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是用期望的形式表达的爱。
——菲·贝利
神明确实存在,在云间,在祭坛,在祠堂,在石像里,在祷告声中:
“我亲爱的上帝,我即将启程,一切准备都很顺利,希望保佑我平安到达,阿门。”顾忆之向主做临行祷告。
她将身赴离家千里以外的小山村。她从未离开过家,从未离开城市生活。青春热血,还有慈爱关怀促使着她远行,去支教,去遇见神明的孩子。
车窗外山路绵延,车窗内心路起伏。
顾忆之搭上一周只走一回山里的线路车。全程没有一段完整的石子路。顾忆之和司机师傅寒暄了几句,路程实在太辛苦,便在车上睡去了。
直到村里的顽童,用石子砸碎了车玻璃。破碎的玻璃划伤了顾忆之白嫩青春的脸庞,鲜血直流。
司机师傅老抓逃票的,纵身跃下车,没几步功夫便揪住了几个毛孩。刚要伸手打,被半脸鲜血的顾忆之呵住了:
“别打孩子!”
司机一脸的胡茬,穿着人字拖儿,右臂还纹着条青龙。谁承想被一小丫头喊住了。
“哟,您是教书人吧?教书人也这么教育娃!”司机点了支烟。
“教书人不是这样的!您说,这玻璃多少钱,我赔您,别打孩子。”血渍印在顾忆之白色的连衣裙上。
司机收了钱才罢休。
“还有20里路呢,这群孩子也不知道是咋跑这么远的,上车吧,给你们送回去。”
顾忆之带着五个孩子上了车。
“姐姐,你是新来的老师?”当中一个较大些的男孩问着。
“是啊,我叫顾忆之,你们叫什么啊?”顾忆之笑着。
“我叫高一水。你的脸……”
顾忆之拿湿巾抹了抹脸,用了两三包才擦干净。那白裙子是擦不出来了。
“没事的,能告诉我你们为啥要砸车嘛?”
几个孩子红着脸,低下头。
当中最小的孩子说话了:
“都是高一水!他说新老师肯定也像以前的老师那样打我们,还罚我们。就让我捡石头砸车。”稚嫩的声音清晰的吐露着。
顾忆之转头看去,说话的是个小女孩,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一块土渍。眼睛却很好看,闪耀着光。
“这样啊,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叫三丫。”坐在三丫旁边的圆脸小胖子抢先说到,“我叫高福。”
“还有我,我叫高峰。”坐在地上穿着蓝褂子的男孩说。
“很高兴认识你们啊!”
顾忆之探头看向躲在角落的女孩:“小朋友,你怎么不介绍呢?”
女孩做了个不能说话的手势,高一水正要说什么,却被高福抢了先:“她叫高欣欣,不会说话。”
顾忆之抿抿嘴:“没关系啊,也很高兴认识你!”
