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着落日的余辉,出了茂顺邸店大门的郭凡和江六,大步流星地向秀山客栈走去。
在路上刚走了一会儿,江六的脚步莫名其妙地慢了下来。他忽然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眉眼之间显出闷闷不乐的神色,看起来颇有些沮丧。
郭凡瞧着神色有异的江六,奇怪地问道:“小六哥,好端端的为什么叹气,好象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江六道:“班头,郭兄弟,你说我江六是不是很没用?”
郭凡惊道:“小六哥,你这话从何说起,你怎么就会认为自己很没用呢?”
江六道:“你说咱们一班子捕快,我虽说入职比你们都晚些,可是每当遇到什么大案疑案,以及难事和麻烦事的时候,我就会显得很没用处是吧,我就是太笨,不仅想不出什么好的主意,遇事还偏偏不过脑子,一味的冲动,常常给你和哥哥们惹来一堆的麻烦。刚才在茂顺邸店的那会儿,我又冲动了,你若不阻止我,我一气之下真的会跑去把那狗日的牛大给一刀砍了。”
在茂顺邸店郭凡与张九商议之时,江六觉着自己坐在一旁就像一根木桩子似的,完全插不上嘴,心里干着急,左思右想,却楞是提不出好的建议来。
原来他抱怨自己,这是受刺激了。
郭凡微笑道:“小六哥,你听着,你不是没用,而是很有用,你热情大方、有冲劲,人善良、也肯花心思动脑筋,武艺还高得很,你只是单独办案的经验还少些,再给你多些时间历练,你一定会成为天下鼎鼎有名的捕快的。”
江六是个直肠子的人,生性乐观,愁烦不过一瞬,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被郭凡一番劝慰的话说得心里极为熨贴,适才那一刹的莫名沮丧即刻就烟消云散了。
他嘿嘿笑道:“郭兄弟,虽然你说的我不太愿意相信,但听起来舒服得很,我加倍努力吧。”
郭凡笑道:“我们一起努力吧。”
江六点点头,脚步又变得轻快起来。
看见官帽巷口了。
江六说道:“郭兄弟,你伯父郭爷的本事我是见识过了,但今日这张掌柜的表现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完全没想到一个邸店的掌柜,一介商贾居然如此见识不凡,郭爷这里,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郭凡笑道:“张掌柜可不是简单的商人,你是不了解他而已,他是京城人氏,秀才出身的读书人,因为好武,又爱打抱不平,打伤了东平伯府的二公子,不仅赔光了家产,还坐了牢,是我伯父救的他,从此他就跟在我伯父的身边做事,他的见识才干都很高,是我伯父最信任的人,茂顺能有今天的局面,伯父说他占一半的功劳。”
江六咋舌道:“乖乖!张掌柜这么厉害!了不起。对了,郭兄弟,顺便问一下,我听周四哥说起过,你伯父,郭爷在回秀山之前,是在京中做官的,不知郭爷是在哪个衙门做官?”
郭凡道:“听我母亲说,十几年前,我伯父在京中大理寺任职,做的是七品判官,负责北直隶和京师的民间狱讼。”
江六大感惊异,由衷赞叹道:“郭爷竟然是大理寺的七品判官!那大理寺专管天下民间狱讼,这判官品级虽低,全天下也只有十三位而已,权力极大,没有顶尖出众才干的人是做不了这个判官的,难怪郭兄弟年纪轻轻就如此能干,文的武的都这样厉害,原来是跟着郭爷学出来的。”
朝廷中央设立三法司,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从主要职责来讲,刑部负责制定国家法律和各式规章条例,管理各级司法人员,兼理各地民事刑事案件。大理寺则只负责天下民间狱讼,设十三道行省判官专责其事。都察院同样分十三道行省监察御史,再加上六部九卿给事中,监督天下官员依法施政,凡三品以上者贪脏枉法、失职赎职都交由都察院负责审理。
郭凡略带自豪地笑道:“我伯父之优秀,出类拔萃,尤其是审狱查讼的能力,那是少有人及,可他不愿意当官,辞职回乡,我倒是自幼在我伯父家长大,但是他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管我们兄弟,我的老师另有其人。”
江六闻言,眉飞色舞地问道:“郭兄弟,你的老师是谁?是秀山的,还是府城的?我认识吗?”
