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双双来说，这一声“娘”并不是很难叫出口，但喊了一声“娘”后，她就觉得身边的人突然软了一样，整个身子完全卸下了力。
跪在地上，哭了起来，这种哭，不是那种啜泣，相反，和小时候那种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总之，声音很大。
李双双也没见过少爷如此大哭的，往年这一日，少爷总也是一日都不曾开口说话，只是夜里的时候，会偷偷流泪，然后第二日就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李双双起先疑惑，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不管少爷了，反正在她心里，少爷有几日总是不太正常的。
李双双从未想过十一月二十三日，这一日有什么特别的，今日，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少爷日复一日的思念原来都藏进这顿大哭当中，像小的时候，孩子犯了错，受了委屈，总要在父母怀里大哭一场，寻求安慰。
这哭声当中，包含了什么，李双双数不过来，多年的委屈，多年的想念，多年的愧疚，今日的重逢，今日的喜悦……诸如此类或许都藏在了这哭声当中。
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说的都是狗屁，李双双这样想到，不会哭，那人才不正常呢!像少爷这样，毫不顾忌地哭，才是人之常情。
李双双站着，搂着跪下的李从嘉，缓缓地摸着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肚子上，没有说话，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大哭的时候，说什么好听的话都是没用的，等到孩子哭累时，自然会停的。
于是，二人就这般，一人跪着，一人站着，一人嚎啕大哭着，一人平淡地用着自己的方式安慰着。
孤零零的牌位之前，似乎都在上演着这种场景，有人大哭，用来祭奠已经死去，再也回不来的亲人，待到累时，便闭了嘴巴，闷声不吭气，只是时不时地啜泣着。
李从嘉也是这样，也仅仅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只不过他的这一场大哭较旁人持续的久了些，足有四五盏茶的功夫，是嗓子也哭哑了，泪也哭干了，这会，将脑袋靠在李双双身上，眼睛瞧着牌位，不知在想着什么，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放空的状态。
而这种状态也只常出现在，每次吃过午饭之后，那时候，李从嘉会端着一碗饭后甜汤，坐在塌子上，眼睛盯着墙根，板凳，灶台，桌上的菜……做着一种极度放松，浪费时间的事情。
“好了吧！哭了哭够了，抱也抱够了，该做一些正事了吧？”李双双问道。
李从嘉这次十分听话地松开了，还抱在李双双腰间的手，并小声地说道“不许告诉别人，少爷我哭的事情……”
听着这比针掉在地上还小的声音，李双双直直地摇头，顺势也跪了下来，将一大早做好的甜点从食盒中拿了出来，一一摆在了牌位前，噘嘴道“放心吧！我还是会给少爷留些面子的，至少我是不会在张小山面前说起这些的……”
李从嘉狐疑地偏头看了看李双双，这个现在有些吃醋的小丫头“她比不上你的，你瞧，我都不带她来看咱娘的!”
说着，便拿些纸钱放在铜盘里燃烧，一沓一沓地烧着，虽然知道这样烧纸钱，在天上的阿娘也不一定用得到，可李从嘉还是想多烧些，一定不能让天上的阿娘过的比旁人差。
李双双也知道，今日少爷带自己过来祭拜，就是为了让天上的姜扬灵认识自己，也就相当于见个父母，说实话，李双双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虽然只是面对一个冷冰冰的牌位，它既不会说话，也不会传达任何消息，可总也是见了少爷的阿娘不是。
“我又没多说什么，少爷不用急着解释的，张小山挺好的……只是做吴王的正妃，她的身份也不够呢！”张小山如是说道。
虽然她早就看出了色鬼少爷对张小山有意思，可又不能拦着不是，但少爷既然要选个正妃，不得选一个出生名门的大家闺秀，张小山一个画舫女子，出身定然是不够的，除非少爷有燕王那般硬气。
“少爷我没想着娶正妃，我有我家双儿就够了!”李从嘉噼里啪啦地往铜盆里扔着纸钱，嘴里嘟囔着。
“别装了，少爷，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吗？”李双双一眼就看出了李从嘉心中的小九九，她都不忍心戳破李从嘉自己糊的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唔…啊唔唔……”像是溺水了一样，李双双嘴里发出些奇怪的声音，手里反抗着，可又不敢真的伸手去推开面前的这个男子，只得任由他当着阿娘的面，做着一些禽兽不如的事情。
一番强势表达了自己的主权之后，李从嘉放言道“李双双，你是老子的女人，再敢吃醋，就罚你写一百个字!”
