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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天下无解

“你来做什么?”西日玄浩极为不满。

令狐团圆眨着眼对他道:“他都说了不能用气力,可不便宜我?”

“哼!”西日玄浩怎么会不明白,她前头的话就设下了套子,什么冰面崩塌,那是她按捺不住了。

“小夫人,刀剑无眼,恐怕不适合你!”

令狐团圆却手腕一翻,轻巧地夺回了天音剑,“那就请借剑给梁王殿下。”

黑衣首领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原来小夫人也是个中高手,倒是我走眼了。给殿下剑。”

西日玄浩接过黑十六抛来的朴剑,却是手中一沉,“这是……”

黑衣首领道:“这是玄铁所制,若非如此,岂能挡下殿下的绝世宝剑?”

令狐团圆对朴剑却极有兴趣,倒转了天音剑,意与西日玄浩换剑。

“浑球,以你的气力,如何能使这剑?”西日玄浩不禁破口大骂,“前头已经歪歪倒倒了,这会还想逞什么能?”

“我只要剑在手,就不会倒!”令狐团圆伸出左手,西日玄浩一怔后,心头又暗恨起来——左手剑?这死浑球在础海与他对招,用的都是右手。

“两位说完了没?”

西日玄浩还没答话,令狐团圆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手夺剑、右手递剑,完成了换剑的动作。

“看夫人的手速,已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黑衣首领再次感慨,“好吧,你们就去试试殿下与小夫人的高招。”

“浑蛋!”西日玄浩的骂语未落,令狐团圆便持剑冲进了四人阵中,他急忙跟上,却见少女手起剑落,极为利索地连挥四剑,伴随铿锵的剑击声,原本严密的四方阵,竟被她一出手就打乱了阵形。不止西日玄浩目瞪口呆,所有黑衣人都因她这四剑惊呆了。

“这是……”黑衣首领语无伦次,“这是……是什么……这……”

西日玄浩这才明白,营帐里不是他蔑视浑球,而是那浑蛋加八级的家伙,一直在蔑视他。

“这剑还真不错。”令狐团圆在四方阵中掂了掂剑,“好像和青冥的重量差不多。”

黑衣首领闻言震惊,定了定神后,他问:“敢问小夫人,穆王爷是你何人?”

令狐团圆敛色收剑道:“正是家师。”

“难怪、难怪……”黑衣首领叹道,“如此剑技,难怪四方阵不敌你一剑,先前殿下所施展的剑法,恐怕也是出自穆王爷吧?”

令狐团圆不答反问:“阁下,那么可以放我们过去了吗?”

黑衣人依然摇头,“不可!并非在下刻意刁难,就算是我等兄弟,也要联手才能抗住里面的冰风。”只见他双手一挥,两旁的黑衣人鱼贯而下,“冰风肆虐犹如无数利刃,比我们兄弟的阵式更加可怖,你们且试下八人阵。”

西日玄浩倒吸一口冷气,看那八人足踏方位,显然是阵法中最为缜密的伏羲八卦阵,一旦他与浑球身陷其中,就别想轻易脱身。

“有多高明的剑技尽管施展,有多高强的武功尽管使来!”黑衣首领沉声道,“但想要越过我们前往缮滑幽境,却是不能。”

令狐团圆道:“乾为天、坤为地,阴阳对峙、相生相克、周而复始,想要破此阵也不是不能。”西日玄浩一怔,却见她对他微微一笑,“莫忘了,我令狐家族可是排阵布法的高手。”

西日玄浩最厌恶她聪明的模样,当下冷冷地道:“你也知道乾为天、坤为地?”

令狐团圆凑近他的脸,嬉皮笑脸地道:“好了、好了,我听你的!不过一会儿还是看我的。”

“滚一边去!”西日玄浩一把推开她,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中的天音剑蓝光闪烁,已冲杀进了阵中。

与此同时,令狐团圆也挥剑直砍就近的处在艮位的黑衣人,那人猝不及防,接连退后三步,靠着两旁阵友的相助,这才稳了下来。

令狐团圆一剑挽出三朵剑花,却不能冲开阵式,她不禁赞叹,“不愧为伏羲八卦阵,果然名不虚传。”

西日玄浩比她的处境更差,冲进去后就被卡在正中,令狐团圆击退艮位黑衣人后,才与她背靠背地相护住了。两人应对八人阵,处境堪忧,先前被令狐团圆击远了艮位,扩大了阵式范围,现在却正在收紧,八人八剑令人眼花缭乱地逼近。

“不是看你的吗?”他这边冷言冷语,她那里小脑瓜已转过上百个念头。

“有了!”令狐团圆忽然喜道。

下一刻,西日玄浩只觉背上一沉,那浑球竟然爬上了他的肩头,即便她身子轻盈,可被人立在肩上,西日玄浩仍气不打一处来。

“乾为天、坤为地!”随着令狐团圆清脆的喝声,她手中的朴剑居高临下,以磅礴的气势挥泻出万道剑光。

首打,她依然选择了艮位,艮为山,那就力劈。而西日玄浩也没有闲着,横剑扫向兑位,即便有阵式集成的威力在前,西日玄浩也再无顾忌,索性横剑后,就使出了令狐团圆最难看却是极管用的剑招——春蚓秋蛇。天音剑划出极其难看的轨迹,引蛇出洞,配合了肩上人所挥下的天罗地网,他一人牵制了三名黑衣人,令狐团圆则对敌五人,只闻剑刃相交声不绝于耳。这番交手却是两相持平,伏羲八卦阵再不能缩紧范围。黑衣首领在池外无声而叹,他们是伏羲八卦,而他们却是乾坤翻转。

令狐团圆一招得手,愈加放肆,她以双腿盘绕西日玄浩脖颈,悬身使剑。西日玄浩在心中把她的祖宗十八代统统骂遍,手上却不得不配合,只因他知道这球要转。

这一刻,黑衣首领看得目眩神晕,殿下以快速游转的身法配合精妙的剑法,而他身上的令狐氏更是挥剑如行云流水,他们的伏羲八卦阵反被他俩牵制,不得不被动地全面防御。

“够了,罢手!”黑衣首领忽然喊停。

八人不约而同止剑,眼神中尽是不甘。

西日玄浩退回池边,他一抖肩,浑球就掉了下来,他连忙接住,却见她左臂微微轻颤,朴剑随时可能握不住。呸,到底还是强逞能。

“不能以气力……但这番对仗,是我们输了!”黑衣首领不无惋惜地道,“不过,你们还是不能进去。”

“你!”西日玄浩横眉倒竖,只见所有黑衣人包括首领都下到了池中,池面骤然显得逼仄起来。

他怀中的令狐团圆喃喃道:“竟然是十八罗汉阵……”

黑衣首领道:“我等兄弟以多欺寡,虽是胜之不武,可我们打小就是修阵法的,无论对手是多少人,我们都以阵法应对。如今能碰上同样以阵法扬名的令狐家族之人,正可谓相请不如偶遇,还请两位与我等兄弟放手一搏!”

