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国皇帝终究没有给燕青葶一个交代,或者说一个满意的交代。
登封二十七年冬,西北九堡之首的燕家堡遭夏国行刺,堡主燕青城身受重伤,堡夫人和幼子皆遇刺身亡,燕青城自身重伤之下仍率燕家族人奋勇抵抗,虽击退敌寇,但终由伤重不治而亡。
随后燕钺骑接到百骑司传来的联合围剿令,便以复仇之名与连横堡、烈虢堡联合围追堵截刺客,在两国边境交界处与夏国接应军队爆发战斗,双方各有胜负。
但夏国势大,不久后平皇为避免战事扩大,就下令撤回三堡联合军队,夏皇默契收兵,此事不了了之。
燕家堡由于嫡系无后,旁系长老燕刁风被推举为族长,请求平皇任命后继任堡主之位。
此役燕家损失最强战力,沦为九堡中末之流,西北九堡总领权旁落于连横堡堡主连故道。
燕家远嫁南山州的大小姐,闻讯后悲伤过度一病不起。而在丰州的燕家三小姐燕青葶,则在北上凭吊兄长时与现任堡主燕刁风爆发冲突,当场宣布与燕家堡断绝关系,返回夫家后再无往来。
随后平皇有感西北边境守卫实力不足,遂征召修行者入伍,以修行派别在西北边境增设天候、宁静、枪隆、射雕四堡以增强边境守卫实力,所以现在西北边境共有十三座堡垒。
至此,登封二十七年最大的事件告一段落,逝者长眠,余者如昨旧。
……
平国皇宫修武殿中鳞光隐现,一杆金铁龙鳞长枪角度刁钻,枪尖如同龙牙,对着殿中不存在的敌人狠狠的撕咬,又如羚羊挂角,沾之既撤无迹可寻,破空声在大殿中四处响起。
如今正值壮年的平皇双手紧握住枪杆,枪杆上的龙鳞,能让他在双手充满汗渍时,不至于脱手。
平皇想象此刻自己正身处被人包围的战场,四面皆敌。
枪尖寒芒骤然集于一点,平皇蓄满杀意的一枪,直指立在殿门口的老太监刺了过去,那老太监浑身发抖打着摆子,却不敢避让。
吓破杨春林胆子的这一枪,终究在他咽喉处停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枪头的寒气,正在他的脖子上吐露,刺激着他脖子上的皮肤,泛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杨春林努力调整扭曲的脸庞,堆出自己最灿烂的笑容,恭声道:
“恭喜陛下终于将这式龙战于野修至大成,老奴为陛下贺!”
平皇看着他一言不发,仿佛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把这一枪,狠狠的刺在这张丑脸上。
就在杨春林快要吓尿的时候,平皇收起了长枪,随手丢在了修武殿中。
杨春林双股用力,夹了夹胯下,麻溜的招呼门外的小太监端进来温水和巾帕。
他拿起一张温度合适的巾帕,快步走向坐在休息榻上的平皇,恭敬的递了过去。
“朕从未上过战场,未历经四面皆敌的战阵厮杀,这龙战于野谈何大成。”
杨春林接过平皇手中擦完汗渍的巾帕,连忙又递去一张,菊花般的老脸上笑容不减。
“我平国如今兵多将广,修行者众,岂能让陛下轻涉战场,若真有那一刻,该是我平国上下将士们的无能了。”
平皇将巾帕蒙在脸上,单手撑着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躺在榻上,半晌无语像是在小歇。
杨春林挥手让小太监们悄声的退了出去,他动作轻缓的上前,想替平皇摘掉已经渐渐冷却的巾帕。
“西北边境之事可还有本上奏?”
平皇沉闷的声音让杨春林动作一缓,似是在回想,只是片刻后,便轻柔的摘下已经凉了的巾帕回答到:
“南山宗主有本奏,言,西北九堡镇守我平国边境数百年,陛下不可眼看着边军将士无故遭戮,却不替将士平冤,所以奏请陛下下令整军,为燕家堡将士复仇。”
“哼,这倔老头,朕何时冷眼旁观了,百骑司不是带了朕的围剿令北上吗?”