郭凡笑道:“对不住了小六哥,老师让我发过誓,不得对外说出他的名讳,更不能说出他的籍贯和居住地址,否则大不敬。”
“唉!我还想着知道了郭兄弟的老师名讳,住在地方,好去求学拜师呢!这下子没戏了!”江六拍着脑门,颇为懊丧地叫道。
郭凡哈哈大笑道:“小六哥,对不住了,那我可就帮不了你了,师道尊严,我发了誓,男子汉当一言九鼎。”
在郭凡的笑声中,二人到了秀山客栈大门口。
客栈里依然是福生当柜,他招呼郭凡道:“郭班头,奠仪已经送过去了,今天雨大,无法出殡,平掌柜说改明日正午了。”
郭凡对他拱手道:“多谢,有劳你了!张捕头和周捕头有回客栈吗?”
福生摇头道:“没有,不过,下午的时候,有个人来找过你,见你不在,便留了一句话给你,让你回来后去广元大街三元巷找他。”
郭凡奇道:“哦,是个什么人?他姓什么?”
福生道:“像个读书人,个子瘦高瘦高的,脸尖尖的,皮肤很白,下巴的胡子很长,两只眼睛很亮,盯着人的时候让人心里不自觉地发毛,年纪有四十了吧,他还问了平掌柜在不在,姓什么嘛,我想想,哦,对了,他说他姓包。”
姓包?难道是包胜?郭凡不加思索,立刻想到。
他又想:如果来人是包胜的话,就一定是义兄找过他了,没想到我还没去找他,他倒主动找上门来了,省得我再去找义兄引见了。
于是他对江六道:“小六哥,这姓包的估计就是我要找的包胜了,你一个人回房吧,我这就去三元巷。”
江六点头应是,拿过郭凡手中的油纸伞,直接回客房。
郭凡掉头转身出了客栈。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下去了,天色向晚,时当黄昏,他索性急步慢跑,不顾路人惊异的目光,如流星赶月般在街巷间穿行。
走进熟悉的广元大街,郭凡心想:铜锣巷也在这条街上,与这三元巷不过相隔了二条巷子。包胜与平掌柜的兄弟,平渊,算得上是一条街上的街坊。既然同住一条大街多年,包胜对平记木器傢俱店,以及东主平渊的情况,或多或少都应该有所了解,那么,平渊惨死,平记以仆害主,凶手小厮川儿自首,这一系列发生在几天前的事情他也应该都知道了。
郭凡走到三元巷口,从巷口左边一家估衣铺,正在忙着上铺板,准备关门打烊的伙计那里,问明了包胜家的具体位置,正是座落于巷子里的中间,一家黑漆门楼,左边门框上挂着木牌,写着包胜大名的便是。
包家的两扇黑漆大门半开半掩,一位中年黑衣男子站在台阶上,双手举着一根长竹杆,顶端的铁钩上挑着一只明亮的白纸灯笼,神情专注地正在把它往大门顶额上悬挂。
郭凡瞧着此男子像是包家的仆佣,此刻不好打扰,轻手轻脚走到台阶下,静悄悄地站定。片刻,那男子挂好了灯笼,映照着门上门下四周一片光亮。
这时,郭凡拱手说道:“这位管家请了,请问包孝杰先生在家吗?”
那中年男子转过身,见面前请问他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彪形大汉,穿一身整洁的棉布蓝袍,眉眼端正,瞧着一脸的正气,而又神色恭谨,于是忙把手中的竹杆子竖放在门角,拱手回礼问道:“请问尊驾是谁?为何事找我家老爷?”