二十里山路着实远,顾忆之给孩子们讲着笑话,有时连司机也被逗的偷笑。
车缓缓停在村口。
顾忆之取下了行李箱,可路实在泥泞,更本拉不动,只能扛着走。顾忆之正要扛,司机却先下车帮她拿起来了。
“谢谢。”顾忆之不好意思的笑着。
村子不大,一进村口就是学校,校长已经等了许久。见状迎出来,接下了行李。
“您是新来的顾老师吧!您好您好,我是咱们学校的校长,以后就是同事了啊。呀,这脸是怎么……”
“没事!”顾忆之反应很快。
校长很热情的打招呼,才注意顾忆之后面,还躲着全校学生。
“诶,你们也在啊?都认识了吧?你们先回宿舍吧,我带顾老师参观参观。”
孩子们点点头,便冲进校园。
安置了行李和住的房间,顾忆之便随着校长参观这个除顾忆之住的地方,只有两间屋子,还有半块菜地的校园。
那两间房子一间是孩子们的宿舍。村里给五个孩子一人凑了一张床,两个女孩的床边拉着布子。
另一间就是教室了,有一块没边儿的黑板,还有义务捐赠送来的一箱粉笔。课桌腿是转头垒起来的,桌面是一块大木板。
至于菜地,种的都是些辣椒茄子。后院有十来只鸡,是政府补贴买的。
所有学生都是孤儿。
夜深人静,只有不知名的虫子还叫着。顾忆之打水洗了裙子挂好。回到宿舍准备祷告。
泛着黄光的灯泡摇曳摇曳,地上的影子摇曳摇曳。顾忆之坐在床边,开始了祷告。
“我亲爱的上帝啊,感谢你赐予我这么好的一群孩子。还有司机师傅,他人很善良,希望你不要怪罪于他。希望你保佑我,还有那群可爱的孩子,阿门。”
高福不小心打开了门,五个孩子都站在门外。
“怎么还没有睡觉啊?”顾忆之问到。
“顾老师,你刚刚在干什么啊?”年龄最小的三丫先声夺人。
“我在向上帝祷告。进来吧,外面有蚊子。”顾忆之招着手。
五个孩子进了门,坐在凳子上,土台子上,顾忆之的床上。
“那是谁,他在哪?”高一水像上课似的举手。
“是上帝,在天堂,那是一个……学校,对,学校。”顾忆之停顿了一会。
高欣欣扯了扯顾忆之的袖子,示意想要听故事。
顾忆之学过一段时间哑语,大概懂了她的意思。
“我也想听。”几个孩子应和着。
“那我们去宿舍讲,讲完你们就要睡觉啦。”顾忆之提议。
孩子们躲进被窝,听顾忆之讲着有趣的故事。
山村的生活节奏很慢。顾忆之每天要做的就是叫孩子们起床,升旗,吃饭,讲课,教他们唱歌。
休息的时间里,孩子们还会约顾忆之去山里采果子。
三丫年纪实在太小,高一水立即拿出大哥哥的样子,主动背着5岁的妹妹上山。
山花烂漫,神明爱花,在山谷平地间,一定有神明在陌陌守护着。
“啊!老师!”一阵惨叫。
“怎么了怎么了?!”顾忆之四处寻着,看到背坡上捂着左膝惨叫的高福。锋利的树刺戳进了高福的膝盖。
顾忆之忙把包丢给高欣欣,背起高福就是跑。
高福实在是胖的紧,生来如此。顾忆之大汗直流,险些扭着脚。等到村医看到顾忆之和高福的时候,她即虚脱在门口,没了意识。
村医给高福的伤口做了包扎,走道一瘸一拐的,是要秋天才能好了。
“我亲爱的上帝,感谢你给予我足够快的速度,我只是失去了鞋,希望你庇佑我的学生们,保佑高福的伤快快好起来,阿门。”
夏天的雨实在凶得紧,铁板顶的教室里迸发着雨声。顾忆之张开了嗓子喊,最后决定放弃,索性和孩子们披着雨衣打着伞去捉蜗牛。
“今天的任务有两个,每人捉至少两只蜗牛是今天的生物作业。第二,注意安全!”
泥洼的一点一滴都在倾诉着快乐,每一个孩子的脸上都挂着笑容,捉到一只蜗牛像中了百万的大奖。
虽然穿着雨衣,大家的衣服却湿透了。天色暗沉,雨势不见减。
躲进温暖熟悉的被窝,种下一个关于爱的种子。
顾忆之在宿舍做祷告。
高峰突然对被窝里的小伙伴提议:“要不要带顾老师去我们的秘密基地?”
