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女校书
在韦将军身边处理公文,在满府文人墨客面前议论公务,年纪轻轻、资历尚浅的我需得小心翼翼,唯恐疏漏被人抓住把柄。
整个节度使府就我一个女子在做着校书的工作。白日公干时候,我身着素色衣裙,梳着简单的高云发髻,没有华丽的金钗首饰,简单清爽的装扮,为的是不让其他幕僚轻看我。女子特有的细致和婉约,让我渐渐在校书这个位置上得到了府中同僚的称赞,经我处理的公文很少出错,而且还颇具文采。从初入署府的有些厌烦公文写作,到熟悉和胜任公函的写作处理,我渐渐喜欢乐校书这个位置。公余时间,我整理了节度使署府收藏的诗词善本,《诗经》、《楚辞》、《汉魏乐府》,熟读了里面的许多诗文。
虽然校书在节度使署府是个小小职位,但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事情。公函的往来,案牍的劳形,男子世界中的稳重、效率和责任,这些让我感受到与从前不一样的自己。本朝的许多名臣都是从校书这个位置做起,才得以升迁。校书虽是个九品小官职位,但确实磨砺锻炼文人的好位置。在这个位置做事,
这日,我正在书写对简州军报公函的批阅公函。上次曾经赴简州陪同大帅视察军务,对那里管事的郭刺史印象颇佳。郭刺史陈述简州因地处偏僻,气候寒冷,需要拨付专银为将士们添置今冬的御寒衣被,言语颇为恳切。我亦怜惜深处底层的军士,素日操练辛劳,战时为国捐躯。脑海里闪现的是郭刺史和将士们驻守简州的不易,于是提笔在公函上写道:“将士辛劳效朝廷,边境无扰百姓宁。寒冬腊月严寒苦,军衣军被保安心”。呈送给韦将军过目,他赞叹到,好一句将士辛劳报朝廷,韦某也是将士出身,怎不知军营之苦。今冬还需要多少补足多少,让郭刺史如数呈报上来”。
不日,郭刺史报来了军衣军被的数目,在公函中也回赠了我一首诗:“西川灵秀女校书,才学胆识人翘楚。忧心军务为百姓,扫眉男儿亦不如”。读了郭刺史的赞誉之诗,内心十分欢畅。原来,在大人们的心中,女子亦可以登堂入室,做男儿才能做的校书。不只是韦将军这样认为,郭刺史也这样认为。女子的才华不只是在花间月下吟诗作对,还可以上报朝廷,下抚百姓,做一番为国为民的事情。
我看得出,韦将军是真心赏识栽培我,不仅经常在公开场合赞许我。更是常带我外出,或是督查军务,或是宴请文臣。渐渐的,官场之中的奥秘我也知道了许多。但凡想来拜会韦将军帅而不得门路的人,都会先致信函给我,打探韦将军的心境,自然也附上一份厚礼。人人都知道,薛涛是帅府的第一校书,深受韦将军信任与重用。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凡经我手收受的礼物,我都如数上交到了将军府库房并登记入库。特别是简州刺史郭大人,对薛涛格外有情有义。不但书信频繁,每年都从简州寄来最好的蜜桔给我品尝。薛涛十分珍视和郭大人的这份情义。其实,薛涛珍惜的是外人对我文采韬略的尊重,并不十分看重钱财。如今,韦将军赏赐我的钗环衣物,足够我下辈子所用。也不要这些身外之物,辱没了我校书的声名。
坐在校书的位置上,最钦佩的就是前朝女官上官婉儿。婉儿犹如墨兰展开,清香徐来。能文善诗的婉儿,以出色的才能征服了则天皇帝。婉儿波澜不惊,位居宰相,胜过多少须眉男子。现在的我,虽不及婉儿十分之一,为西川第一人韦将军笔墨润色,处理政务,不就是西川的上官婉儿。因此上,在文字上我必须要以律己,不出任何差池。
韦将军自管理西川以来,实施了一系列新政,往日的萧条一扫二区,西川日渐繁盛起来,但西川南边的吐蕃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吐蕃人时不时来骚扰西川,三天一小打,半月一围攻,让韦将军很是心烦。事事强势的韦将军,卧榻之测岂容他人酣睡和打扰。吐蕃不出不快,只等时机。
贞元五年,韦将军派遣心腹大将王有道挑选精兵进入吐蕃境内,和东蛮一起,在从前巂州的台登北谷将吐蕃的青海、腊城两节都打得大败,斩杀二千人,生擒笼官四十五人,那投身崖下深谷而死的不计其数。吐蕃将领乞臧遮遮是吐蕃的一员勇将,长期成为边患,自从擒住乞臧遮遮之后,吐蕃的城邑栅寨没有不投降的。韦帅在上任西川节度使五年后打了一个漂亮仗,俘获了吐蕃军士,收复了松洲等城池。韦将军因战功而被加授吏部尚书。来拜会大帅的宾客络绎不绝。英雄归来,剑南道一片庆贺之声。节度使府邸通宵达旦,载歌载舞庆贺。