西日玄浩只注意着令狐团圆,而令狐团圆显然在神游,竟是没一人搭腔,令黑衣首领好生难堪。他又说了几句劝慰的话,见两人还是老样子,只得道:“既然两位执意要闯,那么请恕我等……”

令狐团圆忽然问道:“罗汉如何排的剑阵?”

与伏羲八卦阵的此发彼应不同,十八罗汉阵各凭各的手段,不讲究首尾相救,更接近于车轮战,却又暗藏乾坤,等对手以为是车轮战了,又可以分割成小阵配合。所以此阵历来是最强的阵法,可十八罗汉阵却并非剑阵。

黑衣首领道:“是不是剑阵,你一战即知。”

令狐团圆勉强扶着西日玄浩站直了身子。实际上,她与西日玄浩破伏羲八卦阵已很勉强,最多是与对方打了个平手,不过仅凭两人就抵挡住了八方呼应的伏羲八卦阵,也确实算是破阵了。

见她盯着那些黑衣人,仿佛在思考什么,西日玄浩便冷冷地替她问了:“这回打赢了,就能放我们过去了?”

黑衣首领点头。

“不管什么样的剑技?无论什么样的功夫?”

黑衣首领再次点头。

令狐团圆不禁诧异地看了西日玄浩一眼,他就如此有信心能破十八罗汉阵?

其实,西日玄浩的心情复杂至极,他能预见两幕,一幕浑球死战惨败,另一幕浑球施展出那世间最诡异的武学,然后死伤满地……

“玄浩,你的心乱了。”令狐团圆莞尔一笑,“既然你对我如此有信心,那我就不能叫你失望!”只见她手中玄剑落下,衣袍飞扬,棉衣的袖管被剑破开,一片青蒙蒙的烟雾于池上爆开。

“咳咳……”黑衣人倒地一片,黑衣首领不敢置信地瞪着令狐团圆。

“小女子不学无术,不过是以寡欺众,胜之不武。无论对手人多人少,我自放把烟雾炮!”令狐团圆笑吟吟地道,“先前可是你自己说的,不管什么武功,那我只好用上了行走江湖、安身立命或销声匿迹、远走高飞之不二神功——迷毒!”转脸,看到西日玄浩恨不能掐死她的表情,令狐团圆只得讪讪道,“那个……明知打不过还打,那不是蠢货?可又一定要放倒他们,我一起念就想到了迷毒……还有,你我是不会中的,我们相处日久,平日我常用的《香典》中就有那解药。”然而,西日玄浩的目光却愈加凌厉,好似要生吞活剥了她,令狐团圆不得不再次解释,“那个……迷毒是微之以前弄的,给我留了点防身。”

西日玄浩突然出手,揪起她的前衣襟,将她提了起来,连戳她三记脑门道:“你这脑袋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装了些什么?”

令狐团圆揉着额头背诵起平素用的《香典》,“四两玄参二两松,麝香半两蜜和同,丸如茨子金炉焚,还似千花喷晓风……哎哟!”却是西日玄浩把她扔到地上了。

倒在地上的令狐团圆环顾了下四周的黑衣人,见到他们愤恨的眼神,她心生惭愧却也不悔。放迷毒的法子固然卑鄙了点,可相比十八卫以多欺少的行径,也算不上什么。

西日玄浩径自踏过冰池,令狐团圆连忙跟上。两人穿过冰岩所构的走道,越往前行,风就越狂暴,由开始吹面如刀刮,渐渐变成了真正裹挟着碎冰的风。原来十八卫并没有夸大,前方确实凶险异常,那些掺杂着冰锋的穿堂风、倒旋风、无向风,正如同十八卫所布下的剑阵,纵横交错令人进退无据。

“前面到底有什么?”令狐团圆问。

西日玄浩不答,令狐团圆也没再问。她与他穿行缮滑幽境,如同行走在刀山剑海之间,需时刻提防渐渐变快变险的冰风。当两人转过一道坎,眼前豁然开阔,景致却令人望而生畏。此时,于遥光冰原的巅峰、圣地缮滑的顶部,冰山之壁仿佛被神明以天剑削下一半,断口整整齐齐的,而被打开了后门的缮滑冰洞,涌入了整片冰原最刺骨的强风。

不知不觉中,令狐团圆走向断壁。绝美的景观都在绝险之地,她立于缮滑缺口前,只觉眼前无边的银装,片片似雪又似冰的白色微粒乱舞于空中,令人仿佛置身于另一片天地中。

“浑球!”西日玄浩半步都不敢离开她,他吼了声,“你做什么?”

一小片冰棱划破她冻得发紫的脸颊,她竟浑然不觉,痴痴地道:“这里虽没有《天一诀》,却有着天地间最美的奇景!”

“这里没有《天一诀》的《无解篇》,你给我回去!”

“她要《无解篇》?”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响起。

西日玄浩浑身僵直,令狐团圆则缓缓地转过了头。西日雍一身玄色刺金裘袍,半张脸埋在围脖里,正眯着眼打量二人。

“你要《无解篇》?”西日雍又问了一遍。

“是的,陛下。”令狐团圆勉强笑道,“据说学了此篇,我就能恢复武功。”

西日雍狭长的双眸在两人之间游移,一个背对他僵化了,一个面对他麻木了,有些好笑,于是,西日雍就笑了,“你要的《无解篇》,朕有。”

西日玄浩立即转过了身,“父皇……”

“朕大老远地跑一趟,不是听你喊一声父皇的。朕连础海都没去,直奔缮滑而来,知道为何吗?”西日雍挥退身后赶来的万福,低低地道,“朕为了亲自来看一眼朕的好儿子,和他所爱的女子是如何下场……”

西日玄浩没有二话,直接跪下了。令狐团圆怜惜地望着他,君命不可违,何况父命犹如天!

西日雍的目光停留在令狐团圆的身上,不疾不徐地道:“小团圆,你是知道的,朕要什么,朕的儿子就必须帮朕去做。他要到了你的身子,却没要到朕想要的,而现在他还想帮你向朕要你想要的,你说说,叫朕情何以堪?”

令狐团圆看着西日玄浩的目光越来越柔和,“陛下已然有了答案,就不要再拷问团圆了。”

西日雍转眼看着她身后的缮滑缺口,沉痛地道:“好大的窟窿!既然是窟窿,总得有东西填补,小团圆,就拿你的命补吧。”

“父皇,为什么?”西日玄浩猛然抬头。

西日雍仍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缺口,语气中却带了一丝悲凉,“朕看着这天大的窟窿,看着看着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儿!原来朕并不想要她的音武,朕想要的已经彻底失去了,所以朕的心上也有一个窟窿……朕不要你的音武!”西日雍忽然拔高一度声音道,“所以,你就带着你的音武去死吧!”