郭凡道:“我是秀山县衙一等捕快,姓郭,名凡,经府署法曹公房的肖正平司书大人介绍,特来求见包先生,烦请管家通报一声。”
那中年男子听见来人自道是捕快官差,且是经府署某位肖姓大人介绍而来的,不敢怠慢,回道:“老爷在家,郭差爷您请稍待,我这就去通报。”
他即刻转身,推门而进。
郭凡在外瞧着,走进包家大门,迎面是高大的雕刻着松鹤延年图案的青石照壁,转过照壁,是包家的二门,也就是说包家至少是个二进的院子。
郭凡等了没一会儿,就听大门和二门之间响起了一阵的脚步声,细听之下,这是二个人正在往大门这边走来。接着,那黑衣中年男子跟着一位瘦高个的中年男子,转眼间出现在了照壁之前。
郭凡瞧那走在前头的瘦高个中年男子,穿着月白色直裰,戴顶蓝色儒巾,肤色脸型与下胲长须与福生口中描述的一样无二,两眼不大,开阖之间,却锐利有光,让人不敢直视,迈着不紧不慢的方步,从容不迫,心想:此人定是包胜,包孝杰了。
郭凡当即直身弯腰,叉手拜揖,向包胜行了一个大礼,口中称呼道:“小子郭凡,见过包先生。”
在郭凡观瞧判断包胜身份之同时,包胜也在仔细打量着郭凡,结果只瞧了几眼,双眼陡然放光,暗道:此子形貌奇伟,神华内敛,行为举止谦逊有礼,实则傲骨铮铮,桀骜不驯,虽然年轻,却不可等闲视之!
他对郭凡好奇心大起,紧走几步,出门下了台阶,拱拱手,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道:“鄙人正是包胜,字孝杰,他人尊称包举人,世人俗称包讼师,浑人戏称包讼棍,随便称呼都行。鄙人瞧阁下骨骼清奇,仪表堂堂,定是我那清扬小贤弟极力推崇,赞不绝口的义弟,大名鼎鼎的郭班头了,果然一表人才,卓尔不凡。”
包胜乃举人出身,正经八百的读书人,瞧着行止慢条斯理,形像儒雅斯文,却出言诙谐幽默,透着一股漫不在乎的劲儿,大出郭凡意料之外,张大了嘴合不拢,差点儿惊掉了自己的下巴。
他定了定神,方拱手道:“包先生过奖了。因事外出,未及赶回,让先生白白走了一趟,小子在此向先生说声对不住了。”
包胜却道:“嗐,你又不知道我去,我们事先又没有约定,你道的哪门子歉!多余!午间的时候,清扬小贤弟将事情的原委大致向我说了,郭班头你快快委托,案子我痛痛快快接下就是。再说我去客栈找你,是知道平记事发后你去调查过,我需要听听详情。哦,郭班头,你吃过晚饭了吗?肚子饿不饿?”
郭凡听包胜说他愿接案子,心中正喜,忽听包胜问起晚饭一事,急忙回道:“小子来得匆忙,还未用晚饭,肚子倒也不是很饿。”
他申时在茂顺用过酒饭,才过一时辰,确实还没感觉饥饿。
包胜道:“正好我也未用,那我们就到前面高升巷口的鸿运酒楼吃杯酒如何,顺便把你调查了解到的情况与我好好说一说。”
郭凡刚要开口说好,猛然想到他在茂顺邸店洗换衣服时,从身上捣出来的碎银子铜钱什么的没有多少,合起来怕也不到三钱,囊中羞涩,如何请人吃酒?
但是包胜的提议眼下他又不能直面拒绝,于是心想:先去酒楼,然后再回秀山客栈取些回来。
计议已定,他拱手道:“小子能蒙包先生赏面,当然求之不得,包先生请吧。”
包胜扭头吩咐那中年男仆道:“包秋,你去跟太太说,我去鸿运酒楼同秀山来的郭捕头吃酒,让她和孩子马上开饭,不用等我。”
那中年男仆欠身道:“老爷吩咐,我会告诉太太,老爷也要少吃些酒才是,身子要紧。”
包胜不耐烦似的嚷道:“知道了,又来啰嗦,你快去吧。”
他转头对郭凡道:“郭班头,我们快走吧。”
二人转身,即向巷口走去。
西边天际最后一抹的落日余辉逐渐消退,暮色四合。巷子里、大街上的住户人家及店面商铺的大门口,纷纷挂起了照明的灯笼,在湿润、凉爽的晚风中一摇三晃。
高升巷离三元巷只差着一条小巷,转眼即到。
巷口的鸿运酒楼是座临街的二层酒楼,上下灯火通明,门口站着二位迎客的年轻伙计,一左一右,满面堆笑,点头哈腰,时不时仰着脖子,口中卖力地高唱着客人的到来。
包胜和郭凡还未走近大门口,迎客的伙计眼尖,瞅见了光影中包胜瘦高的身影,左右的伙计立即欣喜地欢叫起来。
这个扭头向门里高叫道:“举人包老爷驾到!”