韦将军写下了一封奏折给朝廷,将战士们前线浴血奋战的情形表达在奏折中,差人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一时间,军功战绩、美酒佳肴,韦将军心情大好。王有道将军等一干功臣立于厅堂前,与韦将军共饮杯中酒,畅快的吃着盘中的佳肴美味。刘辟等心腹大将也围坐在堂前,喧哗之声不绝于耳,喜庆热闹的场面从来还没有这样过。
席间,歌颂韦将军的《南诏奉圣乐》奏演。龟兹部,大鼓部,胡部,军乐部,羯鼓,腰鼓,横笛,短箫,方响等三十种乐器,阵营宏伟,气势恢宏。佐以舞者,手执羽毛,四人一列,变幻出“南,诏,奉,圣,乐”五个大字,夹着变换衣饰,把欢乐气氛推向高潮。
“洪度,以卿之才侍奉我左右,我当不负卿之才华,定当奏请朝廷请封校书一职,堂堂正正当一名朝廷命官!”韦将军在酒宴上一时兴起,端起酒杯,对着众位将领大声说到。得胜归来的韦将军,信心满满,觉得这点事情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按照他如今的贡献功勋,只要他上报申请,皇上肯定会应允。
说着无意,听着有心,我还在站在一旁发着呆,人群中的萧秘书立马反应过来当众大声说到:
“我等恭喜将军立下赫赫战功,恭喜韦将军慧眼识人。西川出了位女校书,这是我西川文治武功的表现。洪度,还不快下跪谢韦将军大恩”。
我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韦将军说话可当真?这女校书可是当今朝廷的第一遭。当朝很多大人都是从校书这个位置做起,做到人丞之巅。虽然目前只是一个小官职,但前途自然不容小觑。
萧秘书话音刚落,身边围绕的王有道将军等率领将士便知趣的一起高呼道:
“韦将军英明,率领大军攻破吐蕃,收复城池。我等恭喜韦将军,也恭喜薛校书”。
一时间,我居然忍不住欢喜的喜极而泣,我真的可以当女校书了,而且是朝廷将认定的校书。自己多年的付出和不俗的才能,能和男人们比肩,能做男人做的事情,这只有在大唐这个开明的时代才可以,也只有遇到韦将军的提携才可以。虽然朝廷上也有象上官婉儿一样的女官,但在西川得到认可的,唯我薛涛一人。爹爹呀爹爹,可惜你离去太早,泉下有知,当为女儿骄傲与开心。当日你曾说涛儿有才华,不似普通人家的小闺女。而今,女儿就要成为朝廷正式任命的女校书了。爹爹啊爹爹,若你泉下有知,当含笑欣慰。
“薛涛多谢韦将军栽培,愿为西川幕府鞠躬尽瘁,竭尽所能报效朝廷!”我上前深施一礼,内心象开放了一朵芙蓉花。看着酒宴之上韦将军得意洋洋的神情,众位将士豪气冲天的神气,我觉得和英雄们同朝共事无上荣光。
“我等恭喜韦将军,得胜凯旋,又增添有才之人。真乃我西川福气也”。文昌也在人群中大声说话,看得出来他有多么想我早日得到升迁。文昌早就升任校书了,他岂不知道我的能力也可以早就升任校书这个职位。
“将军,今夜得胜归来,文臣武将个个神勇英明,真是韦将军的英明啊!”王有道将军也不忘再次呼应文昌的夸赞,他与文昌素日交好,当然知道文昌对我的特殊感觉。
就在众人觥筹交错之时,我离开了大厅,跑到小花园,眼泪象断线的珍珠一样,扑簌而出。想着以后有了校书的身份,不用再小心翼翼,不用再如履薄冰,心中好象铺开了锦绣一般敞亮。
“洪度姐姐,恭喜你!若得朝廷封赠,就是实至名归的女校书啊”,黑暗中,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兀自高兴,完全忘了宴会上还在闹腾的人们。来的正是文昌,不知何故,他也离开了大厅。
“文昌,让你见笑了。你还不明白我,我的喜怒皆在脸上”我用手抹了一下眼泪,挤出了一抹微笑。
“傻姐姐,这是你应该得到的,你现在批阅公文和书写公函做得比我都好呢。论才学,你不在须眉男子之下;论忠心,谁不知你为朝廷做事的态度”。文昌递给我一块手帕,永远是那么贴心和细致。今夜,文昌着了一身松绿色袍衣,越发显得清秀和儒雅。眉目中满是殷殷关切之意,看得出他是真的关心我。
“不知怎么,今夜特别想哭,许是平日当校书太辛苦,也太谨慎。每日里校阅公文还真是如履薄冰呢,不敢出任何差池”。我又忍不住边抹泪边说。