见西日玄浩奋不顾身地挡在令狐团圆身前,西日雍冷笑道:“朕不会动手的,朕要你亲自动手!玄浩,为朕杀了她!”西日玄浩一呆,西日雍显然用了罗玄门秘技,语带蛊惑,“杀了她……你要什么就有什么……杀了她……这个三心二意的小女子……杀了她……你就解脱了……”

西日玄浩平日就对西日雍心存敬畏,本该早对令狐团圆拔剑相向,可他面上却阴晴难定,迟迟没有动手。

西日雍没有再催促,他刚才心神失守才会对西日玄浩语出蛊惑,何况过犹不及。看着令狐团圆在风中欲倒的模样,就算西日玄浩一直不动手,她也会被这地方活活冻死了。

西日雍等了一会儿后紧了紧衣袍,不远处的万福连忙小步跑来,为他披上衮服。

“万福呐……”

“老奴在。”

“去!”西日雍指了指那两人。

“唉,是的,陛下。”万福转身,令狐团圆这才头一遭看清了他真正的武器——一副百炼精铁铸就的乌黑发亮的手爪,喀的一声从袖口中亮相。

“郡主呐……就让老奴送你一程!”

西日玄浩仿佛回了神,只见他突然转身拔刀,而后又似重新凝滞。令狐团圆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西日雍与万福在他身后听得清清楚楚,西日玄浩冰冷的话语道:“与其死在别人手上,倒不如死在我的怀中。”

鲜血滴溅到冰面上,又迅速冻结。

“真是如此吗?真是如此呐……”令狐团圆由最初的震惊、拒绝相信,很快变为了接受。

她曾不信无缺说的话——这世间的男人从女子身子上获取欢愉,而这世间的女子从男人胸膛里偷取柔肠。究竟是谁欺骗了谁、谁玩弄了谁,只有天知道。我不想你以后被人骗,也不希望你骗别人,骗来骗去,到头来都是输家。

她曾纠结于她业师的话——西日皇族何曾真情待过世间女子?他要了你的身不够,要你的心仍然不够……我教了你那么多年,你为何还如此愚蠢?身为女子,你过不了这一关,就只配当他的玩物!

可她一日日泡在他的双臂之中,一夜夜黏在他的胸膛之上,在失去了潘微之后,她仅生活于他刻意营造的幸福时光里,让她忘了她的兄长、她的业师,让她忘乎所以……可是若再让她选一次,她还是会如此。

令狐团圆望了眼自己血染的胸口,有些奇怪,竟然没有想象的那么痛,可是真的不痛吗?西日玄浩贴身所藏的匕首首次出鞘,就从她的左肺下方捅入,直刺心脏。

西日雍无声地凝望着这一幕,少女笑了笑,竟无半分凄惨,冻得青紫的小脸甚至带了点阳光灿烂,若非她胸前插着的匕首还在止不住地滴血,他绝对不会相信,这是个将死之人的表情。

令狐团圆最后望了一眼西日玄浩,也明白了,原来这就是痛,说不出口的痛。她缓缓地合上双目,随即,西日玄浩的手再次抚上她的额头,就那么轻轻一推,她整个身子往后倒去。她的身后正是缮滑那诡谲的断口,凛冽的冰风、无边无际的银色世界瞬间将她吞噬。

西日雍看得很清楚,被刺了那样一刀,那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但他还是追上前去,一手扶起西日玄浩。小团圆死了,玄浩昏死过去了,只剩下一片苍茫天地皑皑冰雪,和地上的一摊冰血。

西日雍眺望前方,轻声道:“万福,其实朕也很伤心……不过玄浩到底没叫朕失望,亲手杀了小团圆……朕自己做不到的事,或许只有玄浩能做到。你带着玄浩即日回京,传朕圣旨,着令梁王摄政盛京,宣召那苏苏信进京为首辅大臣。”

“陛下圣明。”万福苦涩地道。跟随雍帝多年,万福此时才明白了这位君主的心中之苦。西日雍很清楚,他这一生,是休想比过他先祖的荣光和伟业了。

西日雍甫一登基,就丧失了历代西日帝皇最为器重的苏家人——苏信之父苏苫,那已经是个不吉利的预兆了;随后西日雍又邂逅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叶凤瑶,他付出了他所有的真情,却是除了欺瞒没能得到半分的回报;再者,西日雍拥有足够多的儿子,可是他最优秀的两个儿子,无缺厌恶他,现在玄浩又恨他。

契之重臣、命之情侣、缘之传承,相比所拥有的,西日雍失去的更多。然而中兴之帝的梦想,在西日玄浩手刃令狐团圆的那一刻复又开始。那个最酷似先祖西日昌的皇子,同西日昌一样,在二十五岁那年的冬天,亲手杀死了生平第一个喜爱的女子。

西日玄浩如同牵线木偶般,被万福从缮滑带了回来,同时回来的还有他欢蹦乱跳的红玉骝。万福陪他坐在马车里,一路无言,纵有千言万语,说了也于事无补。

两人的车队穿过着火的晟木纳草原,万福一点都不担心火势太大,会把应家的产业全部烧光。总有人必须为做错的事承担责任,应老族长的死,哪怕用整个应家陪葬也无所谓。

车队又穿过热闹的尕苏镇,眼看就要到那苏城——杲北最繁荣的城市,西日玄浩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仿佛疲惫至极,又似空虚无比,俊美的脸转向了尕苏街巷。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席卷而来,且汹涌难挡,很快在西日玄浩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殿下,你哭了……”

西日玄浩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当日令狐团圆所住的房子、所站的窗子。

“我下去看看,你在车里等我,我要一个人。”西日玄浩说完,径自下车去了她曾住的房子。

破旧的木制家什、粗陋的锅碗瓢盆,积满了灰尘。西日玄浩站到了她曾经站过的窗口前,耳畔仿佛听到了她的话语。

“这半年我学着做个寻常人,第一次吃米糠,第一次洗自己的衣裳……如果失去不能弥补,如果幸福只是一场骗局,与其耿耿于怀倒不如重新营造。”

“浑球!”西日玄浩低唤了一声。

夜幕很快降临,拉黑了房子、拉黑了窗子、拉黑了房内所有,但是站在窗前,却能见到窗外的灯火通明。

“你没那么容易死的。”西日玄浩忽然恢复了正常,大踏步走出了黑暗。

迎接他的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阿狐以前的邻居婆婆正提着灯上下打量着他,“你是何人?怎么擅闯阿狐家?”

“她可曾回来过?”

答案显然令西日玄浩失望,他自己才刚离开缮滑,带着他给她的一刀,她怎么可能比他快?

“你可见过阿狐的男人?”婆婆对潘微之念念不忘。

西日玄浩咬牙切齿地答:“他最好别给我碰见!”婆婆被他吓退了一步,西日玄浩又回头盯着那屋子、那窗子,狠狠地道:“死了就永远不要回来!”

