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凡来到秀山客栈,已是午时初刻
走进大门时,当柜的福生招呼他道:“郭班头,张捕头和周捕头回来了,正在饭厅用饭。”
郭凡问道:“嗯,福生,平掌柜身体怎么样?可有看诊?”
福生道:“昨儿夜里就请了本善堂的王大夫来瞧过了,开了方子,服了药后就咳了好多的血,乌黑腥臭的,今天早上瞧着精神好了许多。”
郭凡点头道:“那是淤血,吐出来就好了,说明王大夫的方子有用,服完这一剂,再请他过来瞧,慢慢养着就复元了。”
福生道:“嗯,是这样,小的记下了。”
忽然间,郭凡心中一动,问道:“平掌柜伤病严重,可有告诉他的家人?”
福生神色黯然,答道:“平掌柜告诉我们,他家中早已没人了,九年前那次发大水,他太太还有孩子一家子在秀山老家都被泥石流给活埋了,可怜!”
九年前的端午节前后,广川府境内普降暴雨,尤其是秀山连着下了三天,秀水河泛滥,淹了半个县城,暴雨引发的泥石流冲毁了好几个乡村,死了几十上百的人,是那次大水灾中广川府受灾最严重的县份。
郭凡闻言叹惜不已,面露不忍之色,说道:“平掌柜没了亲人,孤身一人的,又如此病重,你们伙计就多看顾他一些吧。”
福生点头道:“郭班头放心,平掌柜平日里待我们如亲人一样,我们一定尽心尽力地照顾好他。”
郭凡问道:“福生,昨儿有没有一位从秀山来的许师爷入住?”
福生道:“你说秀山县署的许师爷呀,有的,他昨儿下午到的,住六号房,不过,今儿一早,他就出去了,还没见回来,郭班头要找他吗?他一回来,我就去告诉你。”
郭凡点头道:“好,劳烦你了。”
离开了柜台,郭凡便往饭厅走去。在门口正好碰见张三、周四往外走。两边凑在一起,一齐往郭凡所住的一号房走去。
三人入房后,不待坐下,张三便道:“班头,那五人的来历已查清楚了,他们都是法曹公房的人,从形相装扮上看,很像是法曹公房新组建的护卫队的队员。”
张三所言合了郭凡的猜测,他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周四道:“我和张三哥一路跟踪他们到了城北,拐弯抹角,进了一条无名巷子,眼看着他们进了一所大院子,那院子占地很大,不知有几进几重,墙高厚实,大门紧闭,门口有二个站岗的,都是年轻力壮的黑衣汉子,我们不敢过于靠近,就藏躲在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观察动静,过了一会,有一辆马车驶到,从车上跳下来一个七八品的年轻武官,听他跟守卫说,有事要见法曹刘大人,守卫验了他的身份令牌,开门让他进去了,于是,我们就回来了。”
郭凡让二人坐下,沉吟道:“显然,刘大人能在那里,说明那座院子是法曹公房的又一重要据点,其作用如同薛家楼一样,也是关押审讯重要案犯的地方,说不定钦犯周立就关押在那所大院子里,嗯,不知那些人给东山观送的究竟是什么货物,引起了法曹公房的注意,以致于一路跟踪窥探。”
张三道:“班头,你同老道长进观去见到那邓全了吗?邓全是否答应老道长撤诉的要求”
郭凡答道:“兄弟和师父进了东山观,见到了邓全,邓全呢,答应撤诉了,不过不是因为老道长师父的要求,而是邓全他们了解到周立已经死了,那周立在被关押后的第二天,因受不住审讯时的严刑拷打,伤重而亡,周立死了,东山观再状告我们没有了实际意义,于是,就自己撤了。”
郭凡只告诉了他们东山观撤诉的直接原因,至于晚姑娘与二位郡主已到宁州,以及关于周立死讯泄密之事,这一些与张三、周四关系不大,他密了下来。
张三道:“原来是因为周立死了,咱们本就是无辜被牵扯进来的,这样的结果倒也不错,咱们少了许多无谓的麻烦,法曹公房也省了一番手脚。”
郭凡道:“是这样的,但是,有红土坡前车之鉴,邓全、马亮这些权贵们会不会再用其它什么的鬼蜮手段来对付咱们,不得而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还不能掉以轻心,仍须时刻警惕。”