“洪度姐姐,你天资聪慧,可惜不是男儿之身,多少男儿也不如你有文采,有韧性,我...,我....”。文昌前面几句说得真切动人,后面却结结巴巴,不知所云。今夜文昌似乎有些反常,一改平时不多言语的习惯,话语特别多起来。
“文昌,我没有你夸得那么好,我…….”。我特别激动,和文昌好久没有这样说话了,今夜说话真是暖心。溶溶的月色,润润的花香,夜色如水,温柔多情。
“洪度姐姐,若你真封了校书,不知将来有何打算?是否永远侍奉在将军跟前。还是另谋其他?”文昌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我还没有细想”。平素我也问过自己,将来我可以做什么?如果离开韦将军,我还是那个洪度吗?韦将军会放开我吗?
“洪度,我知道你心高、才高,所以一般人你看不上,也不会轻易唱和,难得有心人”。文昌今夜絮絮叨叨,不知道要说什么。
“若你有时间,可否我俩明日一起出游浣花溪,也当是给自己放假。将军刚率兵回府,这几日也需要休息,暂时不会处理公文”。文昌忽然邀约我出游,一时让我意外,他难道真不知道韦帅其实很不愿意我们在一起。
“洪度校书,原来你躲在这里和段校书说话,将军请你即刻去大厅”。将军身边的心腹判官刘辟找到了在花园中的我,气喘吁吁说到。胖人说话就是气喘,尤其这刘辟。人未到,喘先到。看到他面露不悦的对着我,一时间不知道大帅在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去回禀将军,我即刻到来”。我还没有回答文昌的邀请,因为我知道,我永远只能属于韦将军,自从那夜在营地之后,我就看懂也看穿了他的真面目。韦将军是个霸道的男人,喜怒无常,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不屈从与他。
“下官劝薛校书即刻返回大厅,莫要误了将军的安排。段校书,要说话也不要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刘辟面露不悦,高声嚷嚷。
“请刘判官先行返回,薛涛即刻就来”。我知道文昌还有体己话没有说话,不愿意刘辟继续留此地。
“洪度姐姐,真心为你高兴,这几年小弟与洪度姐姐共事,我算是服气了你的才华”。见刘辟走远,文昌继续絮絮叨叨,话特别的多。就是没有切中要点,令人有些不满意。
“文昌,我真的没有你说得那么好,真的没有”。我不知道文昌今夜情绪为何这样反常,他真是个书呆子呀,年纪又还小,看不懂别人的难处和心思。
“洪度,整个将军府,我就最佩服你,博学,有才华,还那么.......”。没等他说出后面的几句重要话语,我赶忙施礼到:“文昌,咱们说话还有的是机会,今夜庆功宴,不能停留在外太久,我先回厅内,你随后也来”。
说罢,我急急提步,穿过回廊,我看见文昌仍然立在花架下,痴痴的站立着。那欲言又止的神情,还有没有说得出口的那一句话。文昌啊文昌,你我同在将军手下共事,是幸运,还是不幸运,我此刻无法说清楚。
第十二节罚松洲
犹如跌倒谷底,不知道该如何描绘此刻悲愤难平的心情。
昨夜庆功宴上,韦将军亲口当着众将士承诺奏请朝廷封我为校书,今日,我却得知他并没有信守诺言,而是将我的名字从上奏朝廷功臣的名单中划掉了。
原来上报朝廷的奏折写好了,功臣的名单也列入了里面,可是最后梳理奏折时候,帅府的高参们却发生了分歧。
那位年老眼花的掌书记柳直询说,“韦将军啊,您也要好好想想啊。皇上看到这样的奏折,会怎样想啊。薛涛再好也乃一介女流,不堪此任啊。将军正值英年,前程似锦,若如此,岂不是昭告天下蜀中无人了竟要靠女子来参政吗”“。
“将军啊,昔日杨贵妃误国导致安史之乱,女子可不能干政,大帅您要三思啊,前车之鉴在此,我西川乃是朝廷重要门户,将军要为自己前程着想啊”。那个韦将军身边的判官刘辟,一贯看我不顺眼。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和老臣们一唱一和的附和起来。刘辟素日就和手下一团人对我指指点点,对韦将军虽然表面恭敬,内心却打着自己的算盘。
听文昌说起这些,我更愤愤不平。原来,韦将军说话不算数?还是酒后胡言乱语?校书郎,一个九品的秘书职位,真就只是一个梦吗?原来,我在大家心中,仍然不过就是一个花瓶,只供欣赏,没有才干?原来,韦将军这么在乎别人心目中的我,而没有自己的判断?