缮滑下起了鹅毛大雪,黑衣首领伫立于令狐团圆跌落的缺口前,心底无声叹息着。听说她会绝世武学,可到死她都没有展现,而梁王殿下分明对她用情一片,却不得不亲手杀了她。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一个黑衣人忽然问道。

另一个人答:“没有啊!你听到什么了?啊,我听到了……”

黑衣首领回过神来,果然听到远处有琴曲传来,极其缥缈,若有若无。

遥光冰原怎么会有琴师涉足?黑衣首领在心里问,却很快将这个疑问抛诸脑后。漫天的大雪,守卫缮滑多年的心是寂寞的,那琴音仿佛有股魔力,能轻而易举地打开人的心扉,直接寻到人心底最深处的柔软,然后叫人忘却一切,只沉浸于琴曲中。

黑衣首领没有发现,他的同伴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酣睡过去,他自己则是最后一个睡着的。在睡梦里他遇见了一位白衣男子,白衣男子用一种极温和的语调和他说了会儿话,说了什么他醒后就忘了,只是说话的时候,他觉得那男子大约就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了。

潘微之与黑衣首领说完话后,抱琴回头对四月惨然一笑,“你信吗?”四月不知该如何答他,他又转回头,盯着地上那摊暗淡的血迹道,“空中残留着我给她的迷毒,冰池上依稀可寻打斗的痕迹,而这里有她的血。”

四月马上大声地道:“不,我不信!”

潘微之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叹道:“西日雍、西日玄浩还有这十八个人想看到的音武我带来了,可是他们不要音武了,他们要她的命了!”

“公子,我们找找吧,阿狐没那么容易死的。”

潘微之却没有任何动作,冰原上刮来的寒风吹鼓起他的衣裳,就着月光,四月震惊地看到,他的双鬓竟已灰白。

“找找吧……”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潘微之才开口。

四月觉得异常压抑,缮滑就这么大,来的路上都看仔细了,此刻要找,怕是只能到冰川下去找她的尸体了。

“我自从在香江遇到她后,才知晓这世间还有那样的女子,她是那么耀眼,又是那么有趣……杜四,你不知道,当我知道她就是令狐团圆的时候,有多么高兴,又有多么无奈。”潘微之拨了下琴弦,那声音听在四月耳朵里,比先前的音武更刺人心扉,“我很羡慕她,能随心所欲,不理会外人的看法,只做一个真性情的人。可我不同,我从小就背负着家族的期望,我得顺从、容忍以及无尽地等待……其实我不在乎的……终于我抛开了一切和她相处,可是现在她却不在了……前几日你一直问我,既然还是要和她在一起,当初为何要走?现在我可以说了,我想离她远一点,远远地看着她高兴就好……我是无所谓的……”

“公子!”四月的心都被他揪了起来。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这一走,竟然会变成这样。”潘微之放下了琴,半跪在地上,抚了下那干涸凝结的血。

四月急忙转移话题,“公子,你那音武是如何做到的?”

“她教我的。”潘微之似恢复了正常,又以四月听惯的平淡口吻道,“我不喜欢杀人,上次杀了太多人,在尕苏的时候我就寻到了这个法子,可以不杀人。”

“公子你既会音武又懂迷毒……”四月想说潘微之可以亲手为令狐团圆报仇,可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会音武,却是修为低微,如果不借助你的气力,根本派不上用场。至于迷毒,那是为了驱除她体内剧毒琢磨出来的……”潘微之凝望缺口外无边无际的黑夜以及漫天的大雪,慢慢地以手掩额,他不能再看了。

“公子如此聪明,一定能为她……公子!”四月突然惊慌起来,缺口前人影一晃,潘微之竟然跳了下去。

“潘微之!”四月撕心裂肺地喊出了他的名字,眼泪夺眶而出。

这大半年的相处,起先他是追随令狐团圆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更愿意跟着这个男人。潘微之总说自己没有太高的武功、没有什么本事,可他会的音武和迷毒,这世间又有几人会?潘微之生性淡泊,待人接物总是不温不火的,可他却能为了令狐团圆抛下所有,显赫荣耀的贵胄出身、唾手可得的太医官职,他对她灼灼的一片真情,到头来却是眼见她转投别人怀抱。

四月抹干了眼泪,拾起地上的琴,恨不能把琴一掌震碎了。

“杜四!”

四月猛地一惊,这是潘微之的声音,他跳下去没死?

“杜四,快来!”潘微之仿佛在地狱里呼唤他,四月惊魂未定地伫立于缺口前,又听那声音继续喊着,“快来!她在这里,她没有死!”

四月这才回过神来,将心一横,抱着琴跳下了缺口。狂暴的冰风灌入他的身躯,无数细碎的冰片切开他的衣袍、划破他的肌肤,纵使他修为不低,身处缮滑诡异的缺口,也只能身不由己,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他跳落的瞬间,便牵引着他前往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方。

四月抱着琴连滚带翻地进入了缮滑冰池的地下一层,让他满心欢喜的是,潘微之没死,令狐团圆也没死——这地方有古怪!

当四月落定后,借着昏暗的雪光,看清了所处之地。冰池上看到的神似游龙,在此不过是块光秃秃、毫无神迹可言的长条石,由于光线的折射,由冰池上往下看,石头就好像会灵活地游动,而先前以为的活水,也是冰面层层重叠构成的虚像。令狐团圆躺在那长条石旁,面色惨白,胸前的衣服已被血染透了大半,潘微之正跪坐在她的身旁,全力以赴地拉她出鬼门关。

“她的情况如何?”四月一时激动,话就说得前后不着边了,“你怎么那么傻?还好你犯傻!她这伤看起来如此恐怖,她怎么活下来的……”

“你帮我封禁她上身的血脉!”潘微之冷静地道,“在她身上必然发生了什么变故,不然就是睡在这里,半个时辰也冻死了。一会儿就知道了。”

“好、好!”四月依言而为,只见潘微之手起刀出,啪嗒一声匕首跌落在地面上,四月不禁看直了眼睛,“这是……”

潘微之冷淡地道:“我就知道,他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四月将匕首捏在手里,确切地说,那只是半截匕首,正是当年洪甫仁索要的四瓣梅花的匕首。那匕首被细水斩断,却一直被西日玄浩收藏着,他用它一刀捅入了她的左肺,看似直穿心房,其实创口并不深。西日玄浩以此瞒天过海,虽没直接取她性命,但他推她跌落缺口,才是最凶险之举。

潘微之迅速处理完令狐团圆的伤口,却浑身轻颤起来。

“怎么了?”四月也跟着紧张起来。

潘微之的语调再难平静,“她……她体内有微弱的气力。”

“什么?”四月欣喜,“你是说她恢复修为了?”

潘微之点头。

“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潘微之再次点头,却只觉头晕眼花,一时间天旋地转,跟着身子一歪,倒在了令狐团圆的身上。原来他一路风尘赶至缮滑,先是勉强施展了音武,后又经历大悲大喜,到了这个时候再也坚持不住,心力交瘁累得昏了过去。

础海营地主帐,西日雍雷霆大怒,区区一个小国瑞安,大杲十万精骑竟然迟迟未能攻破。

“虽然当日殿下也曾打到平山城下,但此时不同彼时,那时的殿下只想给瑞安人一个教训,并非真的要攻城略地。而陛下现在却是要亡他们的国,瑞安人能不拼死一搏吗?”周坤直言不讳地道。

西日雍直接将案头枕木掷到了周坤头上,“出去!”难道他还不如他的儿子西日玄浩吗?西日玄浩轻而易举就打到了平山城前,他却损兵折将才逼近了平山城。

周坤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被田胖子死拽出了营帐,余下众将领均跪伏于地,不敢多言。

西日雍一一扫视这些人,心底极其不满,自从楚长卿背叛后,偌大一个帝国,他竟寻不着一个可用之将才,“你们也统统出去!”

