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斜斜飞入窗内,溅落她的后颈,顾南寻被凉意惊得一缩,想到欠陆景止太多人情,忍不住开口:“陆公子,已经很麻烦你了……”
他懒懒看向她,目光好似清淡不沾任何情绪,顾南寻愣了愣,改口赔笑道,“怎么能辜负公子一番好意呢!”
就在那一瞬,顾南寻看到他眼中的危险,忽然就浑身冷意,一股惹上麻烦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既然无处可去,也缺银钱,那我便买你几日。”他微晃酒盏,言语却让顾南寻变了神色,抱肩退到无路可退,“买……买我几日?”
她忙摆摆手:“不,我不缺钱!”
“哦?那也好,顾姑娘不妨把前时借的钱还我。”陆景止伸出了手,手心朝上,大有要钱之意。
知道被人摆了一道,顾南寻又退了一步:“陆公子不是说,我们交个朋友便既往不咎么?”
“是。”陆景止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杯口送到唇边时,抬眼看着她惊慌无措的样子,又道,“既往不咎是不再介怀姑娘用手段向我借钱,那既是借,总要有借有还是不是?”
见她已然无话可说,陆景止心情大好,懒懒靠在背椅,不再理会她的辩解,也不将放于她身上的目光收回。
他从不是个冷淡之人,从小便喜欢捉弄人,只是身处高位不得不收敛心性,自从登上城主之位,还是第一次有了风轻云淡的轻松。
顾南寻得知自己被自己卖了之后,一直是愣怔而疑惑的。
薰满花香的浴间,顾南寻沉在水中,眼看着一旁放置的衣裙,思索如何从酒楼逃脱,外面雷声不止,骤雨不歇,她想到最后,水也凉了,洗得白净的小脸皱了起来。
“两间房……”她灵光一闪,想到他话里的重点词句,低声喃喃许久,方恍然大悟拍着自己的额头,既懊悔自己多想,又愤愤控诉陆景止故意让她误解。
十岁之后从未穿过精致衣裙,看着镜中人,她竟然有些恍惚。
浅淡的绿,素白的纱,就犹如春日盛开的梨花朦胧淡雅,她没有挽发,擦拭了水珠便走了出去,漆瞳顾盼一圈,只见门外空荡庭院里繁花赛雪,被雨滴击落的花瓣随风片片纷飞。
这样的景色,九歌城中,也有人在驻足观赏,她冷冷目光扫过纷乱的花瓣,一击长剑,把那树给砍了。
蓝衫老者从那轰然倒下的树后飞身躲过,一脸的心有余悸,道:“是谁惹了我们城主大人?”
阿欷没有言语,看向高高的城墙,那老者走到她身侧,手中还拎着一串如玉晶莹剔透的葡萄,摘了一颗放进嘴里,不清不楚地说:“还在想着报古兰覆灭之仇啊,你查了这么久也没头绪,还是早点放弃吧。”
“你看那小子,不就一点也不在意,你既然当了城主,过往的事情就如云烟,你说说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义父,我不是他。”阿欷垂头,剑身合入剑鞘,冷然的声音中掺杂一丝恨意,“他和城主夫人逃了之后活得倒是自在,而我,眼睁睁看着一夜城破,没了亲人,无家可归。”
“若不是您救了我,我早就死在火海之中,既然我活了下来……”她闭上眼,复又睁开,“那些作恶之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她也没想过,自小懦弱的女孩,如今会变成一城之主,无惧杀伐,心肠冷硬,陆九歌,陆九歌……
她冷笑一声,倒还真是巧了,十年前入九歌城,她的名字与城名竟是同字,救了她的老城主莫无易告诉她,依照大陆习俗,她本应在登位那天继承九歌之名,如今省去这环节,倒是不可多得的缘分。
她还是改了名字,阿欷。
欷一字,就当作,是对过往的叹息,与泪泣。
更巧的是,她查灭城之事,却偶然发现,夜雪城的城主,是她的亲兄长,陆景止,他成为城主当天便随这大陆习俗改名为夜雪。
重逢的喜悦在得知陆景止对过往的冷漠中逐渐凉了下去,那几次试探的刺杀也是她,只是对着血浓于水的亲人,她怎么也下不了手。
莫无易也不再劝她,只是叫来侍女替她加了一件裘衣。
入春的雨天,意外冷得透骨。
遥远的深林,马蹄踏过雨水的声音焦灼急迫,几道黑色人影穿行其中,前前后后催动身下马匹,斗笠下的衣衫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骤然停下时,已入夜而漆黑的林间隐隐传来血腥味。
“暮歌,要去看看么?”其中一人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被唤到的那人也皱起眉,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们翻身下马,除了被唤作“暮歌”的人,均持长剑横在胸前,雨水顺着斗笠两侧流下,视线里除了瓢泼的雨水,倒还算清晰,两人在后方察看周边危机,直到看到了血腥味的源头。
横七竖八的死尸之地,有人撑伞立于其间似在沉思,他素白的身上没有血污,手中也没有武器,看到那几人过来,眼中微露诧异。
气氛蓦然剑拔弩张,那人无奈笑了笑,循着尸堆的空地慢慢走出,伞往上挪了挪,露出一张温润清俊的面容。
有人惊诧喊道:“奈何公子?”
白衣公子点了点头,道:“想必各位同我一样,自扶桑城收到消息,说是九歌城将倾,我来到此处时,这些人已经死了,血水还有一些未被大雨冲去,尸体状态来看,应是刚死不久。”
柔如春风的声音停顿,众人看向横尸之地,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