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一开始我就被选进了合唱团,学校规定,只有初一、初二可以参加社团活动,初三只能埋头读书。
我身边有很多人,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来回奔波于各大兴趣班,其实我也一样。当年我的爹妈跟风给我报了古筝、书法、羽毛球各种兴趣班,结果就是考完了级以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唯一能和我现在的兴趣挂钩的大概也就只有学古筝时留下来的乐感了吧。
不过我的乐感确实天生很好,从小听到一首曲子我就能在琴上摸出旋律,古筝老师说我有绝对乐感,甚至听到任何声音都能辨认出音调。因为这种天赋,古筝老师曾经和我爸妈商量过要不要让我走音乐职业这条路,我爸妈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以他们一切追求稳妥的性格,也许在他们看来一切都不算正道,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不过他们也没有过多干涉我的兴趣,哪怕在他们看来合唱是一件没有什么用处的事情。
初一被选进合唱团之前要经历几场声乐小考,分别测试不同的内容。第一场考试是音域测试,通过这场考试,指挥老师会决定把你分到高中低不同的声部。我的音域很宽,特别是高音,唱到high C也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因此第一轮测试之后我看到老师直接把我的名字写在了女高音一栏。第二场考试是音准测试,这场考试我几乎可以闭着眼睛过。
然而,我却在第三场考试中遭遇了滑铁卢。第三场考试是即兴唱谱,然而我意外地发现我拿到的谱子是五线谱,一向习惯了古筝的简谱的我拿到五线谱时几乎是两眼一黑,我薄弱的乐理知识并不足以让我唱出这一大段的旋律。
负责我考试的是一个长相清甜的学姐,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笑着没说话。在我以为她即将要判我死刑的时候,她却拿过我手中的五线谱,在钢琴边坐了下来。
“你应该不认识五线谱吧?”她没有看我,只轻轻问了一句。
“嗯。”我诚实回答。
“我刚刚在你试音域的时候听了一遍,你音色音域都很不错。所以我决定再给你个机会。”她朝我眨眨眼。
我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内心却激动无比。
“这样吧,我把这段旋律弹一遍,你听完之后跟着模仿唱出来就行。”随即,她便开始了弹奏。
她的钢琴声很优美,阳光从玻璃窗照射进来洒在她白皙的脸上,那是惊艳了我年少时光的一刻。
由于的我绝对乐感,模唱比识谱唱要简单了很多,我基本记下了整体的旋律,尽我所能把旋律哼唱了出来。
“你应该有绝对乐感吧?”她一脸惊喜地问我。
我有些害羞地点点头。
“那好,今天就算我放水了哦,你回去一定要抓紧学五线谱,要是被指挥老师知道我给你放水,我也许会被她永久禁赛哈哈!”她开着玩笑督促我。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进了合唱团。第一次去排练的时候,当我走进排练厅,我看到那个负责我第三轮考试的初二学姐正坐在女高音第一排的位置,那时候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傅语,是女高音的声部长。
看到我的时候,她朝我挥挥手,示意我坐她旁边。我犹豫了一下,挣扎了半天要不要坐在那个离指挥老师最近的位置,但还是耐不住她的热情,我默默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我落座那一刻,突然听到她说,“我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你是被我放水进来的,有看不懂的谱子及时问我。”
我朝她感激一笑,我知道她在替我着想,怕我面临不识谱的困境。
刚进合唱团的那几周里,我几乎一到下课就开始狂补五线谱知识,有时候魏弦会从后面探着脑袋看我一脸愁苦的模样,然后没心没肺地嘲笑我说一个有绝对乐感的人居然连五线谱都没学会。
然后被我一个你行你上的眼神杀回。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几周过后,当我去合唱团排练的时候,居然在男低音中看到了魏弦,看到我一脸惊讶的样子,他摆出了十分理所当然的表情。
排练空隙,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悄悄戳了戳正在埋头写作业的傅语。
“学姐,咱们团又招新的团员啦?”我旁敲侧击地问。
傅语看着我笑了笑说,“哦,你说魏弦吧。是的,因为男低音正好缺人,他的声音条件以及各方面都很不错,所以我们破格补招了他。”傅语学姐一脸欣赏地说。
我又问,“那他认识五线谱吗?”
傅语姐一脸看穿我心思的样子对我说:“认识,不仅认识,人家钢琴可十级呢,五线谱可比你认得溜哦!”