众人告退后,一宦官入帐禀告,“陛下,晟木纳草原之事已解决。”

西日雍得到西日玄浩的密报,追查源头发现应淑妃之兄通敌卖国,被其父发现后,应荣舟竟然弑父,栽赃嫁祸于族弟应三德。又因涉案应氏族人为数太多,西日雍不得不诛灭了应氏一族。

沉思了一会儿,西日雍冷冷地道:“封锁此事相关信息,不可泄露到宫里,违令者,诛九族!”

宦官告退后,西日雍只想安静地待一会儿,却偏不得安生。

“陛下……”田胖子在帐外喧哗,却很快没了声音。

西日雍只觉营帐内的气温陡然下降,一条白影已进入视线,梨迦穆剑指田胖子,面向西日雍,极冷淡地道:“叫他们都退下!”

西日雍情知万福陪玄浩回京,此刻的础海营地没有一人是梨迦穆的对手,留下田胖子等人看着也碍眼,便依了梨迦穆。

“皇兄,请收回成命,停止攻打瑞安。”梨迦穆收剑行礼道。

西日雍轻声叹道:“朕有多少年没听你喊一声皇兄了。”

“皇兄!这么多年我始终记得你的好,当年没有人瞧得起我这个瑞安公主所生的皇子,只有皇兄你真心待我……”

“一半的瑞安王族血统,就让你忘了过往,前来行刺朕吗?”西日雍打断道。

梨迦穆凝视了他片刻,冷冷地道:“陛下,请你收回你那不切实际的梦想,即便你灭了瑞安,也不会青史流芳!”

西日雍轻笑出声,“在你心里,朕就是如此可笑之人吗?”

“陛下,你很清楚,我并不想对你拔剑相向。若非你兵临城下,这辈子我根本不想再见到你。”

西日雍的面色阴沉起来,“穆,朕也不想见你!你总是坏朕的事,朕一直忍让你、一直不愿治你的罪,可你呢?”

“闲话少说,你到底退不退兵?”

西日雍眯起了眼睛,“不退你就真对我拔剑?”他很清楚,相比刺杀自己,梨迦穆更想要的是他放弃攻打瑞安。

梨迦穆握紧了手中的青冥剑,不到最后,他还真不想行刺西日雍。

“缮滑圣地那一剑委实犀利,前几日朕去看了,就算称你为‘天下第一剑’也不托大!”西日雍瞟了眼青冥剑,轻飘飘地道,“如果你此刻能施展出那样的剑法,朕就引颈受戮,你能吗?”

梨迦穆紧盯着他的眼睛,丝毫不敢懈怠,大杲之帝历来没有一个是修为低微的,西日雍也不例外。

“你不能吧?”西日雍又轻笑了起来,“那种剑法你这一生只能使出一次,而你唯一的一次贡献给了大杲圣地——你憎恨却又无法毁灭的地方。”

“你说得不错,此刻我使不出来!”梨迦穆冷冷地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来日我的弟子必然能胜过我,她没有我身份的约束,定然会将缮滑一劈为二。”

西日雍大笑起来,“你的弟子?小团圆?哈哈!”笑罢,他残酷地道,“朕的儿子玩腻了她,然后一刀捅进了她的心房,就在你一剑斩出的缺口前,把她推下去祭奠圣地了。”

梨迦穆清秀无匹的面容没有一丝变化,但这个长年没有太多表情的男子,眸光却如出鞘之剑,“你亲眼见到她的尸首了?你确定她死得不能再死了?你错了,陛下,就让我告诉你,我那个弟子是个什么德行的家伙。她才五岁的时候,我就每天逼着她攀爬翡翠玦,并且从来不用管她的死活,她几乎每次都从山崖上滚落,可次次都没死成。到她十岁的时候,我每天要她与我对剑,次次把她打伤后从山崖上推落下去,可她依旧是次次都没死成。要说我这个弟子有什么旁人不可及之处,不是才智,也不是武学天分,而是她顽强的生命力。无论受多重的伤,无论身陷多危险的境地,她总能活下来。”

西日雍微微变色。

梨迦穆冰冷地道:“天下奇毒幽欢没能要了她的性命,那些武圣最多只能令她负伤,所以你高兴得太早了,那家伙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死不了!”

西日雍沉下了脸。

梨迦穆忽然意识到他再这样说下去,唯有杀了雍帝,大杲才可能退兵。然而当梨迦穆缓和了神色,想要再次说服西日雍时,西日雍却萌生了杀意,营帐里猛然充斥起狂涛怒浪般的气力。梨迦穆蹙眉,他怎么也想不到,西日雍的修为竟在万福之上。

“你要打,便打!”西日雍阴沉地道。

青冥剑轻吟一声,如同梨迦穆的回答。

令狐团圆猛地从炕上坐起,只见屋子里热气蒸腾,炉子上正煎着草药,人却一个没有。她想喊,张开嘴却不知该喊谁,好不容易想到个词,又惊觉嗓子似被堵住了,什么音都发不出来,她无奈地又倒回炕上。

那晚被西日玄浩推下去后,血染了那件衣裳,她这才知道那件衣裳的秘密——只要用鲜血就能显示出完整的《天一诀》!比起昌帝玩四瓣梅花匕首,怀梦和尚也不遑多让。

天地无穷,人命有时,进修内者,失之不惧……当她快要被冻死之际,正是《天一诀》的《无解篇》,在脑海中不断循环反复。因为不畏惧失去,所以就不会失去吗?她无数次问自己——不能失去,不能失去,不能失去吗?《无解篇》不断重复着,交叠回荡,最后炸麻了她的脑壳。冰冷的天地突然完全黑了,她的世界安静了下来。

不能失去!一股热流从身心深处涌现,汩汩流淌过四肢百骸,带来丝丝暖意。那个时候的令狐团圆很想号啕大哭,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无论谁的怀抱,无缺的或是玄浩的,又或是微之的,而正是这个念头让她痛彻心扉。

一个都不想失去,那可能吗?这个念头本身就是自私又可耻的,可它却真实又炽热地存在着。为什么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必须从一而终?凭什么她只能投入一个怀抱,而要痛苦地失去其他的?

