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流中穿出去,鼓动的噪声渐渐小了,驼三哀怨的扶着墙喘气。
阳光的斜线刻画着罗仲脸上红涨的棱角。
他重重的按着驼三的肩膀:“三叔,你知道我现在什么心情么?”
驼三顺口气犹豫的问道:“什么心情?”
罗仲发红的眸子中,丝丝血管好像裂开激动的红宝石:
“我想奔跑,像风一样!”
驼赶忙抱住罗仲的胳膊:
“哎,罗仲,罗仲,跑的太快容易扯着蛋,咱慢点走,朱府快到了。”
跟着驼三七拐八拐,一处巨大的宅院便屹立在了眼前。
好像一只神兽!
“朱府”,
两个殷红的大字火焰一样燃烧。
天空低垂着像挂在朱府顶端的一块蓝布。
被朱府的宏伟一慑,罗仲不觉冒出冷汗,脸上一阵震惊。
驼三撩起衣襟不住的往罗仲身上扇,好让他冷静一下。
驼三在朱府只是一个下人,禁不住罗仲的奔放。
“罗仲,还热么?”驼三小心的问道。
“热?”罗仲感觉了一下身体:“不太热!”
“走,咱进去。”驼三放心道。
迎面而来,大门两侧两只巨大的石狮子圆瞪着双眼。
它们森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做着仰天长啸状,庞大的身躯仿佛也在不住的震颤。
真威武!
罗仲一巴掌拍在狮子头上,从两片赤红的大门穿进去:
长廊曲折,雕梁画柱,柳垂池塘,瀑布悬白。竹林小亭,风吹过盛夏竟有些凉意。
罗仲觉的自己像一滴水滴进了汪洋大海:
汹涌而来的,如梦幻拍打着空寂,掏空的身躯充满着回声。
走进朱府,罗仲觉得天地一宽。
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一处宅子!
驼三佝偻着身体,笑容可掬,逢人便客气的打招呼。
罗仲依葫芦画瓢,笑容可掬:“您,吃了么?”
“吃?吃什么吃,驼三,这哪来的?”大妈尖刻一声。
驼三抱歉的哈一下腰,拉着罗仲往里走。
罗仲笔挺的跟在后面,充满了进入江湖的仪式感。
来到内院,驼三先带着罗仲去见朱府的总管甄尚仁。
见到甄尚仁,驼三一躬到底:“甄总管,这就是跟您说的罗仲”
甄尚仁长衫的前襟一甩坐了下来,抬头眯着眼睛看着门,鼻孔朝着天,露出根根杂乱的鼻毛。
罗仲抬手轻轻摸了一下鼻孔。
手指光滑的落下来时,罗仲长舒了一口气,悄悄站在驼三跟前。
“今天来的正是时候,我跟老爷说过了,前几日老爷新收了一个姨太太,心情正好。说带着这个罗,罗……”甄尚仁略微顿了一下。
“罗仲”罗仲赶紧接道
甄尚仁看了他一眼,清了一下嗓子接着道:“带着罗仲去见见老爷。”
其实驼三这样的低等下人,本也见不着朱府的老爷。
只是平日里驼三不停的孝敬着甄尚仁,又在他面前不断吹嘘罗仲武艺高强。
今天,朱府的朱老爷心情正好,甄尚仁又递上几句话,这朱老爷也便与民同乐一般召见一下罗仲。
一个长长的大堂,光打进来被照的透亮。
大堂内摆着两排椅子,红木制,灼灼发亮。
大堂站着一排人,是朱府的护院,王教头一众。
从一众人身上看过去,大堂的尽头,沿着干净的地面往上看。
一双兽皮面的靴子,精致的袍子,绣着富贵花开。
这自然是朱府的老爷,朱富贵。
这一身行头看的罗仲又是一惊。
什么样的人才穿的起这样的衣服!
驼三悄悄的在罗仲后面扯了扯他的一角。
罗仲侧过头悄悄的撇着朱富贵。
他的头是圆的,身体是圆的,像粗杆上插进一个葫芦。
下巴垂着山羊胡,唇上两撇胡子细细的在下嘴唇中间勾在一起。
罗仲怎么看也像一根上吊的绳子。
“先露一手吧。”说话的是王教头。
王教头说完,他身后的人开始哄闹起来,打破了原本静静的大堂。
罗仲看过去,他们眼神中好像满满是讥讽和轻蔑。
挑起一副高低眉,罗仲有少年的倔强。
朱富贵高高的看下来,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罗仲。
脸上诙谐,恶作剧般诡异的笑着。
朱富贵嘴角挑挑胡子,靠在椅子里悠闲的开始喝茶。
看朱富贵不说话,罗仲往前走了一步,想去问声你好。
驼三拉住他,轻轻拍了了一下他的后背道:“给老爷看看你的武艺。”
罗仲哦了一声解下背上布包着的双枪,握在两只手当中。
用力紧了紧,向朱富贵一拱。
然后朝着王教头往前用力一拱,刚到一半猛的又收了回来。
王教头惊的颤了一下,罗仲却笑着朝他一挑眉。
王教头晃了晃脑袋,没好气的定定神,用力把眼睛眯的更小。
眯的像薄薄的一片刀锋,把脸侧过一边,随意的将手一摊,做了个让罗仲展示的姿态。
罗仲直接略过了起势,螺旋着划出一条弧线跃了出去。
枪在空气中一划,枪尖上忽的尖啸不断,像是在石头上划过。
尖锐的声音让屋里的人惊了一下,不禁抬起头来看着罗仲。
看这个一身粗布的山野少年究竟有什么武艺。
尖啸声轰然一响就猛的停住了。
“哎呦”大堂又被他惊了一下。
罗仲这才从满意的停顿中开始挥舞起来。
呼呼的风声中,罗仲的两支枪像缕直的两条闪电,也像舞娘的两条甩袖。
罗仲这个时候感觉自己像一条鱼,枪划过的地方无处不像大海。
枪声满堂子绽放,花团锦簇,罗仲像一只蝴蝶翩跹。
没人能看到蝴蝶是怎样飞,只看到无数蝴蝶的影子像铁翅膀扇动。
他一枪刺出去,空气像一把伞在枪尖上抖开,激的衣襟乱颤。
受惊的鸟吱呀一声在跌落中惊慌飞走。
两只枪旋转起来,像蘸火的车轮轰隆隆的碾过山谷。
大风吹过窄谷,窄谷像天地间的一张大嘴吹着巨大的口哨。
枪法快的像一万年的往事在一秒钟迸发,沉的像一颗陨石砸碎一座山峰。
看着看着,一旁的王教头脸就胀红了,发紫了,眼睛也充血了。
他的脸一会变灰,一会变白了,舌头不停的舔着干裂的嘴唇。
王教头的肚子凹陷了,背也有些弓了,好像心中不停的捉摸:哪来的这么个硬货!
他身后的那些护院也从喧哗变的沉默,又从沉默变得死寂。
他们低着头了,双眼无光,呼啦啦像夏天的树叶变成一地黄叶。
他们扭头看着王教头,王教头从僵硬的脸使尽平生之力拉出一抹微笑。
朱富贵笑的胡子乱飞,好像土圪塔里翻出一块金锭子。
罗仲又螺旋着划出一条弧线跃了回去。
屋子里光华骤降,又变的死寂,扬起的灰尘纷纷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