“洪度,这校书一职虽好但也无妨,何苦自己伤心了,走吧,今日随我去浣花溪游玩,权当散散心去”。文昌似乎早已看懂了这些,仍然不死心在邀约我。
“不,我不想去,我只想去问韦将军,到底想不想让我再做校书一职”。我闷心堵心,不想出门去散心。
“洪度,这会韦将军肯定不会见你,这会还在气头上,见面了更容易生气,言语也不好沟通”。文昌继续劝我。“等明天,好吗,大家情绪都冷静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没有一丝回旋余地,此刻不要撞在门框上”
我被文昌劝得烦了,不想再反驳,索性说:“好吧,干脆今夜不归,住在浣花溪畔,也好过天天在这里闷头校书”。
这一天,浣花溪畔的海棠开得真好,繁华树树如粉似霞,如浓云盖满了树冠。浣花溪水真是清澈,水中的鱼儿在自由穿梭着。可是我的眼里心里都没有花也没有水,只有对命运不公的失望和愤懑。这一夜,文昌陪我饮了许多酒,我边饮边苦笑,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入眠。梦中,我听见爹爹的声音:“涛儿,可记得家里的梧桐树,正枝繁叶茂呢,涛儿…….”。
我终于卧倒了,哭出了声音,内心本就是一小女子,想依靠自己的才学立足,不想一辈子当韦将军的孔雀,可是现实呢,残酷得你没法清醒与冷静。以为自己是靠才学,原来还是要靠颜值。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结果还是一模一样。在节度使署府学了许多,做了许多,论业绩和实力,哪里就做不得校书呢。比起其他校书,我自认为才能高出一头。结果是一场闹剧,成为别人的笑柄和谈资。
万里桥边的富春酒坊,本就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剑南烧酒摆满了酒坛中,四处坐满了喝酒划拳的人。喝酒吧,喝酒吧,喝醉了,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我不记得是怎么被文昌劝抚的,也不记得文昌如何将我扶上床榻,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饮了这么多的酒,只记得是和文昌一同出的署府,并未有其他人同行。
次日清晨,酒气消散的我与文昌与我返回节度使署府。一进门,顿时感到气氛肃杀。文昌先回到他办公所去见萧秘书,我却没有那么幸运。刚入卧房准备换装,就有府内仆妇来传:“薛姑娘回来了满?韦将军差人传话在偏殿要见薛姑娘”。
心里的气还没有消失,这么快又要见面,很是烦恼。我没有来得及梳洗,身着男装就直接去了偏殿。
一进门,就看见韦将军严肃的神色,和肃杀的神情:“洪度,听闻得你昨夜一夜未回府,可是没有和我告假?怎么,今日竟身着男装,这是要去骑马还是作甚?”