她的痛苦直到听到了一个声音才戛然而止,“我自从在香江遇到她后,才知晓这世间还有那样的女子,她是那么耀眼,又是那么有趣……杜四,你不知道,当我知道她就是令狐团圆的时候,有多么高兴,又有多么无奈……我很羡慕她,能随心所欲,不理会外人的看法,只做一个真性情的人。”

那人竟然跳了下来,那一刻,令狐团圆虽不能动弹,却感到她的世界崩塌了。

潘微之一走进木屋,就从令狐团圆的呼吸上判断出她已然苏醒。于是,他以一贯的清冷声调对她道:“我知道你醒了,醒了就要听话。”令狐团圆保持沉默,他顿了顿后又道,“从今日起,你的命是我的!”

见令狐团圆睫毛颤动,潘微之不禁哑然失笑,“已经醒了就不要装睡,你都躺了一整天了,该起来动动了。”

令狐团圆嘤咛一声,乖巧地睁开眼睛,然而眼前所见却令她方寸大乱——潘微之依然温润如玉,双鬓却已灰白。

“你的头发……”令狐团圆撑坐起来,潘微之上前扶她,她便紧抓住他的衣袖,“怎么会这样?”

潘微之却避之不答,轻轻抽出衣袖道:“你该吃药了。对了,这次倒算是因祸得福,你体内淤塞的脉络……”他忽然无法言语,只因她紧紧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胸前,身子不住地轻颤。潘微之迟疑了片刻,终究抱住她的肩,轻轻拍打着道,“你知道的,我可不太会哄人……你别难过了,那一刀他也是没办法的。”

她哽咽道:“别说了!”他总说别人的好,可曾想过他自己?

潘微之同样心绪慌乱,他见过英武的她、淘气的她、聪明绝顶的她、决绝果敢的她,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

接下去的两天,令狐团圆虽然身子渐好,人却总是无精打采的,经常抱膝蹲在火炉边,双眼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潘微之也不与她多话,很多事儿只有她自己想通了才行。只有四月兴高采烈地,只要和他们在一起他就很开心。

这一日,令狐团圆忽然在屋子里团团转,潘微之被她转得头晕,便出声问她怎么了,她只说了一个字:“剑!”

原来她身子刚有好转,手就开始痒了,偏偏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就是找不着一把剑。天音剑落在缮滑,而四月带她与潘微之出来,也没顺手牵羊一把剑。

潘微之给不了,只得软言相劝,说是过几日离开这里,另给她寻把好剑。令狐团圆呆了呆后,回过神来,“这儿离缮滑很近?”潘微之点头,她却道,“不好,我们得尽快离开此地。”

“应该无碍吧?陛下此刻正在础海攻打瑞安,暂时顾不了这儿。”

令狐团圆摸着额头道:“我一想到这儿就在缮滑边上,心头就慌……总觉得还会有什么事儿。”

“既然你如此不放心,那等杜四回来,我们就走吧。”

两人刚收拾完毕,四月就狩猎回来了。然而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肩上还背着一个人。

“师父!”令狐团圆大惊失色。

四月放下了梨迦穆,只见他状若死人,青紫的脸似雕塑,身子僵冷,一手却紧握着青冥剑。

潘微之上前为其诊治,连下数针后,潘微之沉声道:“他受了极重的内伤,仗着修为浑厚才撑了下来。不过即便眼下救了回来,恐怕也时日无多。”

“怎么会这样?谁能将他伤成这样?”令狐团圆焦虑不安地道。

四月道:“我在半路上发现他的时候,他还能说话。”

“他说了什么?”

“他在喊你的名字,然后是陛下,接着他笑了一声……”

“这怎么可能?”令狐团圆打死都不信她那冰山般的业师会笑。

潘微之沉吟道:“说明那个时候他已经处于弥留之际,若非四月脚力够快,送到我们这儿的就是他的尸体了。”

“不管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令狐团圆再次提出。

“不行!”潘微之当即道,“你师父伤得太重,只怕一挪动就得死在路上。”

“这该怎么办?”四月急问。

正当三人犹豫不决时,梨迦穆却醒了,“我……我要回……回……”

“师父你说什么?要回哪里去?”

“缮……滑。”

令狐团圆怎么也想不到,她的业师居然死也要死在缮滑。

“不准去!”潘微之斩钉截铁地拒绝,“你如今只能留在这儿。”

梨迦穆再无力气说话,只能直直地盯着令狐团圆。

“师父……听微之的吧,他是医师,医师说的话你不能不听。”令狐团圆搜肠刮肚,翻出一句医者为大的话,然后再不敢看梨迦穆的脸。

梨迦穆被留了下来,潘微之多了位病患。四人又住了段时间,期间有官吏携军士前来盘查,被早有准备的潘微之应付了过去,他学自苏信的易容术已有长进,再不似过去的粗糙。

等到梨迦穆能起身,四月便前往就近的城镇寻找马车。只是梨迦穆虽能走动,却每日与令狐团圆一样,蹲在炉子旁发呆。身为医师的潘微之清楚,这两人是各有心病,这病已经超出了他能医治的范围,潘微之不得不时常没话找话,期望可以解开他们的心结,“这屋子有些年头了,不过当初搭建用的木头好,至今还能住人。以前也不知道是谁住过,边上有两座土坟,看着也有些年头了。”

当潘微之无意间说了这几句后,一直没有反应的梨迦穆却开口了,“坟里头,一个是人,一个是马。”

“啊?”

梨迦穆盯着炉火又道:“住过的人是贞武,死的人是她的朋友——一个细作。那马也是贞武的,她骑着它来到这儿,马老了就死了。人总归是要死的,和马一样,我死之后,也把我埋在这儿。”

“师父!”令狐团圆立刻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觉得你怪里怪气的?”

梨迦穆不看她,手掌却一展,将一直握着不放的青冥剑递给了她,“给你了,不过得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

“等你剑道大成,帮我一剑劈开缮滑。”

“一剑劈开缮滑?”令狐团圆顿时联想起造成缮滑缺口的那一剑,“你去劈过了?”

梨迦穆忽然笑了,对着炉中跳跃的火苗,笑得令人发憷。他本就容貌不似凡人,这一笑起来,更叫人如坠云雾,“即便还能施展那样的剑,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人是谁?是谁伤的你?”

“我的皇兄——西日雍。”梨迦穆的脸上不见丝毫沮丧,反而有丝丝甜意。

“师父,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令狐团圆连忙去摇他的身子。

梨迦穆被她摇了两下,摆摆手道:“可是我赢了。”

令狐团圆与潘微之都听不懂他的话,只是担忧地凝视着他。

“我也没有别人可说了,那就说给你俩听。”梨迦穆带着一抹极淡的笑,缓缓地道,“很多年前,我与西日雍、楚长卿同时邂逅了一个人,又先后对那人心仪。我们三个人呐,有不择手段的、有若即若离的,还有不懂得争取的,可最后她却一个都没嫁,她嫁给了别人。”

令狐团圆马上意识到,他说的是叶凤瑶。

梨迦穆瞥了潘微之一眼,又继续道:“那时候的我就和潘医师一样,只会等待,也只有等待……”

令狐团圆只觉得脸上一热,有心阻止梨迦穆继续说下去,却又不忍心打断他的回忆。

“西日雍确实卑鄙,他奸污了她,可是西日雍又很可怜,因为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那日我在营帐里拼着重伤刺了西日雍一剑,然后我们躺了很久,他终于跟我说了实话,他是借我的名义邀她入的宫。”梨迦穆淡淡的笑容渐渐沉重,直至再也寻不到一丝笑意,“团圆,你莫学她,她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如何拒绝别人。你若真心待潘医师,就不要叫他等;你若还惦记无缺,就得变得更强;至于玄浩,最好不要太喜欢!”

