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从抱残阁的大门里又走出来一拨人,正是之前在三楼厅堂里演奏的乐人和歌姬,男男女女的约有八九人。各人或拎着或抱着琴萧笛笙各式各样的乐器,举着各式的纸伞布伞,三三两两地上了拱桥,走向对岸的梅林。
抱残阁曲终人散。
雨一直下,细细的雨点落在瓦背上,叮叮当当地乱响。郭凡的全身早已湿透,仿佛泡在水里似的。风忽地大了起来,吹乱了雨线,肆意拂弄着阁楼四周树木上的千枝万叶,哗啦哗啦,翻过来覆过去,无节奏地变化着。
郭凡翻身躺卧在瓦背上,心里空落落的,而脑中却是乱哄哄像开了锅似的,什么开放海贸,什么编外校尉,什么庭审诉讼,什么长街救美,什么背人相送,什么青莲妙舞,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纷至沓来,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忽然来了,倏然走了,抓不住,像是想了许多,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思想。
忽然,肚子中咕咕咕地一阵叫唤,正是腹鸣响如擂鼓,强烈的饥饿感觉瞬间袭遍他的全身,使他猛地惊醒过来,时候不早了,他估计此刻怕是未时都过了。
郭凡翻身坐起,向着那远处被层层雨雾笼罩的徐府大院,眺望了一会,心潮起伏如波如浪,目光复杂意味难明,随后斩钉截铁似的收回视线,微低了头,情不自禁,悠悠地叹了一口长气。
心中自嘲道:许姑娘是怎样的一个人,与我又有多大的关系呢?我不过是偶然撞见过她一面,嗯,也算是救过她一回,背过她一次,她是青莲阁鼎鼎大名的舞姬,又是绝色丽人,慕名者众,追求者多,我一个小小的捕快,家世不显,收入不多,我喜欢她,好似癞蛤蟆吃天鹅肉,痴心妄想,这样的绝色佳人,她如何能看得上我,即便是与她有缘,娇娇弱弱,锦衣玉食,如仙子下凡一样的她,我又怎能让她去到秀山那样的山沟沟里吃苦受罪?郭凡,你白日做梦吧!
接着他又转念想道:就当是一场梦吧,其实我喜欢许姑娘,正如孟夫子所讲的,不过是因好色而慕少艾罢了,只是春心蠢动,胡思乱想而已,那来的什么一见钟情,见之难忘,辗转反侧,不过是看见了一位倾国倾城的美女,就如同登徒子似的心里七颠八倒起来,真真的可笑。我这样子的丧魂落魄像是遭受了多大的打击和委屈似的,如果被母亲瞧见了我现在的情形,肯定会笑掉她的大牙的,倘若被伯父看见了我这个呆傻的样子,只怕会大耳刮子抽我吧。
他抬头向重叠幽远的徐府瞅了一眼,恋恋不舍地转过头,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走吧,离开这里吧,该去干自己该干的事了。
此时,抱残阁下面四周除了风声、雨声以及千枝万叶的喧哗声之外,再听已无其它动静。
郭凡悄然退回来处,轻轻巧巧地下了抱残阁,钻进树林,再次来到小岛的北岸边,深吸一口长气,一头扎进水里,潜游到了对岸,探出头来,回首望一望抱残阁那边,码头和拱桥上均已无人,扭头观望四周,也是静悄悄的。
郭凡出水上岸,仍由水闸处翻墙而出,落在下面半亩方塘之中。他瞅见那把油纸伞仍横卧在塘边的草丛里,趟水过去,拾起油纸伞,把它撑开,不管头上身上泥水淋漓,一个劲儿地往下流淌,顺着原路迈开大步,向涌金桥方向走去。过了涌金桥,他担心江六急脾气,只怕早已等他等得不耐烦了,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赶往茂顺邸店。
茂顺邸店在城西的普济大街。普济大街因广川府的惠民药局座落于这条街上而得名。
按照早上郭凡的吩咐,江六与郭凡分开后,径直来到茂顺邸店。他先见了掌柜张九,说明来意,然后就留在店中等待郭凡。
很快午时到了,他没见到郭凡如约而来。吃过午饭后,郭凡仍然没到。一直等到申时中刻了,江六还没瞧见郭凡的身影。
他心中不禁有些急了,再也无法在房中安坐呆等,干脆走到邸店大门口,站在门前伸长了脖子,不停地向大街两边张望。
江六正望得脖颈酸,心中焦燥难耐之际,忽然听到有人高声唤他道:“小六哥!小六哥!”
