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拂袖离开,他并非什么圣人,自家徒弟被卷入危险且她没有太高的自保能力,要说不气愤必然不可能。
他只是没想到夜雪竟会这般毫不在意,人也是他带来的,却不曾想过她待在这里会有多危险么?
罢了,反正徒弟也已经到了安全之地,待解决完九歌之事再与他算账也不迟。
入夜,星月清辉交织洒下,悠悠花瓣自窗外飞来,落入茶盏中。
盈绿的茶添了绯色,愈发生动起来,水珠在其间润泽出桃花流水之感。
顾南寻执杯的手顿住,晃了晃飘在茶水里的花瓣,抬眸往窗外看去。
此时月满梢头,夜色里的景致看得格外清晰。
清音阁外有一片桃林,此时季节正好,桃花正盛,清月光辉缀于交错的繁花中,星星点点透出光芒,因夜风吹动而飘落纷扬的花瓣如下了一场雨一般,簌簌堆了满地。
人都是喜欢看美丽事物的,哪怕知道秋日它会荒芜,冬日它会被雪掩埋,此刻它绽放出的绝美之景,也足够令人心驰神往,移不开视线。
“铃铃铃……”捕捉到极其微弱的铃铛声,她眉头一紧,却见林间飘然而过红色身影,正往九歌城方向而去。
“缚骨……”她低声喃喃,手中茶盏重重砸落,清脆的碎裂声掩去那铃声,她眼中清明些许,倏尔飞身入了那桃花雨之间,清香萦绕,她无心停留。
她轻功不算好,与那些红衣人相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故而落下很长一段路,却也使得那些人未发现有人一直在跟踪他们。
顾南寻十岁时无家可归,流落至扶桑城时,曾在一座名为“济园”的寺庙过了几年,那时她刚至扶桑人生地不熟,便在寺庙借宿。
济园寺的住持是一位白胡子老者,法号清源,本来寺庙不收女子,但见她年纪尚小孤身一人,流浪在外恐被人欺负,清源动了恻隐之心,便收留了她,让她住在后院,每日做些打扫和接待香客之事。
济园寺的师兄们待她也很好,他们每日上早课时,也会让她一起。清源师父就在上面诵经念佛,偶尔教他们一些世间的良善与慈悲之道。
如何悲悯对待天下所有人,如何舍弃尘缘与仇恨,如何一颗心明净无尘,只向着佛道与善缘。
可那些良善与慈悲,却终究没落在这些善人身上。
寺内光阴宁静而悠长,一年初夏,院中的莲池竞相绽放各色莲花,白莲清香淡雅,红莲美如云霞。
顾南寻已十四岁,出落得可爱机灵,且一双黑眸清澈明净无一丝杂念,她想着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出寺庙去寻姐姐了。
在她心里,那个弃她而去的姐姐顾南方,必然是有苦衷的。
她不恨她,不怨她,只想再次见到她,与她说一说经年不见的思念,与她说一说这些时日的遭遇经历。
清源送顾南寻离开,临别前还不停叮嘱她,若是衣食受困,或是遇到什么难处,便早些回济园寺。
顾南寻回望那座安静的寺庙,不舍地慢悠悠走着,走到那沉闷钟声响起她也只能听到遥远的轻微声音,才真的迈动脚步,踏入尘世之中。
她回去时已是两月后。
那日顾南寻正在茶馆听书,偶然听到有人谈论,似乎提到了济园寺,她凝神细听,那人的大致描述,便是有香客去济园寺却撞见寺内之人尽数惨遭屠杀,回来便吓得疯疯癫癫胡言乱语。
一时间惊惶与无措涌上心头,她慌不择路地往外走,撞到不少人也未察觉,出门见一人牵马停在茶馆外,便抢了马丢下银子,马不停蹄赶了回去。
那夜的无边血色,顾南寻永生不能忘记。
每到夜晚便传出诵经声的济园寺此刻安静得连虫鸣声也听得见,肃穆庄严的寺门虚掩着,隐隐透出血腥味。
顾南寻颤抖着手推开城门,浓厚血腥味随风袭来,她睁大双眸看着眼前之景,一步一步,脚步虚浮着挪了过去。
“怎么……为什么……清源师父……”她跪在满地鲜血尸体间痛哭悲鸣,衣裙染上鲜红的血,在夜间,在这样悲惨的景色里,犹如鬼魅。
“南……寻……”倏忽之间,角落有微弱的呼唤声传来,顾南寻抬首,那声音又传来,是她最熟悉的那位老者的声音。
她露出惊喜而仓皇的神色,踉跄着走了过去,便看到满身带血的清源,额间闪动着光芒。
他的神色依旧是悲悯的,咳出一口鲜血,断断续续对她说:“南寻……你去佛像下的密室,拿走那本名为《沐心》的经书……离开这里,再不要回来。”
“清源师父!”顾南寻跪在他面前,泪不停落下,她想触碰他,那满身伤痕和血迹让她不敢触碰。
清源扯断挂在项上的佛珠,数十颗佛珠随即散落一地。他掌心还握着其中一颗略有缺损光泽黯淡的珠子,他将那珠子塞进她手里,嘴角渗着血,却微微笑了起来:“用它替换佛像右眼……可以……咳咳!打开密室……”
“告诉我,是谁?清源师父!告诉我啊!”顾南寻紧紧攥住珠子,大声喊着,清源双眸已然开始涣散,悲悯的笑容长挂嘴角。
“红衣铃声……缚骨……别去,咳咳……别去……听话……”
吐出这一句,清源额间光芒散去,鲜血自那里乍然而出,他的头重重垂下,再没了声息。
她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式强行撑到现在,清源是知道她的性子,否则不会告诉她行凶之人是谁。
她过于执着,若是不知道真相,便会陷入无助与自责的死循环,他只能祈求着,祈求着佛性能让这个女孩不要执于仇恨,仍能平静此生。
清源终究猜错了,她的佛性已在这夜亲眼目睹的血色里,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