令狐团圆不禁动容。

“我累了,管不了你那么多……团圆呐,记得帮我劈开缮滑。”

令狐团圆点头,他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令狐团圆等了许久,才惊觉他已离世,原来他伤重难治,前面说话不过是回光返照。

潘微之按住了她颤抖的肩膀,本来没有哭出来的她,立刻投入他的怀抱号啕大哭起来。

木屋旁多了座新坟,令狐团圆在坟前伫立了良久,才随潘微之上了马车。简陋的车厢里,她只端坐了片刻,就一头倒在了潘微之的膝上。

“小时候我很怕他,他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人都凶,每回都把我练得死去活来。后来长大了点,我才不再畏惧,方知他用心良苦,他待我的好,就是他的严厉、他的狠。当他把细水给无缺的时候,他就知道我不是叶凤瑶的孩子,可他依然传我衣钵。我亲手杀了他的妹子,他嘴上说是留给我杀的,心底却是愁苦无比,这才有了寂灭七剑。他其实是个很好的师父,没有他的教诲,也就没有今日的我……”

令狐团圆说不下去了,只因潘微之轻抚着她的脸颊,一股热流瞬间涌出心房,她不禁抓住他的手,在散发药香的指间轻轻一啄,随即,潘微之的身子一颤,连带她也颤了起来,潘微之慢慢地将她扶起,抱在怀中与她耳鬓厮磨。这是他倾尽心血、誓不言悔的女子,也是他生死相随、殚精竭虑的女子,这一刻与她相拥,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冲破心房。与往日的拥抱不同,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不同,此刻的她,心里只有他一人。

情不自禁中,他主动亲吻了她,这一吻如此绵长,仿佛带着他们漫步岁月的风尘,又似越过飘浮天际的层层云朵。而她也首次体会到,关乎情爱未必要如火如荼、未必要激烈缠绵,哪怕只是轻柔的拥吻,也可以令人堕入云海、忘却所有。

“我们成亲吧?”不知过了多久,潘微之温和地道。

令狐团圆只是抓紧他的肩膀,却不抬头看他。以前无缺和戚夫人都曾提议过,让她嫁给他,那时候她不肯,而现在他再次向她求婚。

“虽然对不起爷爷,就那么一走了之了,但我想我们成亲以后去看望下他,还有令狐大人和无缺。”潘微之极低地笑了,“悄悄地去看望他们,再偷偷地溜走,然后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住着不走了。”

令狐团圆的指头深陷进他的衣裳里,与世无争的日子、风平浪静的生活,连想一想都是奢侈的,这一点潘微之很难体会。自小她就背负着叶凤瑶之女的沉重压力,而今即便不是叶凤瑶的孩子,她也早已与西日皇族脱不开干系。她的业师是穆王爷,她的兄长是西日雍与叶凤瑶的儿子,她还有西日玄浩,就算她能放下他们,可他们会放过她吗?

潘微之注意到她并没有听进去,他轻叹一声再次抚摩了一下她的脸颊。令狐团圆仿佛被惊醒,直起身正视着潘微之,“我们成亲去!”

潘微之微笑而应,任由她又埋首在自己胸膛前,却不知那并非羞涩。

能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地相聚,令狐团圆很清楚,她若再对不起他,别说九泉之下的梨迦穆不会原谅她,就连她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马车颠簸地驰过荒凉的杲北野地,令狐团圆依偎在潘微之怀里,渐渐昏睡,四月赶着马车,时刻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空旷的野地过后是一片树林,无论是穿越林间的风声,还是空气里弥漫的味道,都提醒着他们此处的不安全性。当四月驾车进入林子的腹地时,惊变突起,无数支箭矢像撒下一张天罗地网,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地袭来,四月顾不上马匹,反手卸下马车的门板,而后跃起抵挡那些箭矢。

“公子小心!”

潘微之在车内听到这声吼,已然迟了,但他怀中的人一下被惊醒,反应却是神速。令狐团圆抄起青冥剑,一剑刺破车板,一手提起他,瞬间从车内钻到了车底。只闻箭矢噼噼啪啪密集袭来的声音,夹杂着四月以门板抵御的闷响,至于拉车的马,连嘶鸣声都未发出,便已万箭穿身而死。

令狐团圆与潘微之躲在车底,有箭从车板间隙破穿而至,都被青冥剑劈落。随着那被劈落的箭矢越来越多,堆积在两人周围,令狐团圆逐渐行动不便。她心中焦急,看那箭矢的样式分明是大杲军用之箭,西日雍必定是对她未死早有察觉,而他出动大批军士取她性命,箭矢一时半会儿还真停不下来。如今之计,恐怕只有叫四月装死,以他武圣的修为,若非顾及到她和潘微之,何需用门板挡箭?

令狐团圆刚要喊四月,箭雨却忽然疏了,很快便停了下来,只听四月在车顶上喊:“他们内讧了!”

令狐团圆从残破不堪的马车底部钻出,又挥剑斩开通路,拉出了潘微之,“他们怎么会内讧?”大杲军队威名赫赫,内讧这样的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果然,四月看清后又道:“我看错了,不是内讧,是另一批人帮了我们。”

“估摸是楚长卿的人。”令狐团圆很自然地爬上了潘微之的背,“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可是去哪儿?”四月担心没有马车,长途跋涉对还在疗伤的令狐团圆来说太吃力。

“鸿贤镇。”潘微之当机立断地道,“草原太空旷,很容易被发现,只有城镇适合藏匿,而且鸿贤镇离这儿不算远。”

“好。”四月拔腿就跑,潘微之背着令狐团圆紧随其后。

三人在经过混战的两军时,四月嫌潘微之的轻功太差,干脆抓了他的手肘,连带着令狐团圆,足点众军士的头肩冲了过去。

令狐团圆眼尖,在人堆里看到了田胖子正与一人激战,田胖子也看到了她,口型似在喊“郡主”。

深夜,鸿贤镇。

五山屏风墙和照墙之后,令狐团圆感叹道:“这个细作不知是被捉了还是跑了,倒留了处好居所给我们。”

潘微之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道:“我们还得好好合计一下,不然住在这儿还是会出事。”

“我让杜四去探听了,等他的消息吧。”令狐团圆咳了声,潘微之连忙搭她的手腕,她却抽得快,“我没事,就是路上赶得急,吃多了风。”

潘微之沉吟道:“你伤在肺,又加上以前身体损耗得太严重,需要好一段时间调理。”

两人说话间,四月从屋檐上跳了下来,“我打探清楚了,屋主回老家了,也没说要多久才回来。”