胡乱地擦了擦嘴，李双双感觉自己的嘴皮都快要被李从嘉给咬破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两眼，反驳道“那也得等我死了之后，你才能娶别的女人!”
…………
姜扬灵心里是苦的，为什么要看见这么一对小年轻在自己面前，说着这样一些“豪言壮语”
不过这会儿纸钱是够用了，还吃到了心心念念，最喜欢的甜点，姜扬灵知道，这一次不值得和那臭小子计较了。
再过半柱香的时间，姜扬灵看见了她的妹妹，两个小家伙已经走了，这会，她可以好好听听这个妹妹跟自己发发牢骚了。
李从嘉和李双双出了妙因寺后，还是来到了明镜湖上的六角亭里，众人看着李从嘉脸色有些不大好，可又心知肚明知道为什么他眼睛红红的，就没问出口，可不幸的是，场上就有那么一个人，直直地问出了口“嘉少爷，眼睛怎么红了，像刚哭过一样？”
李从嘉的脸色瞬间塌了下来，一副苦瓜相，回应道“寺里风大，吹的!”
然后，亭子里长时间的尴尬，没人说话，众人寻着先前的活计继续做着，倒是不人去纠结为什么妙因寺里会风大？为什么李从嘉的眼睛会红成这样？
张小山听到李从嘉这般回应，倒也是没再去追问，继续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卷手书了。
李从嘉狠狠地吐了几口浊气，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而李双双被谢绣娘拉到一边，倚在栏杆上，用着本是用来钓鱼的鱼饵，去喂湖里的鱼儿了。
王谢，李从嘉，张小山三人挨的相对近，李从嘉没来之前，王谢是在专心致志煮茶的，李从嘉坐下之后，他便倒了一盏，推到了李从嘉的面前，问道“寺里的胖和尚多吗？”
正在看手书的张小山，看似是与这两个男子没有交流，可耳朵里还是听见了王谢嘴里这么一个，听起来有些傻傻的问题，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响来。
二人同一时间，皆是偏头，看向了张小山，张小山又赶紧拿着手书挡在自己脸上，过了好大一会，才恢复到原来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胖和尚没见着几个，老和尚倒是挺多的。”李从嘉随口答道，又不经意间瞅了瞅张小山挡在自己脸前的手书，发出疑问“咦，这纸怎么瞧着这么面熟呢？”
王谢也凑近了些瞧了瞧，说道“这不是会试时，贡院发的纸张吗？”
两位经过会试的人，自然对张小山这“李煜”手书所用的纸张格外熟悉，不为别的，当初贡院号房里哪哪都不好，就是这纸张还凑合些，皆是来自吴越贡品，希松堂的纸。
“嘉少爷，你对这纸张熟悉？难道你也参加了会试？”张小山有着自己的疑问。
再看向李从嘉，不愧是一个厚脸皮的人，嘿嘿一笑，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答道“这倒是没有，我家有许多这纸，皆是我姨娘送我的!”
说罢，还端起王谢推过来的那盏茶，小抿了一口。
王谢在一旁看着，也不得不佩服李从嘉的演技，心里早已经竖起了大拇指，又趁着张小山松懈之时，一把抢了过来，看见了那纸张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首词，咂嘴道“这不是李煜的大作吗？姑娘你是把礼部的卷宗库给盗了吗？”
张小山看着王谢蛮横地对待那封手书，可又不敢上前硬抢，怕弄坏了，急道“还给我，你别弄坏了!”
王谢不但没还，而且还拿着这手书，在李从嘉面前晃了晃，也不嫌事大，悠悠地叹道“某人就是因为这首词，得了会元，嘉兄瞧着这某人的字怎样？”
李从嘉瞅了两眼，心中也没张小山怕弄坏了这手书的担忧，硬从王谢手中夺了过来，还给了张小山，对着王谢，耸了耸肩，叹道“这字定是极好的，这世间当无人与之匹敌!”
王谢现在有一种一脚踹在李从嘉身上的想法，当日要不是因为李从嘉，自己会急匆匆地出来吗？这家伙倒好，脸皮比城墙还厚，还有脸夸他自己的字无人匹敌？
“就是，这字是极好的!”张小山小心翼翼地抹平，刚才被王谢弄得有些皱的纸张，附和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