我突然意识到前几天魏弦嘲笑我不认识五线谱也许是真的嘲笑我,人家现在在向我证明,他行他真的能上。
我突然发现我对这个人的认识还太少了。那天排练结束,魏弦本来想叫住我一起回教室,然而我却直接蒙着头径直往前走,假装暂时性耳聋。
自尊是年少时的我们最后的底线。
魏弦进入合唱团以后,凭借着阳光的外形、颇有磁性的声音以及一手钢琴圈了一大波粉丝。每次排练的间隙,指挥老师总会让他即兴弹上一曲,然后周围围着一圈女生,赞扬声此起彼伏。
有时候我会偷偷隔着人墙的缝隙看魏弦弹琴的样子,少年修长的指尖在黑白琴键上流淌,眉眼舒展流露着自信优雅和大方,是翩翩少年的模样,也难怪粉丝众多。
“他很帅气呢。”有一次我听傅语学姐夸他。
那是我第一次听学姐用这样的语气夸赞一个男生,我转过头去看她,少女的眼里有着明亮的光。我心里突然有了一些不知名的感受,像青柠的汁水,在心中迸发出来。
是啊,他们是一样的人啊,优秀,善良,眼里有光。
初一上学期期中结束之后迎来了我们第一次登台演出的机会,那时候钢琴伴奏由于身体不舒服放弃了演出,于是指挥老师让魏弦临危受命担任钢伴。那一场演出是在校内,主题是红歌联唱,我们选择的曲目是《唱支山歌给党听》,傅语担任女声领唱。不得不说,她一出声,我们整个团的心里都安稳了许多。
为了给魏弦集训,指挥老师安排傅语每天放学帮助魏弦熟悉谱子以及和声,并且指点问题。那段时间放学的时候,只有我、橙子和甘宇一起回家,每次经过排练厅,都能听到悠扬的琴声,或是少男少女的欢笑声,每到这时候,橙子便会一边拖着我加快脚步经过,一边嘀咕一句魏弦重色轻友。
那段时间,团里魏弦的女粉丝们便开始八卦傅语和魏弦的关系,一时间凡是二人所在之处必有窃窃私语。
到了演出前一天,团里分发演出服,因为没有量身定制,所以演出服需要自己挑码,因此团里许多女孩子都争先恐后地去找适合自己的演出服。我一向不喜欢拥挤,也就没急着去拿,想着等他们挑完,应该还有剩下的,于是埋着头继续抓紧写作业。然而等她们挑完我走近一看,才发现根本没有适合我这个小矮子的码,然而那时候大多数人已经拿完衣服回去了,只留下魏弦和傅语在做最后的排练。
指挥老师决定带我去演出服库房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走进偌大的库房我才知道工程量有多么巨大,身为一个百年老校,我们学校的演出服也是一批批更新换代,竟然装了满满一屋子,我和老师找了整整一个小时,才从残次品中找到一件相同的演出服,又等着裁缝师傅帮忙缝补了半个小时,待我拿着演出服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虽然胆子不小,但是却怕黑,特别是走进那灯光时常忽明忽暗的地下车库,着实需要一些勇气。然而当我试探着走下去的时候,却在车库里看到一个人影,少年坐在自行车垫上,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书。
那个少年,是魏弦。
12月的冷风吹的车库大棚哗哗作响,而我的内心猛然冲上一股暖流,眼眶突然有些湿润。
我压抑着内心的情绪走近他,他听到声响立刻把书塞进书包,转过头来,看到我手中的演出服粲然一笑,问:“找到啦?”
“嗯。你等我?”我故作轻松地问道。
“谁等你了,别自作多情。我刚结束排练,才到车棚没一会儿。”回想起他收书的动作,看着他被冻得发红的脸,我突然扑哧一笑,“那行吧,回家吧。”
这也许就是少年的自尊心吧。可总有一些人,让你愿意保护他幼稚的自尊心;总有一些人,让你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他。
初一下学期的时候,傅语学姐突然退出了合唱团,听人说她好像生病了,得休学留级,她回学校办理休学手续的时候,特地来了一场团里,我们看着瘦了一大圈的她颇为心疼,她笑着让我们好好唱歌。在与她分别时,她突然叫住了我,说:“我和老师推荐了你,以后女高音的声部长,就是你啦。一定要好好唱,特别是五线谱千万别唱错哦!”
我笑着和她挥手道别,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原来笑的时候,也是可以心痛的。
傅语姐走后,我便接任了她的位置,同时也变成了指挥老师培养的领唱对象。初一下学期迎来了一场重要的省级比赛,没有什么经验的我突然开始紧张,在排练的时候也常常发挥失常,团里的人开始出现了怨言,许多人开始怀念有傅语姐撑场的时光。
魏弦主动和指挥老师提出要帮助我排练,于是每天放学以后他都会去琴房等我练声。有一次我看他有些心不在焉,有些灰心地问他:“你是不是也对我很失望呀。你应该也希望傅语姐来领唱吧。”
他愣了愣神看看我,假装苦笑着说:“我是希望她来,这样我就省事儿多了。”
“但是你也不比她差。”他又补充了一句。仿佛实在安慰我,又仿佛是真心话。
演出当天,天下了大雾,道路被封,我们只能随时待命,甚至有放弃比赛资格的风险。幸运的是,比赛组委会了解情况以后答应通融一下将我们放到了最后一组上场,中午雾散坐上大巴的那一刻,每个人都紧绷着,魏弦走上车坐到我身旁,用力揉了揉我凌乱的短发,说:“没事的,肯定能赶上。”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但我还是很安心。
演出在最后一刻顺利赶上,那一场我状态出奇的好,声音松弛有度,受到了评委的一致赞扬,我们拿到了省一等奖。
宣布成绩的那一刻,魏弦突然走到我身边说,“我觉得我得收回一句话。你比我姐厉害多了。她练了两年才到你这个水准呢。”
“你……姐?”
“对啊,傅语是我表姐,你不知道么?”
我摇了摇头,心里某一块地方突然不那么紧绷了,是啊,他们多么相像啊。
一样的优秀,一样的善良,一样的眼里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