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戛然而止,关于古兰,再无后续。
兴许是后来身为城主,被那座椅上冷芒冰冻了心肠,或是睥睨天下蒙蔽了双眼,夜雪一直觉得,他对古兰的覆灭,已无一丝感觉。
夜深帐冷,烛火尽熄。夜雪仍同前几夜披了漆黑的袍子,将剑放置腰间,一跃便踪出了红窗。
还未走几步,迎面袭来一阵冷风,剑光隐隐带着杀气,恰恰割下他一缕长发。夜雪淡淡掸了下身上的碎发,不紧不慢问道:“阁下是?”
那人隐于黑暗之中,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冷笑出声:“你当然不会认识我。”那冰冷沙哑的声音中似掩藏了些许激动,这声音虽听着只属于男子,那握剑的手却又是白皙无骨。
那人又开口:“你今日倒是出入得晚了一些。”
夜雪猛然握紧拳头,那人轻笑一声,“我准备杀你,也近半月了罢。每当子夜三更我潜入你殿内,总是无人的。但你今日,为何不在子夜之前出去呢?”
夜雪松开拳头,目色轻松了起来,淡淡道:“那阁下既然知道我三更前会离开,又为何不于三更之前来杀我呢?”
“你果然还是认不出我,夜雪。”那人放下剑,嗤笑一声,“夜雪,这名字是你起的?寂夜里的雪,虽无人看见却能于次日日光落下之时映出无限的白光,这便是你名字的意思么?”
身影从暗处走出来,一步一步,踏在地上未发出一丝声响,他蒙着面纱,眉眼含笑却令人心生寒意,黑色夜行衣上似乎还沾了些院中桃花的清香。他一步步靠近夜雪,讥讽道:“你还是同以前一样自大呢。”
“不过也是,于你来说,若是想杀我,悄悄下个命令便好,也不会与我废话,而我似乎也下不了手。”
“你早就认出我了吧,陆景止。”
这一声落下,夜雪垂下的眸子猛然睁开,却无任何情感,只是淡淡的,紧紧锁住他,那人又笑了笑:“嗤,既然我现在杀不了你,你也不愿杀我,那便等我下得了手时,再来与你决一死战。”
话罢黑影绕梁,片刻便不见踪影,唯余那阵阵花香昭示有人曾来过。夜雪拢了衣袖,身后蓦然有人开口:“殿下,到底为何如此?只要……”
“你们既听从我,便不用多言。”夜雪打断他,目光转向那人离开的方向,那处新月已上,华光渐满,他轻笑:“还是同以往一样啊,我自然,早就认出了你。”
浅云轻旋,一瞬遮月。
夜雪过问城中政事,从来只接奏章批阅,不听人言。即便如此,这偌大的夜雪城,仍然和平安泰,一片繁华。
相比之夜雪城,临右之城九歌,便要惨淡得多,这名字对夜雪而言太过熟悉,故而九歌城每逢旱涝饥荒,夜雪便派人拨款相助,且素来大方,而临左之城翠微,虽城小人稀,倒也和平安乐。
自古兰与绫罗覆灭,琉璃垂死复生,扶桑亦渐渐衰落,毗邻小城翠微,苍阴,清潼慢慢兴盛,此后这大陆便从无争战,牵制,依存,种种关系交织拉扯,硬生生织成了一张网。
而这张网,只要有一处破裂,便会尽数瓦解。
被刺杀的夜雪,心情反而好了许多,破天荒开了一次朝会,将大小事宜安排妥当,便不带一人,微服游玩。
夜雪城不似翠微城,有着烟雨朦胧游湖泛舟的惬意,城内最大的重风街上亦是很冷清,冷清到那个鬼鬼祟祟的绿色身影,他一眼便瞧见。
那人也看到了他,回头之际抹了把脸,沾染泥灰的容颜尤为好笑,她看到夜雪,一双清灵的眸子瞪圆,讶异出声:“是你?”
“嗯,是我。”不同于她的惊诧,夜雪神色坦然,浓墨似的眉目深邃冷寂,因攒上一丝兴味而如拨云见日,活泼了些许,夜雪在她要溜时抓住她后颈的衣领,“怎么,见了我就要跑?”
他似笑非笑望着她瞬间苦恼的小脸,又添了一把火,“骗了我银钱的事,不知小友可还记得。”
她慌乱躲避那探究似的目光,语气略带讨好:“不是呀,那怎么能叫骗呢,当时我确实要救一位老婆婆,还得多谢公子仁心善目,救了婆婆一命。”
“如此……”抬眼见她眼底心虚更甚,夜雪叹了一口气,“借我的钱救治老婆婆,好名声落给你,我什么也没得到,这生意是不是太亏本了些?”
她惊喜的神色一瞬凝结:“好人不应是行善积德,不留名不求报么?”
“小友说的是,可我不是好人。”夜雪淡淡道,一阵凉意沁入胸口,他空闲的手拢了拢袍子。
“不过……”察觉手中被束缚的人听他开口便身体紧绷,他不由失笑,“既往不咎也不是不可,小友仁义救难,在下心有敬佩,不知可否交个朋友?”
“啊?”她微怔,后颈一松险些跌落倒地,她稳定好身形,看眼前男子虽说自己不是好人,但深邃眉眼间自有不凡,她绽开笑容,“自然可以,我叫顾南寻,公子是?”
夜雪敛了眉目,拂落手心她的断发,勾唇:“陆景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