“韦将军,我还不是校书,只是曾在乐坊弹琵琶的歌姬,不幸进入署府承蒙将军错爱”。我咄咄逼人,眼神不屑,以为韦将军会向素日那般安慰和哄劝于我。
“洪度,难道你以为我不想奏请朝廷,可是老臣们不依呀。这大唐自开朝以来,还没有出过女校书呢”。韦将军的解释多么苍白无力。
大唐不是出了则天女皇帝和上官婉儿女宰相吗,怎就不能出个女校书呢。还是韦将军自己不够坚定,不愿意为我扫了和西川老臣的情面吧。明里大家都知道将军器重甚至偏心我,暗里也猜测得到将军与我的关系非同一般。越是这样,他们越不愿我立于朝堂,更愿意将军金屋藏娇吧。兴许就觉得我薛涛根本没有真才实学,是将军偏信于我,是文昌左右帮我。不就是个花瓶摆设吗,还就真想得到朝廷的任命了。何况我还在乐坊中呆了两年,这两年的经历谁也说不清道不明,如今我也没有脱离乐籍,这样的女子就更不能得到朝廷的认可了。
见将军也不来真心劝我,心中更是有了脾气,我任性的喊道:“将军,还是放我走吧,我回乐坊,再也不会在署府辱没将军,也不妨碍同僚们职位升迁”我自己也没料到自己居然这么大的脾气。
“洪度呀,我素日待你不薄,凡你之所愿,我都愿意满足,只是这校书一职,真恐有难度”。韦将军今天觉得理亏,又补充了几句想劝住正在气头上的我。
“韦将军,是你选我入的府,是你庆功宴上亲口许诺我做校书,难道我说错了吗?还是我听错了?”听到韦将军说什么都愿意满足我,多么令人失望。虚言假意的话语,听来更让人心碎。
“洪度,不得无礼,这校书是朝廷官职,不是金钗步摇,可以随便与人”。韦将军情急之下,尽然说出金钗步摇之语,一下让我更加委屈。
“韦将军,我不是你的一只金钗,可以想要就插,不要就拔,金钗我可以还给你,请你放开我,还我自由之身”。说罢,我拂袖而去,不再想辩解。
回到卧房,心绪更加烦乱,更加添堵。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明日就称病不去校书,也乐得清闲。
玉柔姑姑见我卧床懒起,特意从小厨房做了银耳雪梨汤,亲自捧到我床前,柔声细语的劝道:“姑娘这是何苦,退一步海阔天空,耳根子也清净了。自己伤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来,一天没进水米,喝一口甜汤养养神气”。
见我仍然不说话,玉柔索性拿起汤勺,将一口递到我嘴边。“好歹吃一口,来日方长,姑娘总是有机会的。姑娘性子也太直白了,这样只会伤了自己,也伤了韦将军。姑娘啊,你听老奴一句,消消气,这校书之名没有那么重要,姑娘自己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难得玉柔姑姑一片真心待我,此刻除了她,每人愿意来当出头鸟劝我。她说的不无道理,来日方长,我何必如此纠结,如此生气。
吸了一口甜汤入喉,感觉怒气要消失了些,“姑娘这就对了,今天好生休息,明日再做打算,老奴愿姑娘不再与将军置气”。玉柔姑姑一脸温柔的望着我,眼里满是关切。
“姑姑,真就是我错了?众人都觉得是我在胡闹?”我靠在床榻上,有气无力的问道。
“姑娘,不要问对错。姑娘心如明镜台,岂会被尘埃所误”。玉柔劝说道。
“心如明镜台,何事惹尘埃?”我若有所思的念叨了一句。
“姑娘且安下心,奴婢在将军府久了,见惯了起起落落”。玉柔收拾了汤碗,起身想我告辞。
只是第二日,第三日,奇怪,韦将军并没有来人差遣与我。文昌也没有向往常一样来探望我,一时间,我有点懵懂了,署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连玉柔姑姑,除了送醪糟甜汤来看我一次后,这几日也没有来问候,一时间我竟然成了孤家寡人般。
正在闷睡中,文昌托人从门缝给我递了个纸条,“将军震怒,速去赔罪”。
我还没有完全消气上,这会还让我速去给韦将军帅赔罪,岂不是强人所难。
迟迟躲在卧房不愿出门,又是一日。文昌急急赶来,说到;“洪度,大事不好,有人参了你一本,说你背着将军收受贿赂,要将军处置你”。
“是谁恶人先告状?是谁言语如此无状?”我愤愤到不平的说到。