张三和周四面色肃然,齐齐点头。
周四道:“适才回客栈时,我和张三哥听到街坊闲言,说那霸半城牛大昨日下午在西便门大道口被人杀了,班头知道此事吧。”
郭凡点头道:“本来昨晚就要与你们说这一件事,师徒忽然相见,难免激动,忘了告诉你们,早上又发现东山观的运货队伍被法曹公房的人跟踪窥探,没时间说,牛大被杀是这样的。”
郭凡便把牛大上广川县署控告他们伤人致残,广川县署昨日开庭审理,以及庭审时发生的种种故事说了给二人细听。
郭凡的叙述堪比一部精采的大戏,其中的过程跌宕起伏,一波三折,令人叹为观止,张三和周四瞠目结舌,惊叹连连。
郭凡把牛大在押送过程中如何于闹市被人袭杀,完完整整,细细致致地说了一遍。
张三心里打了个突,直觉牛大刚被拿捕,紧接着突然被杀,这当中蹊跷古怪得很。
周四道:“二天内发生了这许多事,真是意想不到,马亮这些人为了致咱们几个小捕快于死地,当真是什么样的肮脏手段都使了出来,现在,东山观虽然被迫撤了控告,正像班头所说的,咱们对这些官老爷确实不能掉以轻心,麻痹大意。”
张三反复地在心里把郭凡叙述的细节内容,其中的来龙去脉,仔细地咂摸品味了一阵。
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班头,牛大忽然由原告转为被告,当堂变成了杀人凶犯,证据确凿,反转如此之速,完全出乎意表,肯定是有力之人在关健时候出手帮了咱们,然而,紧接着马上就发生了牛大在押送途中被杀的事件,看似突然,实则这二件事紧密关联,我想恐怕此人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中杀了牛大,帮咱们只是顺手推舟而已。”
周四问道:“三哥是说,那杀牛大的人,与这指证牛大的人有关?”
张三点头道:“是的。老四,二件事都是事发突然,一前一后间隔短暂,像后脚赶前脚似的,你仔细想一想其中的关窍之处。”
周四疑道:“会不会杀牛大的人,他跟牛大有血海深仇,得到消息后借此机会报仇?”
张三连连摇头,说道:“事发突然,暗杀牛大需要仔细安排准备,不是仓促间可以办到,而指证牛大罪证的人则可以,所以我说牛大之死,不是仇杀。即便是有血海深仇,也犯不着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当街杀一个必死的人命重犯,多此一举。”
周四沉吟道:“三哥心思缜密,言之有理,这件事确实古怪,大庭广众之中,当街暗杀牛大,难道有什么非如此不可的理由吗?班头,你在现场,你怎么看?”
郭凡道:“张三哥分析的有道理,牛大被杀肯定不是因为仇杀。兄弟认为,那牛大号称霸半城,是广川府中有名的混混,不过是仗着他兄弟牛二的关系,还有马亮的扶持,混了一个卫尉府编外校尉的身份,不管牛大这编外校尉的身份是怎样弄到手的,杀了他,就不是杀一个有罪的混混了,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杀一个必死的混混完全没必要,而杀一个新鲜出炉的卫尉府的编外校尉则不同了。”
张三说道:“班头,你讲的对,上次在红土坡被咱们反杀和被俘的鹰跳峡的那班贼人,也自称是编外校尉,结果卫尉府直接否认了,但是这一次牛大先是在广川县署的公庭上,得意洋洋当众自夸他的编外校尉身份,接着被杀,卫尉府私设编外校尉之事因此坐实,招长史、邓全他们再否认也来不及了。”
郭凡道:“是的,咱们想象一下,因为卫尉府编外校尉之事接连引起了府城中的二起凶杀案,为十数年来所仅有,全城惊骇,人心惶惶,官府震动,直接就给大家造成了目前广川府中杀手横行,治安正在恶化,百姓的生命安危得不到应有的保障的现象,面对如此情形,一府之父母官,杨大人他该怎么办呢?”