杨春林摘下巾帕,见平皇脸上并无怒气这才回道:
“老奴以为,南山宗主只是对陛下让三堡联合军撤退一事略感不愤,南山宗主是燕家大小姐的公公,这为儿媳娘家鸣不平呢,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今夏国势大,轻启战端又于我平国何益。西北九堡呢?他们不是一向同气连枝嘛,可有一同上奏支持南山宗主?”
“西北九堡中只有烈虢堡和镇灵堡有上奏,其余各堡皆无本上奏。”
平皇翻身坐起,盯着杨春林佝偻谦卑的身子有些好奇道:
“燕家堡呢?西北之事他们可是受害者,难道连个屁都没放?”
“经此一事,燕家堡在西北九堡中已经没有什么话语权了,燕家堡新任堡主是旁系长老燕刁风,请奏陛下任命堡主之位以后便未再发声…”
杨春林看了看平皇的脸色补充道:
“百骑司有消息说,燕家堡内有人串通夏国刺客,但具体是谁尚未查明。”
“你是说这燕刁风串通夏国刺客谋夺燕家堡主之位?”平皇面带玩味语气难明。
“老奴不敢妄断,只是事后观之这燕刁风的确受益最大。”
杨春林将身子躬的更低了,脸恨不得都要贴到了地上。
平皇平静的看着这老太监,随后挪开目光摇头轻声道:
“那可未必,夏皇此举直接使我西北边防各堡互生猜忌,人心都不齐了,昔日铁板一块的西北边防自然成为了流沙之地,你难道觉得这夏皇受益还没有那燕刁风大?”
杨春林一时语塞,但只是瞬间就立马附和道:
“陛下圣明!”
“新增的四堡筹备情况如何?”
“依陛下旨意,我平国灵、力两宗各方修行者的派遣名单已由各自宗门拟定,名单应该正在送往平京的路上,由兵部核查审计过后就能派往西北四堡驻防,不足者则征调民间散修以做补充,只是各堡堡主之位还得由陛下定夺。”
“堡主之位等名单呈上来后再做决定。”
“是。”
平皇站起身来踱步朝殿外行去,杨春林亦步亦趋。
忽然平皇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说道:
“你也是开国十八骑的后人,对燕家嫡系遭此一劫,想必心中也有所同情,朕听说燕青葶曾托人带信向你诉苦?”
杨春林瞬间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奴多嘴!老奴该死!”
平皇静静的看着这个匍匐在地上浑身颤抖的老太监,慌乱中杨春林的冠帽歪斜,一缕白发从帽沿垂落了出来。
半晌后,平皇终于收回了目光开口道:
“下不为例。”
随后迈步离去。
杨春林如蒙大赦,起身后慌忙的整理好衣冠,快步上前跟着平皇离开了修武殿。
……
虽然平国西北各堡的势力范围正在新一轮的重组,大家都在忙着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但夏国并未放松警惕,正在按部就班的布防。
此时一位夏国灵士手持云游关碟,穿过两国边境来到了平国,不久后他又从平国西海港下海,开始了他的海上游历。
与此同时,随着平国兵部核查审计过后,一批批从各方宗门派往西北的修行者也逐渐到位,一位来自青州气宗的黑面力士,正在枪隆堡中与人拳拳到肉的切磋交友。
……
冬雪转眼间埋没了所有,又被新一年的春阳消融,无声无息间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扫进了历史的尘埃。
只是,一股弱小而又隐晦的怨气,在这片人族的天地间悄悄的蛰伏了下来。
它想嘶吼却不敢声张,它想复仇却又不得峥嵘,因为阳光炙热,它还弱小,只要稍稍露头就会被这朗朗乾坤所蒸发。
随后,时光如水,岁月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