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但当你连敌人都不清楚是谁的时候,到底应不应该用盲目的仇恨来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
如果就在此时,你的仇人又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还未做好心理准备的你该如何面对?
当你刚刚建设好心理鼓起勇气面对却又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在别人眼中只是一只随手可以碾死的蚂蚁时,你是该温顺的匍匐在地,还是仅凭一腔热血肝脑涂墙?
……
当谢管家,胡妈,谢悦儿,燕青葶,陈世文,陈四修,一个个亲人相继倒在自己面前时,自己到底是继续隐藏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还是站出来发出微不足道的呐喊?
燕培风不敢深想,他害怕自己越是深想,心就会在这些问题中越来越冷。
“……我害怕告别,我怕有些人一次告别就一辈子也见不到了。”
燕培风的眼神有些暗淡,八年前的敌人已经很强大,强大到可以覆灭燕家,杀死当时在他眼中已经是神一般的父亲。
他不知道八年后敌人到底又会强大到什么地步,而自己却荒废了八年时光,变成了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
此去青州之后,他将旁观着这些最后的亲人因为他的原因在泥潭漩涡里挣扎求存,而他却无能为力。
燕培风再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就和八年前的那个雪夜一样。
他受够了弱小,受够了失去,受够了无能为力,他的拳头越攥越紧,指甲在书桌上刮出几道深刻的痕迹,双眼也越来越红。
就在他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想要疯狂的吼叫时,一双微凉的小手搭在了他的拳头上。
那是表弟陈四修的手掌。
陈四修将双手轻柔的合拢,包裹住了燕培风青筋暴起的拳头,用略带稚嫩的声音对燕培风坚定的说道:
“不要逼迫自己,那些让你痛苦的选择我们来选,那些你扛不住的责任我们一起来抗,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燕培风看着陈四修关切的面容,眼中的疯狂渐渐消失,思绪也逐渐平复,他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虚弱的对着陈四修说了声“谢谢”,声音低沉嘶哑充满了疲惫。
……
……
临行的前一天,暴雨停歇,被洗涤过后的世界透明的像一块无暇的水晶。
尚还留存的丝丝清凉让此时正在搬运行礼的陈府下人们觉得格外舒适,就连蝉鸣都消失殆尽。
管家院中,谢悦儿拿着纸风车在院中撒欢,胡妈的身影则在卧房门后时隐时现,她在检查是否还有家当遗漏。
燕培风前脚刚刚跨进院门,就见一道蝴蝶般的身影向他扑来,他慌忙敞开双手,将妹妹抱了起来。
“哥,你的东西母亲都帮你收拾好了,我也有帮忙哦。”
谢悦儿在燕培风怀中糯糯的说道。
燕培风看着妹妹邀功的面孔哂然一笑,腾出一只手在她小巧的鼻头轻轻一刮上算是夸奖,随后迈步向卧房走去。
这时胡妈已经听见动静,见燕培风抱着女儿向她走来,遂停下的忙碌的身影,向着一双儿女投去和蔼的目光。
“娘。”燕培风放下妹妹,对着胡妈恭声道。
胡妈笑着轻轻颔首,对燕培风道:“衣儿,你的行礼娘都帮你收拾好了,明日一早莫拿丢了,可别到了平京发现缺了什么东西。”
燕培风没有应答,他静静的看着胡妈和谢悦儿,本已准备好的话语此时却如鲠在喉。
他踌躇良久后才鼓起勇气生硬的开口说道:
“娘,明日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走了。”
见胡妈和谢悦儿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燕培风解释道:
“我已经答应了翁叔叔和他一道去青州。”
说完后燕培风有些心虚的挪开了目光。
胡妈在听到他的话语后神情先是一愣,随后心中有所了然,面容上瞬间布满了惆怅。
胡妈其实早知会有这么一日,只是没想到会来的如此突然,自己的丈夫应该早已知晓却没有提前知会自己,但她心中没有怨言。
谢悦儿则抱着哥哥的大腿用力摇晃,质问哥哥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走,声音逐渐带上了哭腔。
燕培风蹲下身子平视着谢悦儿的面容,伸手拂去妹妹如银豆般的泪滴,轻声说道:
“哥哥要先去青州办一件事,等哥哥办完了就去平京找悦儿,好不好?”