张三应道:“不用说,杨大人必然要缉凶擒匪,深挖根源,以尽快安定地方,抚慰百姓。”
郭凡道:“是呀,这是他的职责所在,杨大人他一旦为此展开行动,卫尉府首当其冲,招有道、邓全,还有邓杰那些都尉、校尉等等不少的人,他们在广川府的目的,是在为瑞王爷的代理人,东山观赚银子保驾护航,朝廷开放民间海禁,怕是这时候皇上的旨意已下,围绕着海贸巨大的利益,广川府中各种各样的势力,官宦巨贾,世家大族趋之若鹜,彼此争斗,必定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这时候杨大人要肃靖地方,招有道这班卫尉府的人所作所为必受影响,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影响,影响多大,好还是坏,取决于杨大人他具体要做什么。”
这时,郭凡忽然转念,心想:或许拥有倭王贸易勘合是平掌柜兄弟被杀的原因吧。
周四和张三面色凝重,沉默无语。
过了一会,张三问道:“班头,那杀手应该还没抓到吧。”
郭凡点头道:“杀手得手后,趁混乱跑了,马亮立即下令调动刑曹公房的全部捕役,广川县署配合,由赵英年左司吏带领,进行全城大搜捕,而法曹公房,兵曹公房,也都积极地加入了进来,对这位暗杀的牛大的人,大家都摆出了势在必得的决心,这是明面上的,其它暗地里的追查,肯定也有,现在不知结果如何,应该还没有抓到。”
忽然,周四由衷叹道:“班头,三哥,你们不觉得吗?广川府从此多事了!”
张三神色郑重,说道:“老四,广川府从来就是多事之地。班头兄弟,我感觉有人在利用卫尉府私设编外校尉一事,想要做一篇大文章,牛大被杀,很可能把很多方面的人都牵涉进来,二位兄弟,咱们不得不慎重对待,兄弟们都是纸糊的前程,小民一个,有家有室的,经不起风吹雨打,切不可沾惹上了!”
郭凡郑重点头道:“三哥所言极是,兄弟深有同感,从今儿早上在东山观的后山,咱们意外发现了法曹公房的人在跟踪东山观的运货队伍,由此推判,这篇大文章其实已经开篇了。”
周四道:“班头和三哥所指的这篇大文章,就是海贸吧。”
张三和郭凡都点点头。
周四道:“班头昨夜说过,东山观撤诉了,咱们继续留在府城就没有必要了,明日我们就回秀山去,你说呢?”
张三点头道:“好,我同意,咱们明日就走,班头,你自己千万要多加小心,听小六说,你伯父他们的茂顺邸店也准备做这个海贸生意,有空记得提醒提醒他们吧,为了你母亲和兄长,请你善待自身。”
郭凡知道张三担心的是什么,心中感动,连连点头。
自从他们抓了钦犯周立,短短十来日里,他们因此所涉及到的人和经历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这些底层捕役所能承受的范围,眼见着风雨欲来,为了家人,明哲保身,远离是非,是他们这些捕役当前最好的选择。
郭凡道:“哥哥们放心,我会的,离端午节也就十来日的光景了,我与兄长盘桓几日,当然能见到我伯父最好,否则的话,我就去找张九掌柜,把有关的事情告诉他,之后赶回秀山去。你们刚吃过,今儿午饭你们应该不用了吧,兄弟去看看许师爷回来了没有,他受张大令的委托来帮咱们申诉打官司,请他吃杯烧酒,面谢张大人的关心。”
张三和周四一齐点头。他们离家已久,此间事了,归心似箭,此刻一门心思计划着如何早点回家。
三人计议已定,张三、周四站起身,拱手辞了郭凡出门,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郭凡收拾整理了一下自己,打开柜中包裹,发现碎银铜钱所剩无几。那封写给伯父的书信因连日来未见着人,也静静地躺在里面,这些日子他东奔西跑,发生的事中有好些该记的没时间笔录下来,这几天有闲空了需好好记一记。
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袍,扎了新头巾,揣了那张百两银票在怀,心想着午饭后须得上一趟钱庄了,锁了房门,向六号房走去。
六号房门紧闭,郭凡上前去敲了敲门,无人应答,许师爷还没回来。
郭凡心想:这许大哥大清早就出去了,估计他直接去府署了解案情的可能性极大,他是张知县专门沟通联络府署上下的专务师爷,与府署的公务人员平时来往就多,这次来帮忙,了解掌握案情,更是有求于人,这个时间他或许在哪家酒楼里应酬呢,看来他中午多半是回不来了。
郭凡经过柜台,福生问道:“郭班头,你这是要出去呢。”
郭凡道:“是,许师爷这时候还没回客栈,我估计他有事在办,我先去办件事,如果他回来了,帮我留住他。”
福生满口答应着。
郭凡出了客栈,往城南大街的日东兴钱庄而去。
他在钱庄换了二只二十五两的银锭,八个五两的小元宝和十两碎银子,揣在怀里,鼓鼓囊囊地出了大门,想着既然到了城南大街,索性去秀峰茶楼吃午饭。
主意已定,他迈开大步往秀峰茶楼走去,将到茶楼时,瞧见二位穿着儒袍襕衫,戴蓝色阳明巾的中年文士正在进门,瞧着二人熟悉的背影,郭凡猛地一呆,心道:这不是谢大哥与许大哥吗?他们怎么碰到一起了?