一句话引得其他人都卷着被子爬了起来。
“是啊,我觉得顾老师人很好,所以我们应该邀请她。”三丫激动的说到。
“我也同意。”高福举起胖手。
“可是……”高一水欲言又止。
高欣欣点点头,示意同意。
“一水哥,少数服从多数!”三丫抱了抱胳膊。
于是隔天,顾忆之的枕头上出现了一张纸条。五个人的字迹写的:
gu老师,我们请你来我们的密密ji地。
两个拼音,一个错别字,五个孩子的期待。
三丫牵着顾忆之的手,带她去“秘密基地。”
穿过村子,一条溪水旁边,高一水切着西瓜等着顾忆之的到来。
溪水那头有一架帐篷,书上吊着几个罐子,装着捉的蜗牛。
空地上有画着跳房子的格子,还有下棋的石子,泥巴糊的棋盘。
“顾老师,欢迎你来到我们的秘密基地。”
整个夏末的傍晚,顾忆之都会和孩子们在这里玩游戏,唱歌,跳舞,甚至举办篝火晚会。
“顾老师,你知道我们为啥姓高吗?”高峰轻轻的问。
“为什么啊?”顾忆之一脸狐疑。
“以前有一位女老师,她姓高,是她把我们从路边带到村里的。然后高老师嫁人了,就再也没回来。”
“那三丫为什么不姓高?”顾忆之好奇道。
“因为只有三丫是她的孩子。”高一水回答道。
“我们剩下的人都是没妈的孩子。”高福摊开手,无奈的摇摇头。
“怎么没妈啦?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妈妈!”顾忆之用纯洁的眼神望着每一个孩子。
刚刚大学毕业的顾忆之就变成了五个孩子的妈妈。
洗五份衣服洗到半夜,也不忘祷告。清早起来催促孩子们起床,给三丫编好头发。和孩子们一起玩。
每一件衣服都干干净净。
每一声祷告都祈求上帝保佑孩子。
每一天早上都是最早醒来的人。
可能是水土不服,顾忆之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脸色也一天天变差了。
支教期很快结束了,孩子也放暑假了。顾忆之趁着暑假回家,顺便去医院体检。
收拾好了行李,打开宿舍门的那一瞬,五个孩子站在门前,直愣愣的看着顾忆之。
“我要走了哟。”顾忆之摇摇手。
“回不回来了。”高一水问道。
“假期结束我就回来啦。走吧走吧。”顾忆之说着朝着村口去了。孩子们跟在她身后。
“好啦,就送到这吧,我们假期以后再见啦,想我的话可以给我写信啊,地址就在我枕头上。”
高欣欣扯了扯顾忆之的袖子:
“妈,妈妈,我爱,我爱,爱你。”高欣欣磕磕绊绊的念出声调别扭的一句话。
顾忆之瞬间泪目了,她蹲下来,拥抱几个孩子。带着乡土气的孩子,善良的孩子。高福把养着蜗牛的瓶子送给顾忆之。
顾忆之搭着一周一趟的车走了。来时的路渐渐模糊,顾忆之沉沉的睡去。再醒时,她已经躺在医院里。
“您太过疲劳,被确诊为脑癌,请登记一下家属联系方式,并配合我们的治疗。”
……
顾忆之就这样,躺在病床上,读完母亲带来的孩子们的信,拿出最后的力气认认真真的回信,坚持每天为他们祷告。
高一水远远的摇着手:“来了来了,顾老师来信了!”
几个孩子围在一起。展开那封信。
亲爱的孩子们:
这么久没有见有没有想我啊?听说高福的腿好啦?以后一定要小心啊!高一水这个大哥哥,有没有好好做榜样啊!高欣欣,最近有好好学习吗?高峰,给你布置的晒被子,你有做吗?还有三丫,教你扎头发,你学会了没啊!
孩子们,妈妈很想你们,不过上帝可能要带我去天堂啦!
一定要好好学习,我相信你们。希望再见时,你们都很优秀!
我爱你们。
“什么啊,顾老师要去那个学校教书啦!”
“不会的,不是说了会再见的吗。”
最终,顾忆之的上帝把她带走了。床头那罐子里的蜗牛一动不动。
神明真实存在,在花间,在溪旁,在教室,在歌声里,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