另一个则朝着包胜弯腰行礼不迭,喊道:“包老爷有请!”
包胜点着伙计的名道:“小顺子,二楼的六号房有客人吗?”
伙计小顺子眉眼堆笑,殷勤地回道:“空着呢,您不来,谁敢让人进去,就等着包老爷您呢。”
包胜走到门口,瞅着那伙计笑骂道:“小顺子,你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你当这个迎客的伙计,委实屈才了。”
小顺子嘿嘿笑道:“多谢包老爷看得起我,我小顺子有自知之明,当这个迎客伙计正好,将就够用,其它的还不够材料,包老爷,您跟我来。”
这时,郭凡对包胜歉然说道:“包先生,你请先上房稍待一会儿,小子来时匆匆,此刻身上缺少银钱,要回客栈去取些来,实在抱歉!”
包胜闻言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面有窘色的郭凡,忽然笑道:“不用了,今儿我做东,郭班头心里若是觉得愧疚,对不住我,硬要请我吃一回酒的话,那就改天,走吧,郭班头,肚中酒虫儿已在闹腾了。”
说罢,伸手做了一个延请的动作。包胜如此洒脱,郭凡也就不坚持,哈哈一笑,随包胜径直进门。那伙计小顺子三步并作二步,慌忙跑到二人前头去领路。
大厅里几乎坐满了客人,一眼看去,约有六七十位。大家兴致勃勃,正在大快朵颐。说话声、猜枚声、杯碟碗筷碰击声,等等杂七杂八的声音,嘈杂无比,热闹不堪。跑堂的伙计穿梭似的往来不停,把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酒菜送到客人的桌上。大厅里充塞着一股混合了酒气菜香人气,难以形容的味道。置身其间,使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到楼梯口时,包胜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环扫了大厅一眼,目光闪闪,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隐隐现出一丝嘲讽的神色来。
他回头对郭凡说道:“郭班头,都说民间殷实,方能足酒足饭,可惜的是而今天下如眼前一样之景象,何其少哉!”
郭凡心有同感,正想接话,忽听身后有人粗着嗓门嚷道:“包孝杰你做为一个堂堂的举人老爷,却做了一个吃了被告吃原告的讼棍,挣那丧尽天良的黑心银子,却在此表现忧国忧民,滑天下之大稽,如此言行不一之人,虚伪之极!可笑!”
此人话音刚落,接着身后响起了几名男子呵呵嘿嘿哈哈,一连串的嘻笑,在厅堂里异常地刺耳。
郭凡愕然,转身回头,只见面前半臂之远,歪歪斜斜地拥挤着几位青壮年男子,人人穿绸着缎,看上去非富即贵,戴着各式华丽的逍遥巾,朝着包胜当面,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笑得七颠八倒,乐不可支的样子,浑没个正形。
当中之人年纪三十以上,四十以下,个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二撇淡眉因目光不屑而一只稍高,一只略低,嘴角弯弯,似笑非笑,皮肤白净几近透明,显得胲下一圈胡须的颜色浓淡不均,他戴着一顶绿色织锦的逍遥巾,穿裹着绫罗绸缎,花团锦簇,煞是好看。
此人出言不逊,指斥包胜,仿佛与包胜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此男子当堂放声,又与同伴放肆嘻笑,如此大的动静,当即吸引了无数客人的目光朝着楼梯口这边齐唰唰地望了过来。他们见到包胜正站在楼梯的第一节阶梯上,在楼梯口对面,隔着一位年轻高大的青年,有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正朝着包胜点点指指,不停地嘻嘻哈哈,刚才他们所听见的嘲笑斥骂正是由这些男子中的一人发出。大伙不觉都愣了,大厅里本来嘈嘈杂杂的声音顿时弱了下去。
在座的客人大都是广元大街上及其周边街巷的住户商家,不是包胜的街坊,就是包胜的熟人,还都未见过他们熟识的邻居街坊,举人老爷,铁面钢牙的包讼师,大庭广众之中被一个他们不认识的,穿着打扮花里胡哨,看似有些来头的男子,指着鼻子嘲笑喝斥。在短暂的愣怔失神之后,转瞬之间,人人变得异常的兴奋起来,停杯投箸,屏息静气,目光炯炯,准备等着看一场好戏。
包胜转回头,目光如电,冷笑了几声,讥嘲道“我当是谁家的门户不严,跑了什么东西出来,在公众场合如此狂吠乱叫,原来是奸骗五柳巷的豆腐西施不成,恼羞成怒,毁人容貌,广川府中因此声名赫赫的陈家三少爷,陈步光。陈步光三少爷,听说你被陈老太爷禁足了,这才过了半个月就偷跑出来啦,听到你的宏亮声音实在难得,我包孝杰甚是想念,幸何如哉!”
