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瞅我干啥?”目中的男人灰发过耳,杂乱的胡渣爬满了这半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他。
他胸中怒极,双眼死死咬住这个家伙,如果有机会,自己一定会杀死眼前的男人,不,如果有机会,他会杀了所有人!那些毁了他的家园,屠戮他的家人,还把他当做奴隶贩卖的家伙!他会将他们千刀万剐,将他们折磨得粉身碎骨也不会罢休!
“噢哟呵?不爽啊?咬我啊。”男人的笑容愈加放肆,甚至将手摆到了他的眼前。此刻他已怒不可遏,对着伸来的手一口咬了上去,誓要从他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来。但全然不如少年所想,这一口下去仿若咬住了金铁之物,其硬度绝非常人之能耐所能致。
“哟,真下的去嘴啊?”男人的又笑了,带着一种长辈关怀着新生儿的笑容,双目中皆刻着“可怜”二字。
“你这样……”男人的笑容渐渐紧缩,仅留下了嘴角一丝微末的弧度,眼中杀意突然奔涌,恍惚间,他觉千军万马携破军之势碾过心头,此人杀心之重仅是目光剜过也有千刀万剐之意,他只感那目光所及之处肌肉也隐隐生疼。那人俯身,似犹死亡低声轻语:“……不怕死吗?”
这一句话令他寒毛扎起,冷汗瞬间划过额头。但他依旧没有松口,眼中的怒意却不曾被惧意取代,如同野兽一般,他拼尽全力将口中之物向身后扯去,眼看要扯下一块什么,但口中物体的重量显然超过了他的想象,扯出来以后径直带着他整个脑袋砸在地上,待他再睁眼,却发现那物居然只是一截套在手套中的机械义肢?!
在抬头已是被一阵粗哑似马嘶的笑声给惊异,他猛然抬头却发现眼前男人已经扶着脑袋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有谁会真的拿自己的手给你咬啊!哈哈哈哈……看你那表情……”男人一边从袖子里伸出原来的手臂,一边模仿着他刚才受惊的模样。此刻的他已是又恼又气,目光犹如喷出的烈焰般死死扣在男人的脑袋上,但下一秒,他的怒意被男人的一句话甩到了九霄云外……
“老板,这小子有点意思啊。我要了!”
什么……玩意儿?他开始搞不懂这个男人了,直到那个臃肿的身影从帐篷里走出来,愤怒的情绪才再一次点燃了他的内心,就是这家伙!就是他!!
那身体的主人正是当时灭了他家族的势力的其中一员!他依然记得!永远会记得!家人惨死于那伙人刀下的时候,他也在场!就像现在这样捻着老鼠须,悠然自得的模样!!!
他像一只发狂的野兽,狂啸着要挣脱身后厚重的锁链,而那人只是给了他一个白眼,把他的反抗当成了笼中野兽无谓的哀嚎。然后满脸堆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谄媚道:“客人您真的选好了吗?这条乱叫的狗我们目前还没有调教好呢,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给您推荐更好的哟。哦,当然,如果您是看中了这小子那方面的话,我们这啊,长得更好的多得是呢~要不,您再考虑考虑?或者啊,您也可以等我们把这家伙调教好了……”
“老板啊……”男人一只手搭在了商人宽大的肩上,笑了:“您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吧,要不,我再说一遍?”
“啊啊啊……不……不用,客官……您……您请,他,他现在是你的了……来人啊!带、带客官牵货!”老板在男人面前双腿打颤,连站都站不稳了,而不远处马上跑来一人,先是将他身后的锁链解开,随后还不等他反应,一手反剪在他的脖子上,将锁链扣了上去,任凭他如何挣扎在此人手里也是徒劳,尽管他带着万分怒意,但在这些商人眼里他不过是叫得比较大声的狗罢了。
“客、客官,您、您的……货。”商人颤颤巍巍的将锁链接过,强行扯着他走了过来,就在此刻他也终于找到了机会上去咬住了商人的腿,力度之大狠狠刺入了商人的脚踝。商人在此刻也是怒极,在客人面前遭了如此的委屈,何不能在你这个家伙身上讨回来!随即一脚狠踏上去,另一只手则用劲将锁链拉紧,趁他呼吸困难之际在他脑门上不住地狠踹,每一脚的剧痛都结结实实地刻在他的身上,直到他抱着头停下了行动。
“只是条狗而已!还敢咬老子!反了!!!”商人发泄完怒火,还来不及喘口气,又满脸堆笑地看向那个男人,“客官……您看,这,还没调教好呢……只怕你以后要多多辛苦了……”
“喂,老板啊,刚才你好像说过……这已经是我的货了吧~”那男人接过锁链,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抽了一口嘴里的烟:“那你弄坏了我的东西……怎么赔啊?”
“这……这,客官……我们……这……”商人突然支支吾吾起来,因为此前可没碰到这么计较的客人啊,毕竟这种商品一样的东西……死了都没什么人在乎,又更何况……
“膨!”