声音无比熟悉,正是郭凡在呼唤他。
江六大喜,忙循声看过去,只见大街之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郭凡撑着一把油纸伞,正大踏步地由东而西,向邸店大门口走来。
待郭凡走到跟前,江六上下瞧了郭凡二眼,顿时吃了一惊。
郭凡全身上下湿透,头上根根发梢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衣袍下摆和侧背东一块西一块地沾染了四五处黄泥汤水的痕迹,肩头和胸腹处挂了七八片青草烂树叶,像是在草丛泥水堆里打了个滚,撒了个欢儿,刚刚爬起来的模样。
他立刻瞪圆了眼,指着郭凡叫道:“班头,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搞成这付样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郭凡道:“咱们进去说,张掌柜在吗?”
江六道:“好。他在,听说你要来,他一直没出去。”
郭凡点点头,二人一同往邸店里面走去。
自从去年茂顺邸店的总店从秀山县城搬迁到府城普济大街后,郭凡今日是第一次登门。
他边走边前后左右地观瞧。
邸店的大门较一般住户人家的大门高大了二倍有余,至少可以并排出入三辆大车,为方便人货车辆牲口的通行,大门没有台阶,一通到底。
进大门后是一个大大的空场,约有五六亩大小,地面平整,铺的是断砖石块。在场院的左边是长长的二排平房,第一排弯成了个丁钩形状,有十几间房间,除了靠大门边的一间是门房之外,其它的连同后一排的房间全部用作了客人的住宿和餐饮。郭凡和江六走进门时,门房里的伙计听到动静,从敞窗里伸出头来,笑着向江六打着招呼。此刻客房有五六间敞着门,可以见到里面有人在走动。在场院右边的是一长溜高大宽敞的牲口棚,它用巨形圆木立柱支撑,茅草盖顶,方木横栏,四处通敞。棚里拴着十二三匹大马、壮驴和健骡,牲口们毛发油亮,膘肥体壮,在雨天里也显得不安分,喷鼻吐气,不时地嘶鸣叫唤几声。棚子里最末的一间堆满了干草,有二个伙计正在里面卖力铡着干草。
郭凡二人走过场院,迎面是一道砖石矮墙,将邸店前后隔开,分成了前后二个院落。
通过一道比前面大门略窄些的门户后,又是一片用三合土铺设而宽敞的院坪。郭凡目测它的面积约有四五亩,围着院坪排开的是三排平房,二三十个房间分左中右排列,那些房间看上去有大有小,形成了一个凹字形的院落。左边是邸店伙计饮食歇宿,掌柜卧室以及公办的地方,其余的房间则看上去通通都是库房。在右边的一排房间檐下,整整齐齐停放着七八架载货用的车厢车架。
瞧过了茂顺邸店里外的大概光景形制,郭凡心里默算了一下,邸店前后院占地面积,加在一起,其大小应有二十几亩。
在广川府城,除城北一片较为荒僻之外,东、南、西三面区域都是繁华热闹之地。虽然城西不如城东和城南那样商业繁盛,居民拥挤不堪,可以说是寸土寸金,但也是土地难得。能在土地稀有金贵的府城中置下二十几亩的店面,花费的金钱肯定不少,关健是有了足够银子也未必在城西坊市的主要大街上买下这么大的一块地方,由此可见茂顺邸店的金钱实力和人脉关系的雄厚,既出乎郭凡的意料,又让郭凡刮目相看。他联想到茂顺邸店在其它周边县镇码头通衢之地店铺遍布,伙计骡马成群结队,业务从住宿、餐饮、陆运、仓储,到榷货交易齐齐发展,近年来又涉及到了水运,心中不禁咋舌,细思品味震惊不已,暗道:伯父和张九掌柜他们不声不响,不到十年时间,竟然成就了如此大的一片事业,着实了不起!
