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忽如其来的梦中的风暴,似乎并不是偶然。
旧夜的雪,被火焰慢慢吞噬的断壁残垣,还有那血流成河的城墙,几乎触手可及,只是当走近,再慢慢走近,便又化作虚无,只有漫天利剑飞来,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夜雪的梦,永远如此沉寂,明明是看来荒谬的场景,却又清晰得那么真实。
除了那抹色彩,像是梦中的虚幻影子,永远触之不及。
自古,解梦,不过只是世人欺骗自己的手段,夜雪城的渔夫农妇不屑信之,反倒是将相王侯对此深信不疑,唯恐未忌。
夜雪归城的第四天,不知是谁放出了消息,各重臣皆上表言衷心,附上解梦良句,然所述则各不相同。
武将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般言简意赅,便表达欲领命开战之意,只言雪夜流火,城墙坍塌,是该打一仗了。
然,文武心思,恰恰相反。
文官所述非数百字不能尽言,大抵是说,此般惨绝人寰之景,约莫为上天,不忍城民受战火之灾,劝诫以和平为要。
夜雪隐于竹帘,半着白衫,百无聊赖翻着折子,竟有些失笑。
自从寄密信与母后顾氏,言说为梦境所扰,这事情便突然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算来,登上这帝位,似乎,便真的再无法全心信任任何一人。
除了……
他眼底一沉,窗外恰有风雪袭入,好似一瞬便深深嵌在他眼底,冰冷煞人。
这片大陆,曾流传一个传说,千古不朽。
据传,琴神清越与天帝擎弋一战成名,却不幸陨落。为保神物独幽琴琴身不毁琴魂不散,便于临死之际,将其引入上古蛮荒地,化为一片钟灵毓秀的大陆。
这片大陆继承了清越之志,也就继承了外世所拥有的文明,这里虽与外世隔绝且十分广阔,却分割明确。
独幽有三域,四荒,七大城。
鬼域位于西荒以北,与碧落黄泉相隔只一个荒原,此处阴风常旋,白骨森然,却有人居住。据传独幽人死后无可轮回,灵魂只能化为幽火,堕入碧落黄泉,只是这般圣地,无人得见。
幽域位于东荒以南,景色亦然幽森,却只是山涧绵延,无鬼域那般骇人。
离域则处在东荒以北,名称由来,也是一个传说。
传闻琴神绿绮曾来大陆探看,便落于此处三天三夜不间歇只弹奏那一曲《离人赋》,琴声回响这三天来,风雪不止,据说是清越之泪,离人之愁。
东南西北四荒,景色亦如其名。东荒四季如春,南荒永为桑田,西荒秋景瑟瑟,北荒为雪域冰原。
古兰城,便位于三域四荒中心,也便是大陆中心,被其余六大城和各小城小国环绕着,虽无扶桑城那般地广,却有着最深的历史。
算来,古兰城似乎并无开国城主,独幽化作大陆时,一开始便划分好了版图,而七城中,仅古兰,囊括在原版图之中。
夜雪生于古兰,未归于古兰。
夜雪蹭蹭跑的欢快的年纪,他的妹妹九歌尚不到一岁,圆圆的脸蛋,瞪得大大的眼睛,走路一巅一巅的,连句母妃也叫不清楚。
九歌的母亲为妾,因诞下九歌方晋升为侧室,夜雪的母亲,方为正宫,真正的城主夫人。
那时的夜雪,还不叫夜雪,只是随了城主的姓,名陆景止。
少时每日最大的兴趣,似乎便只是逗他的小妹妹陆九歌,直到看她气的圆鼓鼓的脸颊,方大笑着离开,第二天才晓得哄她开心,而后再心痒痒出坏主意逗她,一岁之后,七岁之前,九歌的哭和笑,便全由他掌控。
陆九歌对这个一直欺负自己的哥哥,没有记恨,没有怨恼,她知道她能够平安活下来,都是因哥哥对自己特殊的庇护。
相比于妹妹九歌,陆景止对那个大他五岁的姐姐顾嫚,却没有一分欢喜感,只有惧怕与恐慌。
顾嫚是陆景止母亲在他出生之前领养的弃婴,她生得明艳动人,及笄之礼时也曾轰动整个古兰城。
“阿止,要不要跟我走?”自及笄礼后,她经常在陆景止耳边喃喃这句话,声音如浸泡于黑水中一般森然,看到他摇头后又换成妩媚的笑容,独自遥望天际,“阿止,你会后悔的。”
在她的眼底,陆景止看到了让人胆寒的阴翳,他年纪小,看不懂太深的情绪,只知道身边这个女人太危险,便每次见了都要躲起来。
顾嫚的死,是在古兰覆灭那天,她一袭红衣踏上城楼,她遥遥看着战火连天的城下,看着被城主夫人拉着四处逃窜的陆景止,凤眼染上笑意,翻身自城楼跃下。
她就死在陆景止眼前,大红的裳蔓延更深的红色,他愣怔看着,随即被城主夫人拽得远远的,直到逃离战场。
他不知道陆九歌的生死,不知道一个侧室生的庶女在这样动乱下能不能逃生,也不知道父亲有无遇难,从那以后,他再没见过他的妹妹和其他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