他飞跑上前,急冲而入。
谢士元和许诺并排站在柜台前正与姚掌柜说着话,郭凡一阵风似的冒冒失失地冲进来,把三人吓了一跳。
姚掌柜定睛一看,叫道:“郭班头,是你呀!”
郭凡向谢士元和许诺拱拱手,欣喜地说道:“见过谢大哥,许大哥,想不到竟在这里碰见了你们,哦,对了,你们早就认识?”
谢士元和许诺定下心神,瞧着郭凡,上下打量他了一眼,然后二人相视大笑。
谢士元笑道:“郭兄弟,我与许贤弟相交已久,渊源颇深,已许久没见了,没想到上午去府署办事竟碰到了,刚进门时,我们还在谈论你的事,没想到你又平空出现了,仿佛从天而降,今天这日子着实不错,宜会亲友,是双重意外之喜,喜上加喜。”
许诺也笑道:“兄长所言极是,今天是个宜会亲友的好日子,让人喜出望外,郭兄弟,你怎么知道我在秀峰茶楼,难道你未卜先知?”
郭凡笑道:“兄弟我哪有那本事,我知道你受张大人委派而来,午间想请你吃酒,当面感谢张大人和许大哥对小弟的关怀,在客栈左右等着,一直没见你回来,于是就到城南大街办点了事,顺便到秀峰茶楼吃饭,岂料刚走到对面就瞧见二位大哥进门,如此巧合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就迫不及待地急冲进来了。”
谢士元和许诺一起相视大笑。
谢士元道:“确实巧得很,咱们兄弟委实有缘,一会儿,兄弟们可都要多喝几杯。”
许诺道:“姚掌柜,再加二个你们这里的拿手好菜和一坛好酒。”
姚掌柜高兴地应道:“好嘞!谢大人,许师爷,郭班头,你们请先上楼吃茶,酒菜马上就到。”
谢士元、许诺和郭凡都是笑容满面,齐齐上了二楼。
姚三子已在二楼大包间的门口候客,他瞧见了郭凡,立刻拱手笑道:“郭班头来了,里面的茶已沏好,上好的雨前银豪,快请进。”
郭凡点点头,礼让谢士元和许诺先进了门,自己再进去,关上了房门。
谢士元和许诺扫眼一瞧房间里的摆设与规制,二人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这是秀峰茶楼唯一的一间大包房,里面用一架半人高的红木双面绣屏隔成了二部分。一边摆放着四张红漆矮几和四张红绒坐榻,两两分开又两两相对。另一边则是大桌圈椅,地上铺着大红羊毛地毯,可容十人八人宴客。靠着花窗底下摆放了一架古琴,琴台旁边的高脚茶几上,除了一把青瓷茶壶和五只白瓷茶杯外,还烧着一炉檀香,清烟袅袅,房间里因此陡添了三分雅性,让人不觉忘俗。对应着窗户两边的墙壁上,却又张挂着二幅簪花仕女工笔图画,仕女们绘形绘色,黛眉红唇,秋波盈盈,脉脉传情,栩栩如生。
谢士元和许诺分别在坐榻上坐下,郭凡走到茶几跟前,倒了三杯热茶,用茶盘捧着,为谢士元和许诺,以及自己各上了一杯秀山的雨前银豪。
谢士元和许诺举杯啜饮,静心屏气,品味茶香。
郭凡撞见谢士元,心中欣喜,正有一肚子的问题要向他请教,此刻也只得按捺住性子,先慢慢地吃着茶。
三人吃了二杯清茶后,姚三子推门进来为各人摆上酒菜,菜是荤少素多,量少精致,那酒则每人一坛,正是陈年的橘黄。
三人自斟,许诺举杯请道:“与兄长许久没见,今日偶遇,是一喜,东山观撤了郭兄弟的控诉,算是麻烦尽去,也让我无事可干,成全我访亲会友,还可公费报销之妙事,着实高兴,又当一喜,双喜临门,请兄长、贤弟满饮此杯。”
谢士元和郭凡满面微笑,举杯一饮而尽。
谢士元放下杯子,见郭凡神色平静如常,问道:“郭兄弟,刚才许贤弟提到东山观撤了你们的诉状,我瞧你面不改色,胸有成竹,莫非你已知晓此事?”
