深入地下的银须也翻涌了上来,它们一丝一缕地交织、凝结,竟然逐渐汇成了人的轮廓,形如一个残缺的空心人俑。
“这年头,成精这么容易的吗……”青莲子吓得小脸煞白。
银俑没有五官,整张脸都如镜面般光滑。它一边转动脑袋,一边缓缓抬起了手,五指聚拢,凝成了一根细长的尖刺。
“当心!”江沉沙护住青莲子,往旁边一闪,耳边划过“啸”的一声风响。那银刺贴着二人身侧飞过,在书笈底下开出了一个窟窿。
银俑抬起手肘,动作还有些僵直。它把手臂往回一收,那根尖刺便又重新散作无数银丝,一点点织成了人手的形状。
这怪物的术式……竟与血术有些相似?心念电闪,江沉沙拍地而起,一把奇长的血刀从掌中飞旋而出:“青兄,去门外!”
“它能破血术,你一个人对付不了……”
“用火!”江沉沙紧盯着那银俑,缓缓挪开脚步,“到外面去,一把火烧了这木王庙!”
说罢,他把手中的长刀猛地向前一甩。血刀脱手之后立刻失了形状,散成一滩血水,“啪”的一声拍在了那银俑的脸上,令它动作一停。
就是现在!
江沉沙一个鱼跃,抓起书笈往门口奋力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