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宇和我是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了,他的爸爸和我爸爸是一起打拼商业圈的老朋友。当年他爸爸靠着一颗精明的头脑白手起家,和几个兄弟在商界东奔西闯,混的风生水起。而当我爸和他爸爸在生意场上挥洒自如的时候,我们两的母亲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两人经常把我和甘宇放一块儿玩,然后开始作为母亲那亲切友好的交谈。甘宇的母亲是个天生丽质的美人儿,没有工作,永远带着温婉贤淑的贵太太气质,我很喜欢她说话时候的样子,轻声细语很温柔。
我和甘宇的情谊便从一开始的陌生与畏缩,变成了一个浴室里洗澡、盖同一个被子睡觉。这样的没羞没臊持续了整个毫无性别概念的幼年时代。我开始见到甘宇觉得拘束是源于我的某个小学同学,某天她突然拉着我说:“你有没有觉得甘宇长得很帅?”那时候我才发现,同龄的女生已经开始绑精致的头绳,开始对长的好看的男孩子有莫名的好感了。甘宇确实长得异常好看:眉毛浓密,眼睛不大却有神,鼻梁高挺,整张脸的排版仿佛经过了精心设计,一切都是好看得恰到好处。常年视篮球为命的他晒出了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举手投足间仿佛都是阳光的味道,而从小到大都高出同龄人的身高让他显得格外修长。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避免和他在学校里勾肩搭背,因为害怕有其他女同学窃窃私语;我甚至不太喜欢和他一起回家,因为凡是有他的地方,就有女孩子的目光。甘宇起先对我忽然的冷淡十分惊讶和不解,可能是在收到第十几二十封情书的时候开始理解我的感受了吧。
十岁这年是甘宇命运的转折点,他身上自带的阳光,仿佛也是从是随着一年开始慢慢收敛。那一年,甘宇的爸爸遭到朋友的背叛,背叛者携巨款逃之夭夭,而竞争者也在暗中致命一击,他爸爸的公司从此一蹶不振,直到最后宣布破产,欠下了一屁股债。也是同一年,甘宇的爸爸由于过度消沉,酒后驾车出了车祸,再也没醒过来。
肇事者不见踪迹,债主每天上门声讨,甘宇年轻美丽的妈妈一夜之间头发半白,老了不止十岁。甘宇每天被锁在房间里,他的母亲害怕他出去会受到伤害。那段日子里,甘母日日担惊受怕以泪洗面,而年仅十岁的甘宇,在还没有踏入这个社会之时,已然过早的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肮脏与丑陋。
记得他爸出事后某个周末,我们一家人去他家看望,他的母亲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看到我们以后,却失声痛哭,那是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给年少的我的冲击延续至今。我爸当时转过头去眼圈红了红,手一抹又转过头来说,“嫂子你先别急,债务的事情我会尽全力帮忙,现在最主要的是你们母子两要好好的啊。”
我走近甘宇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早已哭得没有了力气,眼窝深陷,眼睛紧闭,听到我发出的声响,睁开眼,突然大滴的眼泪就这么喷涌而出,声音嘶哑的喃喃了一句“我……要……爸爸”,就闭上眼没有说过第二句话。
就是那一瞬间,我的眼泪突然失去控制,瘫坐在他的床边失声痛哭,泪眼中是父亲在焦急的打电话,而我们的母亲,相对无言泪流满面。那一天我的整个世界,灰暗得不可言说。
再见到甘宇是在一个星期以后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等我一起上学放学,只是眼神里常常有和年龄不相符合的忧郁,人也变得沉默了许多。同学们都以为甘宇请假是因为生了场病,所以没人多过问,他不提这件事,我也不会去触碰,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甚至一路无言,渐渐地才回归了以往分享日常趣事的时光。
有时候我会想起这件事,看着甘宇的母亲找到工作努力地还债,看着甘宇很早就开始寻找兼职帮助母亲,我突然觉得有的痛苦,因为伤口太深,所以不敢触摸,只能用时间去掩盖残酷的现实,等待很久以后心头的某场大雨冲刷掉那块巨大的结痂。
有的人的坚强,可能是因为他的痛苦,太无奈。
初中的时候,除了签约生,学校是按片区划分的,所以我、甘宇、橙子和魏弦都很幸运地被安排在同一个学校。初中时代的甘宇身后的粉丝军团一而再再而三地扩大,而他本人却对此无感。初二的时候,在一个小学妹来找我帮她送给甘宇的第12封情书的时候,我终于对甘宇怒了,“你能不能给点表示,你要不喜欢我就不帮她送了”。兼职还没下班甘宇突然笑了,“我不会喜欢她的,你让她别送了。”
而我不知道的是,很多年以后,橙子告诉我,有一次同学聚会我没有去,甘宇当时喝醉了,他们提起了甘宇那时候收到的无数封情书,甘宇说,其实他都看过,但都只看了落款,因为他多么希望有一封,哪怕只有一封,落款是我的名字。
那时候我才知道,那个抢着帮我发作业搬作业的男孩,那个哪怕兼职迟到都要坚持和我们回家的男孩,那个在我被老师责骂时为我开脱的男孩,在从我手中接过五颜六色的信封时,眼中藏着多少期待。
高考的时候甘宇没有考到很好的学校,勉强念了一个本科,毕业以后就迈入了社会,这一步对他来说并不难,因为对这个社会他早已心知肚明,因为对于一切规则的习以为常。就如他后来和我说的那样,“仿佛这就是我该走的路”。
仿佛,这是命运冥冥之中为他安排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