一声巨响,帐篷内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宽大的球形撞破了支架,狠狠砸在地面上。直到烟尘散去,他们才看清这是他们的老板,此刻脸上已经凹陷了一大块,很明显骨头已经变得粉碎,淤青的紫色伴着流出的鼻血,整个模样惨不忍睹,随后便是一人进了帐篷,将烟头按在商人的脑门上掐灭。
“老板,你最好记住一件事,货物损坏,商家是要赔偿的……更何况你打坏的,是老子的东西。”随后,男人起身丢出一袋钱,道:“不用找了。”言毕,便带着他离开了这个赤金城最大的商会。
“喂,小鬼”
“……”
“有名字吗?”
“凌晓……”
“……凌家……”
“……你……”
“嗯?问我吗,方起洋。”
凌晓抬头,看着男人夕阳下被照亮的脸庞,竟不知说些什么,只能随着他的步伐漫步在这片余晖下,然后迎接那曾经存在星辰的夜空……
日复一日行走着,自那以后已逾六年有余,就如初识般,凌晓依旧不懂这个被他称作师父的男人,他时常像一个小孩,调皮的让人有种想打死他的冲动,有时却又爆发出一种拒常人于千里之外的恐怖气场。
但他从未和凌晓提起过有关他的任何事情,最近还不知道从哪搞了一把同他一般高的巨剑来。美其名曰:考验,实际可能就是把他当了个免费搬运工罢了……
凌晓终于在这百感交集的思绪中醒了过来,狂风已息,四周是除了方起洋外都意兴阑珊的残兵败将,他们围坐一团并不明亮的篝火旁,除了方起洋每个人脸上皆是一番严峻的神色,不远处的货物已经开幕,凌晓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一个人!
不,不能称为人,那更像是,居住在南夷被人称为“栖叶族”的特殊种族。他们与普通人最大的区别在于,栖叶族身上都带着动物的特征,就好比眼前这一位,侧身坐于木质监牢之中却丝毫未掩那分出尘之气,一席白发瀑布般垂下散在周身却好似仙女端坐于云端,那世间绝美的容颜,白玉般的皮肤配上半睁的紫眸,为这个堪称“神之造物”的女性搭上了一副独有的媚态。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头顶两只宛如狼耳的凸起,那便是栖叶族最明显的特征之一,毛茸茸的狼尾摆在身后随着清风摇摆……
“诶、”凌晓愣神之际,方起洋不知道从何处杀出来,强行斩断了他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眼睛都发直了,把口水擦擦吧~”带着几分玩味的神采,方起洋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小鬼。凌晓立刻抬起生疼的手臂在嘴角连连擦了几下,整张脸流出一种异样的红色,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尴尬地杵在原地。
显然方起洋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而是换了个话题:“知道为什么鬼魅群会进攻这个小商队了吧?”
凌晓一愣,指着那木牢中栖叶族:“莫非……”
方起洋点了一根烟,像是要讲一段故事的老者一样吐出口中的烟雾:“鬼魅,根据御界学者的研究,很可能是人族和栖叶族杂交后产生的畸形后代,虽然大脑发育不健全,不过却拥有了极为恐怖的生命力,这保证了它们可以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中生存,它们最强的能力大概就是这种没法理解的愈合力……”说着他抛出一段手臂把凌晓吓了一跳,看那带着粗糙体毛的手臂断处已经愈合得极为光滑。
“就算脱离本体也能快速愈合,这点倒是继承栖叶族的优良基因啊。”
“所以,他们是追寻着雌兽的气味才聚集的吗?”凌晓看着笼中之物若有所思。
“差不多吧。”方起洋又笑了,一手拍了凌晓本就晕乎乎的脑袋,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这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让人非常不舒服。紧接着他言道:“这只是栖叶族里的主母,相当于人类帝王的地位,所谓最优良基因。在这样的母系氏族里,臣民来救驾也在情理之中吧?都是“本能”的奴隶啊……”
捂着被拍的生疼的脑袋,凌晓好歹还是听进去一些,总之这些作为牢中之物的“臣民”的鬼魅也是本能的受害者吧。
“只是,我还有一点疑问……”
“说,看我心情答不答。”
“……就是,既然她作为栖叶族的主母,从族群中被带出来应该比穿越沙漠要难吧,那他们为什么能带出主母,却穿不过沙漠。”
“呵,这你就得问问管事了。”方起洋丢下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就起身离去了。
一夜无眠……
待到日轮东升之时,凌晓和方起洋已经准备动身,而管事显然对开始开出的条件有些后悔了,不断对方起洋强调这批货物对他来说多么重要,自己花了多大代价才弄到了这批货物,但在方起洋面前都是耳旁风一般的存在。待到末了,方起洋才回了一句:“如果想活着穿过阿兹卡丹,就劝你最好还是放下这个念头。”管事看了看仍在昏迷的儿子,又看了看负伤多数的雇佣兵,只得罢休。
“不过,我想我们很快会再见的,管事先生。”方起洋牵起运送货物的骆驼,对管事笑道。
“还是别再见为得好……”管事显得神色有些慌张,用一块粗布盖住了儿子,将他背了起来,好像试图掩盖什么。但凌晓却在粗布盖下的瞬间看到了,管事儿子的断臂处,已然愈合得光滑……
显然师父也注意到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眼看管事一行人启程,凌晓才试探地走到方起洋身旁问道:“那主母你打算怎么办?和他们一样送到赤金城吗……”
这一瞬间,方起洋那万年不变的笑脸似乎僵硬了些许,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半晌才答道:“我们,送她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