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沫睁开眼时,看到的先是白色的天花板,随后是满鼻浓烈的消毒水,她左右扫视,发现右边挂着点滴,细细的管子从药瓶往下,直到她的手腕,她动了动僵硬的手,伸入血管的针头便一阵痛,使得她不得不停下动作。
“咦……没事,没事,我先挂了,晚点打给你。夏小姐?你醒了!”马克将手机放入兜中,走近了病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夏沫动了动干燥脱皮的唇,她想起最后一眼见到的人是燕妮,“是你送我到医院的?有没有碰上其他人?”
“嗯,是我。其他人?不知道具体指的是谁?”马克低垂了视线,没再看夏沫。
“没什么,”夏沫呼出了一口浊气,随着被思绪拉出很远的视线重新定格在马克身上,“谢谢。”
当天下午,乔天阳过来了,不过夏沫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竖在他怀中的向日葵。不止是她一个人感到奇怪,一路上的其他人见乔天阳捧着几束向日葵走向病房也同样感到怪异。
“伊助理不知道我要来的是医院,所以准备了这个花,也怪我没说清,只是讲了要送给一个朋友,”乔天阳把花插进了花瓶,在注意到夏沫的脸色有些怪异后,又将它们拿了出来,“你不喜欢这个花的话,我待会把它处理掉。”
“不,不用,我很喜欢向日葵。”
夏沫看到乔天阳又将花插进了瓶中。
其实,她不应该用“很”这个程度副词,因为这个程度还远远不能形容她对向日葵近乎偏执的感情,用“最”才是恰到好处的。她奇怪的不是乔天阳看望病人带的是向日葵,而是奇怪在乱眼纷繁的百花中,他带来的偏偏是这一种。
她最喜欢的是向日葵,却少有人知,包括凌忆承。
向日葵有一个凄美的传说:克丽泰是一位水泽仙女,一天,她在树林里遇见了正在狩猎的太阳神阿波罗,她深深为这位俊美的神所着迷,疯狂地爱上了他。可是阿波罗连正眼也不瞧她一下就走了。克丽泰热切地盼望有一天阿波罗能对她说说话,但她却再也没有遇见过他。于是她只能每天注视着天空,看着阿波罗驾着金碧辉煌的日车划过天空。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阿波罗的行程,直到他下山。每天每天,她就这样呆坐着,头发散乱,面容憔悴。一到日出,她便望向太阳,一直伸长脖子,望到日落的尽头。后来,众神怜悯她,把她变成为一大朵金黄色的向日葵。因此,她的脸儿变成了花盘,永远向着太阳,每日追随他,向他诉说她永远不变的恋情……
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一份执着的守望。
她喜欢向日葵,毫无来由的,一种默默的喜欢,一种执着的喜欢。以前心中就常常会有一种冲动,幻想自己有一天能站在向日葵的花海中,体会那种围绕日头旋转的感觉,感受那一抹金黄色的灿烂。
在别人看来,美丽的向日葵有着黄灿灿的颜色,便代表了它是开心的,所以它不会忧伤、心痛、绝望。但夏沫知道,在暗黑的夜,当整个都世界沉默了,它会泪流满面,会痛彻心扉。
最初她只是对这一种花颇有好感,就像对茉莉、对野菊、对栀子这些花一样,皆不讨厌,但也不深悦。不过在经历了夏家巨大的变故后,她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这花,甚至有时候梦里都会分不清,到底花是她,还是她是花,明明那么像,却又那么不像。
她喜欢向日葵,却不想跟任何人谈及起这一种花,想把它从记忆中擦除。她天真地想,是不是只要她的生命里不再出现向日葵,那么所有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她依然是爸爸妈妈捧在掌心的女孩,依然是每星期都能吃到鱼目的女孩。
但天真的她总会在某一刻忽然想起它,也就是在这一刻才会发现,她以为自己忘了,不想却从未忘过。那些东西早已经被刻进了记忆里,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抹去。想通了这个,于是她开始放肆地想向日葵,让它不断出现在梦里、幻想中——阳光下一片金色,穿着让人心碎的黄甲,孤单得让人心痛……
看到向日葵,便令她不得不想起玫瑰。
凌忆承是一个合格的恋人,因为他像天下所有浪漫的人一样,总会时不时制造出惊喜,时不时变出一支或几支玫瑰来。不可否认,玫瑰的确很漂亮,可夏沫不喜欢,认为它红得艳俗,白得有杂质,蓝得眩眼。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当年的她自命高贵,样样想与众不同,所以她的恋爱也应该与别人不同,就连送的花也不该是这种普遍的花。
她曾采用各种方法暗示过,但凌忆承似乎不懂她的小心思,每天还是一把一把玫瑰的送,就为此,她还置气不理他好一段时间。她没有明着告诉凌忆承,是因为觉得既然凌忆承说喜欢自己,那么这些他应该自己发现,要不然他就是不够爱自己。
可惜的是,他从来都不知道,甚至到了求婚的那一刻,还是满满的玫瑰香……
她不喜欢玫瑰,但也算不上有多讨厌,但经历了凌忆承送了那么多次玫瑰,加上每见一次,她对对方没发现自己那点小心思就失望一次,对玫瑰的不喜也就加了一次,次数由少积多,一次,十次,五十次,百次……她对玫瑰的印象也就越来越差,以至于不想看它一眼,也在心理上留下了一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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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天阳走后,夏沫才敢让自己的情感肆意放出来。她侧了身子,将右手伸出被子,以防压到针管,她的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向日葵,像在看多年不见的老伙计,泪珠从她的眼里滚烫流出,湿了她枕的白色枕头。
不想,门毫无预兆地开了。
去而又返的乔天阳撞见了夏沫颇为狼狈的一面,脚步止在了原地,其实不止是狼狈,还有孤寂。
夏沫惊慌地转过身,动作有些大,扯到了针头,针眼的位置像被蜜蜂蛰了一下。她又习惯地抬起右手,但痛感让她马上将右手放平,她只能抬起左手,背对着乔天阳偷偷抹去了脸上肆意横流的泪。
好一会儿,他问:“今晚想吃些什么?”
夏沫擦着脸颊的左手顿了顿,回答说:“我想吃鱼。”像猫一样,用利齿一口一口撕咬下嫩香的鱼肉。
乔天阳知道,她想念的是鱼头两侧的寸短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