郭凡道:“是,东山观因为小弟抓的钦犯周立已死,与我们打官司没有了任何意义,就撤了状子。小弟在此衷心感谢张大人的关怀,和许大哥的辛苦奔走,小弟以酒相敬。”
他倾酒入杯,双手举杯齐胸,向许诺欠身示意。
许诺也满酒一杯,郑重其事地辞谢,二人均一饮而尽。
三人请了二回酒,肚中不觉馋了上来,各各动筷,或荤或素地吃了一回。
谢士元道:“郭兄弟,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是继续在府城盘桓,还是马上回去。”
郭凡回道:“再呆上几天吧,端午节前回去。”
许诺点头道:“早点回去好,这次来府城,张大人让我为郭兄弟带了一句话,他对同意法曹公房征调你们侦办周立的案件颇为后悔,以致于惹出一堆的麻烦,还差点儿使你们丢了性命。他还说现在皇上已经下旨,全国施行海贸新政,鼓励民间经商,重新厘定商税,要广开财源,以纾民困,此乃本朝百年以来之大变局。广川府向来商业繁盛,各方争竟激烈,新形势下,必然更甚,兄弟,我认为东山观虽然撤了诉,但你们终究是得罪了一批的权贵及官宦世家,须防他们暗地里的打击报复,不如趁此机会早些抽身而退。”
朝廷的新政不限于海贸这一方面,竟有如此多的内容,郭凡是首次听闻,觉得有些眼花缭乱,心思其中内容,判断其中利弊,一时之间不能尽解。
而谢士元面有忧色,说道:“贤弟说新政之下,本朝将面临百年之大变局,愚兄深以为然,士农工商,商居之末,皇上开放民间海贸,鼓励民间经商,厘定商税,广开财源以纾民困之举,势必将商贾的地位因此大为提高,必然对千年依循的社会格局带来巨大的冲击,定会造成相当长的时间内的各阶层百姓思想观念之动荡,非短时之功,而皇上年事已高,在位的时间决定了新政能持续多久,结果是否如愿,朝野上下短时内是否可以稳定,实不可知也。”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政亦然。对谢士元的忧虑,郭凡表示同感。
许诺道:“愚弟知兄长为何感慨忧虑,有一件事要告之兄长,昨日张大人收到京中父亲大人的来信,说吉王上了一本折子,奏请皇上请立皇兄瑞王为太子,却被皇上以揣测圣心,试探圣意,下旨痛斥,罚他闭门思过,而瑞王因吉王请立之事被斥而惊恐,吓得关门闭户,告病辞差了。”
谢士元惊道:“竟有此事?吉王如此大胆,出乎意料,这分明是以退为进,试探圣心,从他行此昏招来看,他是已然急了。”
郭凡乍听,心里也是吓了一大跳。吉王虽是皇上嫡子,终究是位列人臣,为人臣者妄议太子废立,不仅犯了皇帝的忌讳,更是冒犯了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当处重罚,只让他闭门思过,算是皇上格外加恩了。
只听许诺说道:“这些年瑞王热衷商业,千方百计地多挣银子,初看之下以为他是为了韬光养晦,以此自污,其实他是早已洞悉皇上酝酿施行商业新政的心思,而故意投其所好,早早地为之布局,下了一记先手,今新政已定,正是瑞王大展拳脚的时候,而吉王醒悟较晚,已慢了一着,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才有此冒险之举。瑞王虽然辞了大将军之职,不过是避嫌而已,以他多年的准备,若在新政上努力表现成绩突出不是难事,届时,必得皇上刮目相看,进位东宫大有希望。”
郭凡忽然笑道:“二位兄长,瑞王操持商业,自然有他的深意,不过他银子挣得多了,却没有向朝廷国库缴纳一两银子的税收,皇上也没得过他的半点好处,也不见他怜老恤贫,济危救困,全进了自个儿的腰包,我瞧这位瑞王爷是喜钱好货的性子,白花花的银子只进不出,且乐此不疲,这么多年,因为他的纵容,养成了手下一班贪婪之徒,这班贪婪之徒为攫取财货,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肆无忌惮,若他们再不知收敛,说不定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等着阴沟里翻船吧。”
谢士元和邓诺被郭凡一番言论说得齐齐一愣,均停杯在手。
于是二人将瑞王爷翻过来掉过去地琢磨了一遍,发现这郭兄弟是言出有据,一针见血,不觉深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