包胜此言一出,大厅中议论之声如蜂而起。
有人意味深长地点头道:“他就是陈家的三少爷,今儿见识了。”
郭凡听到他旁边桌上有人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对旁边的同伴解释说道:“老阮,你没听说吧,这陈家三公子瞧上了我们街上前面五柳巷豆腐店的王氏,使尽了手段想连人带店一块儿占了,王氏抵死不从,他便叫人用镪水毁了她的容貌,如此丧心病狂,恼了包先生,包先生义愤填膺替王氏把陈三少爷告了,陈家三少爷不仅输了官司,还被打了屁股,又赔了银子,可惜他陈家势大,没能判他坐牢充军。”
也有人冷笑道:“记吃不吃打,偏要去惹这铁面钢牙,自不量力,自取其辱。”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包胜夹枪带棍的冷嘲,大厅中众人令人难堪的议论,蜂拥而入陈三少爷陈步光的耳朵里。陈步光一张白净面皮顿时气得通红通红的,仿佛一只烧熟了的螃蟹壳。
他恼羞成怒地叫道:“包孝杰,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那王氏自己烫伤了头,与我何干?这官司不能就这么算了!我陈步光誓要与你打到底!”
由于陈步光只是幕后指使,害人证据不足以定他之大罪,加之陈家势大,他得以逃过一劫。然而他却被包胜设计,在堂上吃了十记臀杖,屁股被打开了花,让他羞愤欲死,从此视为平生的奇耻大辱,日思夜想怎么报复包胜。
此刻,他被包胜揭了疮疤,记起当日之辱,双目喷火,盯着包胜直欲一口将他吞了下去。
站在他身旁,一位胖头胖脸,圆滚滚的同伴忽然蹿了出来,摇头晃脑地嚷道:“谁不知道广川府陈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自老太爷以下一辈,自幼受圣人教诲,无不读书有成,遵法守礼,世人敬重有加,岂容你诬蔑诋毁,栽脏陷害。”
包胜哈哈大笑,侧身向大厅里的客人拱手行了一揖,高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鄙人包胜,又叫包孝杰,读了几十年的书,混了个举人出身,我包家是这条街上的老住户了,算上我儿子那一辈已经三代,有不认识我的,正常,但如果有不认识陈家三少爷的,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亏得有这位胖胖的兄弟提醒我,原来陈家还有一位读了几十年书的童生,鄙人有幸,与这位壮年童生,陈家的三少爷,陈步光,在十五年前是府学的同窗,受业于同一座师,记得那一年我们堂上学诗,老师讲的是李绅的悯农一首,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说的是农人种田辛苦,粮食来之不易,应当珍惜,大家没有读过,应当也听过。就这么一首通俗得几乎家喻户晓的一首诗,步光三少爷忽然站了出来痛斥诗人胡说八道,他说锄禾日当午不对,农人怎么能把禾苗锄死呢,禾苗都死光光了,哪里还会长出粮食来?我告诉他说,锄禾就是锄草,不是把粟苗锄死了。他梗着脖子反驳我说锄禾是锄禾,锄草是锄草,岂能混为一谈?这首诗应该改为:锄草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还好李绅已死了几百年,不然的话,听了步光三少爷的高见,所改的诗文,肯定还得再死上一回。”
包胜话音刚落,大厅里就像开了锅似的,“哄!”的一声暴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