郭凡和江六进了二重院门后,往左拐。有几个出出进进忙碌的店伙计瞧见了他们,其中一位年轻的伙计欣喜地叫道:“江捕头,刚才到处寻你不着,我们掌柜的说找你有事。”
江六应道:“是吗?我刚才去了大门口,马通,张掌柜现在在哪儿,我们也正要找他。”
那伙计马通回道:“掌柜的这会儿正在库房里忙,我这去叫他,你们先去掌柜公房里坐一坐。”
江六道:“好!有劳了。”
他领着郭凡向其中一间敞开的房间行去。马通则冒着雨,迈开腿,哒哒哒,急匆匆地跑向中间的一间库房。
郭凡在檐下收了雨伞,随江六进了房间。这是张九办公的房间,四四方方的,横竖长短约摸都是七八步的样子,不是很大。对面墙上开窗,窗格向外支开了半扇。此刻可能是因为雨天的缘故,光线透射进来,不够光亮,整个房间里显得幽幽暗暗。房中央是单案独桌,两只高大的立柜分靠后边墙面摆放,圈椅只有二把,隔书桌搁置,五六条长板凳散在门口两边。
郭凡把雨伞竖放在门边角落,因身上带着水痕草叶,衣袍还湿漉漉的,他便不坐下,居中一站,目光随意地在房间里各处浏览。
江六直接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茶壶茶杯倒了一满杯的温茶,给郭凡递了过去。
郭凡早已口渴,忙接杯在手,闻到茶香,未及嘴边,肚子里却咕噜咕噜地一阵叫唤起来。
江六讶然,问道:“班头,你还没吃午饭?”
郭凡点头笑答道:“是呀,与你分开到现在水米未进。”
说完,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如牛饮,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茶水。
江六忙道:“班头你在这里,我去厨房给你拿些吃食来。”
他抬腿就走,恰在这时,从门外传进来一位男子洪亮的声音,说道:“江六兄弟,是谁没吃饭,是郭兄弟吗?”
江六高声回道:“张掌柜,正是郭班头兄弟,我去给他拿些吃食来。”
他边回答,边匆匆出门而去。
郭凡回头转身,只见一位身板高大挺拨,生得浓眉大眼,满面黑须的中年大汉,后面跟着马通,二人一前一后,正大步向自己走来。
郭凡迎前二步,向已到门口的张九拱手施礼道:“郭凡在此见过张掌柜。”
张九边进门边笑道:“平凡,我说过多少次了,你我兄弟相称,掌柜这个称呼以后休要再提,咦!郭兄弟,你为何如此模样,出什么事了?”
张九瞧见郭凡穿着一身湿衣,上下泥水浸透,停下脚步,诧异地询问道。
郭凡嘿嘿笑道:“碰上了一些事,顺便探听了一下,就弄成了这付模样,我得了一些信息,很重要,着急来这里就顾不上清洗更换了,失礼了,还要请张掌柜,哦,张大哥参详参详,兄弟要向你讨个主意。”
张九皱眉道:“你一身泥水,像是在泥塘里泡过似的,别的什么重要的事情都先等一等,春时寒凉,又下着雨,别受了湿寒,伤风感冒就不好了,你我个头身量都差不多,就用我的衣裳对付一下,顺带着洗个热水澡,对了,你还没吃饭,一切等换好衣裳吃过饭后再说。”
他扭头对马通吩咐道:“你马上带郭班头去我的卧房,打桶热水给他洗一洗,再拿我的衣裳给郭班头换了。”
郭凡浑身上下拖泥带水,湿透了的衣袍贴身穿着,难受之极,若能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他自然求之不得。
他二话没说就跟马通来到隔壁张九的卧房。
马通从衣柜里为郭凡找出一身白色的里衣内裤和一套蓝布衣袍,交到郭凡手里,立刻出去为郭凡提了满满的一桶热水回来。
郭凡拎着满桶的热水,走进卧房的里间,脱掉身上所有衣服,痛痛快快地冲了一个热水澡,再换上新衣裳,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返回了隔壁房间。
屋中张九不在,只有江六一人坐在门边的长凳上。他为郭凡带来的一筐馒头,一盆稀饭,还有酸菜和炒鸡蛋各一盘,在书桌上一字摆开。
饭菜未见热气,而且普普通通,但落在郭凡眼里,却是美味佳肴,使得他腹中饥如雷鸣,迫不及待地直要从喉咙里伸出手来。
江六起身歉然道:“班头,过了午饭很久,后边厨房只有这些了,饭菜也凉了,你将就着,本想着找壶烧酒给你暖暖身子,可惜没找到。”
郭凡急走到书桌旁,伸手抓了一只冷馒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嘴里塞。
他一边在椅子坐下,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不用酒,不用酒,有菜饭饱肚就好。”
他是大肚汉,因常年练武,饭量惊人,此时早已饿得狠了,那还管其它,流水价似的先急塞了三个馒头下肚,稍解饥饿,这才举筷夹菜,一只馒头一筷子咸菜鸡蛋地据案大吃起来。
江六瞧着郭凡狼吞虎咽,心知他之前肯定是碰上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才没时间吃饭,以至于忍饥挨饿的,心想:到底是什么事呢?