“好!”令狐团圆决定冒充屋主的亲戚暂住此宅。

“为何不去找老医师?”四月问道。

令狐团圆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成、不成、不成的,会连累他老人家的。”

潘微之在一旁笑道:“也不是完全行不通,今晚先在这儿落脚,明儿一早,我们三个易容之后再去便是了。有了老先生的照拂,在鸿贤镇才真正安全。”

令狐团圆也笑了,“你早有主意了,还非要我说,你这人哟!”潘微之刚要辩解,她却在他的肩上捶了一拳,道,“是了、是了,这是我们合计的,一起合计的。”

于是,潘微之便不说了,只是淡淡地笑着。看到这一幕,四月笑得合不上嘴。

础海营地,西日雍听着田守正的禀告。

“末将确认,明远郡主确实还活着,她与潘行医及楚将军以前的一个手下在一起。末将按陛下的旨意,不敢擅入遥光冰原,只在通往草原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可眼看就要得手,没想到楚将军的旧部杀出,阻挠了我军箭阵,令那三人趁机逃脱。末将办事不力,请陛下降罪。”

西日雍沉思道:“她死不死的,朕已然不关心了,你派人去查下穆的下落。”

田胖子犹豫许久,道:“那日穆王爷负伤而去,正是前往缮滑,没准和郡主见过面了。他受伤极重,今日没有和郡主同行,只怕凶多吉少……”

西日雍忽然捂口,猛烈地咳嗽起来。梨迦穆刺他的一剑,位置恰好与令狐团圆之伤一致。

“陛下请保重龙体!”

西日雍摊开手,只见掌心一摊殷红,血在手中,更是在心中。那一日,他到底还是告诉了迦穆,叶凤瑶喜欢的人,其实是他。

翌日上午,明媚的阳光倾洒院落,老医师再次见到了潘微之与令狐团圆,却已完全认不出两人,若非没有易容的四月在一旁介绍,他还真以为来了两个陌生人。

此次,潘微之不仅用易容术改变了两人的容貌,还以缩骨术更改了身高,他自己装扮成儒雅的中年男子并无稀奇,令狐团圆却被他扮成了一个极其美貌的女子,容貌与纳兰贵妃竟有七分相似。

老医师啧啧称奇,摸了下潘微之的脸庞,又触到他灰白的鬓角,“这是染的吗?”

潘微之没有正面作答,却道:“我们实在没有去处,这才又来叨扰老先生。”

老医师笑道:“何来叨扰之说?你来了,老朽欢迎之至。”

潘微之又简单地说了下他们的处境,老医师却不在乎,“老朽孑然一身,鳏夫老头儿一个,还怕什么麻烦?”说着说着,老医师不禁感叹起来,潘微之这才知晓,老医师乃“半路出家”,早年老医师的结发爱妻病重难治,又遇上庸医断送了性命,他这才激愤学的医术。

“你又是为何走上医道的呢?”老医师感叹完了问。

潘微之的目光不禁飘向了远处正在亭中吃茶的令狐团圆身上,老医师便捋须而乐,“老朽明白了。”

令狐团圆端坐在亭中,优雅地品着茶,仿佛很淑女,一旁的四月却忍俊不禁。原来她上半身的举止无可挑剔,下半身就不敢恭维了,她不仅跷着脚,脚还从绣鞋里钻了出来。

“很好笑吗?”令狐团圆问。

四月连忙把头一转,“今天天气真好啊!”

“原来你也会说笑话呀?”令狐团圆放下茶碗,轻声问,“他们找过你了吗?”

四月一怔,而后正色道:“是的。楚将军派了五月前来联络我,昨儿我去街上买易容所需之物,被五月盯上了。五月想要我带你去见楚将军,我没答应,我们便不欢而散了。”

令狐团圆想了想道:“若你再见着五月,就与他说,我与楚将军迟早都会见面的,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四月才应下,就察觉到有人来了,令狐团圆只见他身影一闪,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先生,老先生……”田胖子闯进院子就直嚷,“快随我去营地。”

“何事这么着急?没见我正在授课?”老医师灵机一动,将潘微之充作了他的门生。

“这位是?”

“在下古闲云,这位官爷有礼了。”潘微之运用气力,改变了他原本清雅的嗓音,平添了一股沧桑,正合他的外表。

“古先生你好。”田胖子完全没有认出潘微之,只是本能地扫过院子,当他看到亭中的令狐团圆时,却怔了怔。

“那是在下的内人。”潘微之介绍道。

“尊夫人的容貌与宫中某位贵妃颇为相似。”田胖子感叹了句,便又催促老医师随他走。

老医师交代了潘微之几句,田胖子却连古医师也一并请去了。

潘微之跟随田胖子进了础海营地,原来他是请老医师为西日雍诊治的。老医师号脉的时候,潘微之仔细地端详了西日雍一番,不禁心中感叹,同样伤在肺腑,那人早有起色,大杲的帝皇却伤势渐重。

老医师开药方之际,西日雍忽然与潘微之说起话来。其实潘微之在观察西日雍的时候,西日雍也注意到了他,无论潘微之如何易容,身为医师的风骨却是掩盖不住的。

“古医师,你既然师承杲北最著名的医师,想必医术也是十分精湛。”潘微之得体地谦逊了一句,西日雍又道,“近日大杲军队伤亡不断,老先生年事已高,朕不忍他拖着衰老身躯为国效力,而你年富力强,大杲正需要你这样的医师出力,不知你意下如何?”

潘微之哪里敢不从,当即谢恩应了。

他正要与老医师向西日雍告辞,忽有军士来报,“陛下,平山大捷,瑞安投降了!瑞安国主自尽,平山城已被我军占领。”

西日雍立刻站起身来,连道三声“好”。

“恭喜陛下!”众人均向西日雍贺喜。

西日雍难掩一脸喜色地道:“老先生与古医师,你们师徒一来,多日不破的平山城便告破。古医师,看来你注定与朕、与大杲军队有缘!”

潘微之心中有苦说不出,伴君如伴虎,他作为南越名门贵公子之时已深有体会,没想到当了古医师,还是一样被西日雍看中。

西日雍一高兴,气色就好了不少,当下逐一安排接手瑞安事项。老医师被送回,潘微之则被田胖子直接带去了伤患营。

潘微之一入大杲军营,就接连三天未归,令狐团圆实在放心不下,到底拿着换洗衣裳去了营地。

伤患营位于山脚下,足有数十座帐篷,只有重伤者才住在里头,帐外皆是断胳膊少腿的军士。令狐团圆一路寻着潘微之,一路感到触目惊心,也终于明白了潘微之为何不归——这里的伤兵太多,而他们的状况又太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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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士修炼,皆为长生,与天齐寿。只有不断的超越自我,锐意进取,才能达到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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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48世纪的顶级特工,她是另一个时空的温婉的女子。是命运,还是阴谋。相同的样貌不同的性格。是命运,还是阴谋他是末世的霸主,他是上天的宠儿。却唯独对她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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