“还不是刘辟,素日他就与你不和,这下正是他检举你”,文昌很是担心,知道这判官刘辟刘心思诡异,看眼里满是焦急就知道文昌的心思。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我心想,韦将军不过一时在气头上,气消了自然会转圜。
是夜,我依旧幻想,明日韦将军肯定会亲自差人来请我,让我陪在他身边继续校书,因为他习惯了我处理公文,离不开我。
次日一早,韦将军倒是真差人来叫我了,不过不是到他书房,而是在府内议事大厅,众大人齐齐站立,唯独缺了萧祜和段文昌。
“大胆薛涛,无视韦帅,擅自做主,收受贿赂,言行无状,败坏节度使府邸风气”。
刘辟今天打扮怪异,一身暗红色戎装,还那一脸的骄纵,终于找到了爆发口。韦将军坐在厅中,面无表情,只等我开口说话:
“刘判官,薛涛行正影直,没有收受贿赂,来往礼物全部系数上交了署府。若列为以为我不配做校书,尽可直言,不必如此诋毁于我”。
“大胆薛涛,难道我等还会诬陷与你不成。素日韦将军器重与你,谁知你不懂知恩图报,行为不检点,夜不归宿,可有此事”。刘辟等一团人不依不饶,相互附和。大厅上一干老臣,听闻我生活不检点,更是一片嗡嗡声议论纷纷。那位年老的掌书记柳直询更是出言不逊的说到:
“我等帅府幕僚皆是精勤恭检,克己奉公,不知道还不是女校书的薛涛姑娘究竟何德何能,能够坐在将军身边,还可以夜不归宿,我等盼将军肃清署府风气,不能同流合污”。
“我不是夜不归宿,我是与……”。刚想说是与文昌同游浣花溪,并夜宿在溪畔客栈,但一抬头人群中并没有文昌,也没有萧秘书,顿时我明白了。
“刘判官,你不得胡言,我并未与人不检点”我为自己辩解。
“身为节度使府邸校书,却夜不归宿,此乃何种行为?听闻平日经常与男子夜饮,尤其在韦将军吐蕃督战期间,你夜夜笙歌还不知羞耻。这里要检举你的信函,还不承认吗?你不就是乐坊歌姬与人游乐成性吗,怎会有清白名声”。刘辟还在喋喋不休,说话的口气象把刀子要杀死人。他素日就忌讳我是乐坊歌姬,辱没了节度使府邸名声,今日有个机会申诉,更是不依不饶。
“刘判官所言极是,老夫等早有耳闻,今日便是实证!”柳书记等一干年老昏庸的门客更是蠢蠢欲动,早就预谋置我于死地。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今日如同众人约定好,一起倒戈向我。
“薛涛,你意欲何为,老夫难道没有告诫过你吗要洁身自好?”韦将军今日公事公办的样子,很是肃杀,坐在厅中的高椅上,一副高不可攀的神情。
“韦将军若不信薛涛,我不当这个校书亦可,只是不要诋毁我人品,薛涛从未与他人不检点”。我咄咄逼人,心里愤懑是韦将军你夺走了我的一切,你都知道当日我是清白之身,还在这里斥责我不检点。若论不检点,将军你才是一等一的不检点。
议事厅内,众人议论纷纷,没了萧秘书,没了文昌,竟然没有人为我求情,我亦倔强不肯服软。刘辟等一干人,领头说到:
“韦将军,我等执有薛涛私自受贿和生活不检点证据,薛涛本乃乐坊歌姬,有辱将军清誉,将军切莫心软。将军的清誉比什么都重要,我等誓死效忠将军,岂容有人玷污将军名声”
“韦将军,老臣等不甘受辱,与一妇人同为阁僚,请韦将军明鉴啊!”柳书记等一干老臣不遗余力的附和着。
见我不肯低头,眼神又倔强,众人添油加醋在诉说我平日工作中的缺陷,一时间我仿佛成了个不懂礼数、任意妄为的女子。
“薛涛,可还有什么话语要辩解?乐坊歌姬就是乐坊歌姬”。人群中,刘辟从鼻腔中冷冷的哼出一句。
“乐坊歌姬又如何,我靠自己的本事行事,怎见得有些人道貌岸然,言行不一”。我铿锵有力的脱口而出。岂不知这句话一出,令坐在大堂上的韦将军神色大变,眼中喷出了火焰。这道貌岸然的词句,犹如一把刀子搁在他心上。多我这样才艺出众的女子,他想驾驭还真不好驾驭。我知道太多了,他怎能约束了我的心性。在大堂之上,弱女子竟然说他道貌岸然?真是一把利剑穿心而过啊。
“来人,即刻带薛涛上路松洲,没有调令,不得回来”。韦将军冷冷的丢下这几句话,立刻起身离座,头也不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