谢悦儿大声拒绝不依不饶,随着哭声愈大泪珠逐渐连成泪线,让燕培风有些手忙脚乱。
这时,胡妈有些压抑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她对着女儿说道:“放开哥哥,让他走。”
燕培风对着胡妈投去歉然的目光,只是对方此时已不再看他。
胡妈见女儿还是不放手,于是上前将她从燕培风身上用力的撕了下来,谢悦儿在母亲怀中哭喊但却无果,被母亲牢牢的抓在怀里。
燕培风见胡妈还是低头不愿看他,遂狠下心走进房中随意拿起一个装有衣物的包裹后从家中落荒而逃。
在他身后,妹妹嘶声的哭喊让他心痛如绞。
……
……
“这就说完了?”
“嗯。”
陈四修啧啧两声,坐在桌前对着强装镇定的燕培风说道:
“谢悦儿和胡妈怕是要伤心一阵子了。”
燕培风没有答话。
陈四修知道表哥情绪不高,他是出于大义不得不狠下心肠速战速决以免心软,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反正自己是对那些动不动以“崇高”的目的为由就能让自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且毫无愧疚的狠人没有多少好感的。
表哥与他们相比还是很有人味的。
“翁叔叔回府了,听说还专门给你带回了一些东西。”陈四修对着表哥转换话题说道。
翁天刚在夏府遇到王步阳阻挠的事两人都已经听燕青葶说过了,他们自己也早有预测。
燕培风对那夏家丫头本来也没什么想法,此事无果在他看来就是最好的结局,至于母亲对夏家的目的,他可以自己在兴州弄清。
只是他对翁天刚最近几天的消失比较好奇,此时听说专门给他带回了东西,便知道对方最近应该是在准备此事,遂好奇的问道:
“是什么东西?”
“听我母亲说是你修行所用,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又没见过。”陈四修摊摊手道。
燕培风听说是修行所用的东西,心中已经大概有所猜测,他点了点头后不再言语。
陈四修指着表哥身上的包裹疑道:“你不会今夜都不敢回谢家了吧?”
燕培风将包裹取下放在陈四修面前的桌上说道:“已经告别过了,还回去做什么,今夜我就睡在墨房。”
陈四修表情讶异的对着表哥摇了摇头,他喜欢表哥身上的人情味道不假,但放纵这种情绪,对所有涉及家人的问题都选择去逃避的话就不见得是件好事了。
但他也未做评判,只是扭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后起身对表哥道:“晚饭和被褥稍后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之后走向房门推门而去,只留下燕培风在静谧的墨房中沉思。
……
夜色逐渐入主这片天空,当隐月初现繁星相随的时候济水城渐渐步入了一片安详。
陈世文夫妇就着油灯携手坐在卧房轻声交谈,细数着多年来两人的点点滴滴,最后在无限感慨的神色中紧紧相拥。
陈四修躺在自己卧室中的大床上似是安眠,但他一双圆睁的双眼此时正折射着透窗的月光,清澈而明亮,证明着他毫无睡意。
陈府墨房中燕培风早已用完了晚饭,他将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书桌上,双眼出神的望着窗外的星空,也不知道再想着些什么。
在离燕培风墨房不远处,一身黑色皮甲的百骑远为正躺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目视着东方,他在期待着新一轮的日出,因为日出过后就将是他全新生活的开始。
客居陈家的翁天刚则站在别院中双拳紧握,时不时迎着着皎洁的月光注视着夏家的方向目露凶光。
同一片夜空下,王步阳带着夏伏婵行走在济水城通往郊外的夜路上。
王步阳为防止那恶客再次登门,这几日一直守在夏家,直至今夜。
在他向夏逋表示明日将离开济水城后便让夏伏婵拜别了父母。
明日他将启程带着夏伏婵返回夏国,并且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要和那个恶客彻底决断夏伏婵的归宿问题。
至此,济水城中众人在星月的见证之下完成了命运的交汇,巨轮开始转动,没有人知道未来将会把他们带往何方。
……
松霜苑别院中,温公胜背负双手立在院中,他的目光似是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济水城的方向,他语气喃喃的自语道:
“我在济水城中等了你五年…今夜过后我也该走了,小丫头,你可莫要让我失望啊。”
这莫名的话语让漫天繁星感到意外,他们兴奋的发现济水城外竟然还有一人入局,它们在夜空中闪烁着交流,想要知道此人又在命运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