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富贵拿鼻孔问道:“听甄总管说他是你侄子?”
甄尚仁听到自己的名字,侧过身,俯身躬了一下道:“特地带过来给老爷掌掌眼。”
“哦~”朱富贵屁股往后蹭了蹭,臀下荡起一阵微风。
罗仲耳力极佳,恰如其分的往上看了看。
二人四目相对,朱富贵的身体在微风中轻巧的悬空,拍着大腿遮住了风声:
“掌过眼啦。你亲侄子?”
问话的时候,眼睛半睁着自上而下故意看着罗仲。
驼三接着道:“同乡的远方侄子”
他弓着身子,好像地板上有一根绳子拉着他的脖子,把他拉成了一张弓。
罗仲看着驼三愉悦的点点头。
“叫什么名字来者?”
朱富贵身躯庞大,悬空久了也累,于是坐实了,一只胳膊撑着半边身体。
“罗仲!”驼三擦了擦汗。
“哦,这个驼仲……”
“罗仲,朱老爷!”罗仲轻轻的纠正。
“都行,那就罗仲吧。”朱富贵很随意道:“确实有一身武艺。”
有目共睹的事实,罗仲不觉的惊喜。
这出乎朱富贵的意料,他肉多松弛的脸颊没有棱角支撑他的威严。
用臀下山珍海味分解的气体炫耀,又多少有些不雅。
向来于下冷淡的朱老爷决定用语言的力量引起罗仲的膜拜:
“朱家势大,田产很多……”
说道一半他似乎不想过于炫耀,用脸上肥肉的抖动向甄尚仁传达他的中心思想。
“文明镇良田千倾、富康街大半的商铺都是朱府的。”
朱富贵不理会甄尚仁接着道:“总归需要些有能力的年轻人。”
所有的炫耀都止于语言后的沉默,朱富贵很有分寸。
而极佳的分寸是一开始就沉默,朱府的宏大更胜于语言。
罗仲保持对废话的聆听,就像一开始对吴行善的顺从。
他们的感情其实开始于他对吴行善废话的抵制。
朱富贵拿着杯盖撇茶,斜眼瞟了一眼王教头。
王教头的本来脸色发青,青的像开裂的青石板,此时也花开带露:
“小伙子确实还不错。”
朱富贵放下茶杯道:“甄总管,你安排吧。”
不亲自施恩也是彰显地位的一种手段。
甄尚仁看了一眼王教头:“那就王教头安排吧。”
罗仲像一颗皮球,跟在王教头后面,心神有些激荡。
将要入夜的朱府是昏暗的。
屋顶飞扬中翘起的弧线被夜色填成一块黑色的铁板,整个朱府看起来就像一口大井。
曲曲折折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王教头带他来到一个角落。
推开一扇门,一阵烟尘铺面而来。
罗仲接着微弱的光亮看到屋子里堆满草芥干瘪的尸体。
这不就是一间柴房么?
罗仲侧过头用眼神询问。
“下人的房间满了,今天有些晚,将就一下,明天得空给你寻个住处。”
在罗仲一怔之间,王老虎扭头就走开了。
罗仲也失去了一次争取的机会。
懊恼的寻找草堆间可以容身的地方。
王老虎走后不久,驼三带着两个凉透的馒头和一碗凉粥寻了过来。
“住的是单间?”驼三艳羡的看着罗仲。
“三叔,我年轻肉嫩,要不咱俩换一下吧。”罗仲啃着馒头商量。
“三叔来不是这个意思。”驼三难为情的拒绝道。
“想必三叔是来跟我谈一谈人生。”
罗仲看驼三一直努力的挺直腰板,知道他许久没尝过长辈的滋味。于是肃穆的看着他。
夜晚的深刻也在他眼中流出清澈的水意。
“俗话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驼三把大锅藏在柴草间,语重心长,昏暗遮住他脸上的睿智时,有些美中不足。
“三叔用心良苦。”罗仲轻轻拍一拍地上的干草正色道。
“人生在柴草之间,也在柴草之外。”驼三两根手指从脑后拈着一根枯草悠长道。
“柴草之外不还是柴草么,三叔是想跟我说男儿要立志高远!”
罗仲深知一个长辈应有的套路和指引他说下去的诀窍。
驼三松开干草,捻一捻手指:“你只说对了十分中的一分。”
罗仲询问道:“还有别的意思?”
“哈哈,当然有。”驼三疏朗道:“立志当然要高远,也要苦中立志!”
罗仲认真的跟驼三探讨:“这不是一个意思么?”
驼三道:“非也,我是说不要好高骛远,先走出柴房再去立志。”
罗仲点点头道:“三叔说的对。”
驼三欣慰道:“你明白,也不枉三叔来这一趟。”
罗仲谢过三叔,又问道:“那三叔,剩下的八分呢?”
驼三颇有深意道:“剩下的八分也是这个意思。”
罗仲赞叹道:“三叔一分意思说了十分,很有意思。”
驼三咂嘴道:“十分道理,要一分明白嘛。”
罗仲肯定自己懂了驼三的意思:“三叔是想表达绝对不跟我换房。”
驼三道:“不换!”
罗仲不甘心道:“住在柴房里,我什么时候能闯荡江湖当一个英雄呢?”
驼三站起来从罗仲手里拿过剩下的半个馒头道:“英雄不会吃这个。”
说出英雄两个字,罗仲也不要意思把馒头要回来。
驼三攥着馒头,背着手走出了柴房。
盯着干冷的馒头,罗仲难舍难分的送走了驼三,一头躺在柴草堆上。
干草不停的扎着他的身体,一阵阵瘙痒。
今夜疏月,也疏星,浮云有几片,散碎,也模糊。
罗仲枕着手臂出神。
他在想他为什么想当一个英雄。
也在想吴行善为什么说山里挺好。
江湖只有一个浩大的轮廓,柴房却有肉体真切的感觉。
罗仲把枪抱在怀里摩挲这,身体里有两条赤龙飞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