门口脚步哒哒响,张九大步走了进来。他左手拎着一酒壶,右手提了一食盒,笑道:“郭兄弟第一次来,竟吃了些剩菜剩饭去,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怪责我张九怠慢兄弟。”
适才张九离开,是去前院厨房搜罗酒菜去了。
他走到桌旁,放下酒壶和食盒,然后打开食盒,拿出来一大碗腊肉,一大盘卤牛肉,一只撕成条块状的烧鸡以及二付杯盘竹筷。
张九道:“仓促之间,整不出什么特别的好酒好菜,郭兄弟,你我正月一别,又有三个月没见了,今日难得相聚,却只能将就,你且先吃上一杯,改日咱们兄弟再好好地吃酒,江捕头,中午招待不周,请坐过来一起吃酒,郭兄弟有什么事,咱们边吃边说。”
郭凡道:“张大哥,你我兄弟常来常往的机会多,彼此不用客套,不然的话,太客气了,会吓得兄弟不敢登门的。”
张九哈哈大笑,提起酒壶倒了三杯酒。
江六闻到酒香,鼻翼抽动了几下,提着板凳就在桌边坐下。他瞅见桌上杯中酒液色泽清亮,几乎透明,却又浓稠挂杯,一股子清香特别好闻。
他举起杯来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奇道:“上次在秀山客栈吃了张掌柜送来的陈年玉壶春酒,是我江小六至今吃到的最好的酒,难忘得很,这酒不是烧酒,也不是果酒,更不是玉壶春酒,瞅着像是米酒,却又与其它米酒的香气颜色不大相同,仅仅是闻到它的香味,就让人陶醉了。”
郭凡道:“小六哥说得对,这酒闻起来是有一股特别的清香,应该不是一般的米酒,张大哥,这酒又是哪家的好酒。”
张九笑道:“这个酒不是本府,更不是本国的酒,它来自海外,是东瀛的一种米酒,名字叫清酒,你们吃一杯试试味道如何?”
江六瞪圆了眼道:“清酒?名副其实,东瀛的?那就是外番的米酒了,倒要尝尝滋味。”
他倾杯入口,咂咂酒味,然后咽了下去。
郭凡则举杯相邀张九,二人同饮了一杯。
张九放下酒杯,拿过酒壶又为大家杯中倒满清酒,笑道:“郭兄弟,江捕头,这清酒也有些年头了,酒味如何?还过得去吧。”
郭凡点头道:“别有一番滋味,不输国内的一些名酒。”
江六叹道:“哪里只是过得去,我江小六这辈子吃过的米酒与这清酒一比较,以前吃的那就是水了!”
张九笑咪咪地道:“既然过得去,郭兄弟,江捕头,就请多吃几杯。”
于是三人连续举杯,一口气吃了五六杯下肚。
郭凡觉得这清酒虽然味足,却不如烧酒酒烈,也远不如云家的玉壶春酒香醇,但是它从东瀛远渡重洋而来,也是十分难得了。
郭凡道:“张大哥,这东赢的清酒是从哪儿购得的?外番来的酒除市舶司有售之外,就是走私而来,广川府离明州有千里之远,这清酒只怕是从私下与东瀛通番贸易的海商那里购来的吧,不知是哪一家海商,从番外贩酒来卖。”
江六惊道:“通番走私?那可是充军之罪,谁家这么大胆?”
张九哂笑道:“江捕头大惊小怪,郭兄弟和你不是外人,我便详细给你们说一说这通番海贸如何。”
郭凡在抱残阁楼顶上已听到朝廷即将放开民间海贸的消息,也已知道以瑞王爷为首的卫尉府,由东山观出面代他私下操作掌控,联合广川府云家,方家、徐府等几家大族官宦巨商,正紧锣密鼓地进行准备,只等皇上颁旨,明令放开民间海禁后,便要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朝廷一旦放开民间海贸,必定影响巨大,但是其意义影响究竟如何,郭凡心中懵懵懂懂,并没有一个清晰的判断,他还需要多多地了解,张九的回答正中他下怀。
他肃容正色地说道:“就请张大哥为兄弟们好好说道说道此事。”
张九郑重其事地说道:“本朝开国之初,因防范海寇骚扰祸害沿海城乡百姓,以及禁止贵重金属外流,太祖颁令了海禁,片帆不许下海,只许诸国外番来朝时,由朝廷给予双方贸易额度的勘合,比之朝贡方式进行双方贸易。之后,随着国家海防的巩固和社会经济的发展,与诸国的贸易开始有限放开,由南至北在沿海设立了七个通商口岸,划定贸易区域,由朝廷市舶司负责对外贸易业务,但是禁止民间私人交通海外货物和贸易往来。十五年前,应诸番及沿海州府的要求,朝廷又新开放了五个通商口岸,却还是无法满足海外贸易日益扩大的需要,至当今登位以来,海外诸国对我国货物的需求急剧增加,已到吓人的地步,尤其是丝绸、瓷器、茶叶、书籍佛经、农具、酒水等类商品求之欲渴,仅凭官方贸易供之远远不足,基本上是一船货物出去就能换回一船银子回来,而我朝上下呢,又对南洋的各种香料、珍贵木材,东瀛的刀剑、金银及西域的珠宝器具需求巨大,一来一回,有十几倍乃至数十倍的巨利,所以民间铤而走险的人越来越多,走私越来越兴盛,官府屡禁不止。”
郭凡感慨道:“海贸获利如此巨大,有条件的巨商、大族、官宦们怕是都想要千方百计地加入吧。”
张九道:“那是当然,别的地方不说,这广川府中私下做这通番海贸的就大有人在,小门小户不算,据我所知,云阳的皇商云家可是做了五六年了,这二年还有徐府,陈家也偷偷在做,还有东山观,一群出家人也积极得很,不过这几家没有海船,货物都是交由云家代为运输交易。”
郭凡盯着侃侃而言的张九,心中忽然一动,问道:“张大哥,茂顺邸店早些年也买了不少船,其中就有五百石以上的大船,说是经营水运的需要,我估计你们也已经在从事这海贸了吧。”
张九嘿嘿笑道:“实不相瞒,茂顺四年前就已在做这海贸,我们的船只不够,水手也缺,货物主要交由大湾的赵家运输,其实即便是云家如此巨商,也因为船只和远洋水手的不足,大部分的货物也是交由那赵家出海交易的,云家的玉壶春酒在外国可是畅销得很,不然的话,我从哪里去找来玉壶春给你。”
江六听了,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郭凡心道:茂顺这几年发展速度惊人,财力雄厚,原来是从海贸中赚了大把的银子,可是为何伯父平常的日子过得像个苦行僧似的,怄门得很,下次见了向他化些银子才行。如此之念,一闪而过。
他说道:“张大哥、小六哥,你们瞧见我一身泥水,上下湿透,午饭也没顾上吃,现在才到茂顺,不是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是有几件重要的事要说与你们,顺便请张大哥为兄弟拿个主意。”
张九和江六听郭凡说所遇之事,他竟不能决断,立即严肃起来,敛容静听。
郭凡道:“事情是这样,我在街上偶然撞见了徐府老太爷徐萱,卫尉府大将军长史招有道,东山观都管邓全,还有刑曹、户曹和工曹,卫尉府都尉邓杰几位,他们骑马乘轿一窝蜂地去了徐府,如此情形,非比寻常,立即引起了我的疑惑,我当即顶风冒雨从守缺湖潜入到了抱残阁,翻上楼顶,将这些在抱残阁饮宴的大人们所谈论的内容听了个一字不漏,那招有道招大人亲口通报说,林源升任吏部尚书入阁了,皇上不日将颁旨全国完全开放海禁,允许民间对外贸易。”
张九粗眉一扬,身躯一震,手臂猛地一哆嗦,差点儿碰翻了他面前的酒杯。
他盯着郭凡急声问道:“郭兄弟,林源入阁,皇上颁旨,朝廷即将宣告开放民间海贸,此事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