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宝母亲瞬间愣了神,眼前这一杯酒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蛇,缓缓盘上了她的身体,拧紧了身躯让她无法呼吸。又恰似来自深渊的脓血,翻腾着令人恐惧的烈焰,蚕食着她仅存的理智。
空气在一点点地被凝固起来,强烈的压迫感好似千斤钟鼎扣在了她的头上,冷汗顺着下颌划落,赵立宝的母亲在某一刻突然听清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顺着自己的嗓子眼往外跳,一阵反胃的恶心感蔓延了她的全身,但她的眼神却不敢离开举着酒杯的方起洋。
她得装,她得伪装,伪装自己在这壶酒里做的手脚。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方起洋的耐心在一点一点的消磨,他的手指频繁敲击着桌面,化作一次次重锤砸在她的心间,每一下都撼人心神,每一下都震耳欲聋,每一下都震落她额头密密麻麻的冷汗。
“怎么了夫人?这杯酒,有什么问题吗?”眼前的男人再一次发话了,语气中显然多了一丝催促的意味。
“啊,不,不,没有……”她试图伸手去够,却发现酒杯是那般遥远,颤抖的手指无数次想要接触,却始终感觉遥不可及。
我就要,就要死了吗?处心积虑活了这么久,今天就要……
算了!豁出去了!!
“啪!”“咕嘟……”
就在她要接过酒杯之时,一只大手从斜里伸出,一把夺过方起洋手里等我酒杯,紧接着手的主人立刻仰头将酒灌了下去,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
赵旺德,赵立宝的父亲,她的丈夫,此刻正一把擦去嘴边滴落的酒痕,重重地将酒杯砸到了桌面上。
“我老婆不胜酒力,生怕酒后失态扰了各位心情,这杯酒,我替她干了!”
方起洋低头看了看酒杯,然后又看了看只能面前用双手支撑在桌面上的赵旺德,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弧度,不知是苦笑还是幸灾乐祸。
“喂喂,这可是阿斯尔草的毒素诶,再不喝解药的话——恐怕就无力回天了。”
听闻方起洋的告诫,有些被吓懵的赵立宝母亲才反应过来,他值了出来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之前的动作不过是在引自己露出马脚罢了。
想到这里的她不敢再往下想了,连忙慌慌张张地架起摇摇欲坠的丈夫,一步一个踉跄扶着他往后厨的方向跑去。
“明明不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啊……”方起洋看着夫妻二人离去,慢慢地倒回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喃喃自语道。
后厨,赵立宝母亲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的落下,紧紧攥着手绢擦去赵旺德额头上的密密麻麻的汗珠。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赵立宝母亲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她不理解,自己的丈夫明明是一个能对家恶语相向,拳脚相加的男人。可为什么在这样的关头,却牺牲了自己。
“樊先生给的任务失败了,就算暂时捡回一条命也没有意义……”喝下解药的赵旺德虽然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却也变得气若游丝,面色发青。
“别碰我,我自己来……”赵旺德的声音越来越弱,渐渐化作一阵轻叹,但依旧用手倔强地拍开赵立宝母亲的手帕。
“只怕那小鬼……”他用那蒙上了一层灰雾的双眼看向客栈的房梁,赵立宝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逃出客栈的模样依旧如幻灯片一般在他眼前一幕幕播放着……
御界的夜早已没了光亮,夜里的森林更是自带一层诡异的面纱,本该存在的风声悄然逝去,只有在黏答答的空气中不时流淌着“滴答、滴答”的水声,似乎是做着生命逝去前最后的祷告。
天幕之上一丝光都没有,整片大地被包裹进在黑暗之中,树林残存的一抹绿色也浸泡在一潭死寂的空气之中,显得那么颓然无力。
无垠夜空中,一抹微微的凉光射穿了树上密布的枯枝败叶,刺在在了一只渡鸦的瞳孔之中,“噶啊!”渡鸦惊声尖叫了起来,凄厉的叫声仿佛被人掐住脖颈,最后能发出的怪叫仅仅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丝的呜咽。
嘘,有人来了……
赵立宝哆哆嗦嗦地在这片死寂的树林中摸索着,仅有的鸟叫声最终也化作一片落叶沉寂在土壤之上。
夜晚的森林里没有风,平添了一分燥热,诡异的氛围加重了此刻赵立宝的心境,矛盾,害怕,绝望,痛苦,委屈……
每走一步,鞋子踏在枯叶上的声音,好似黑暗中磨牙的野兽,随时要对他发动袭击。
对于此刻的赵立宝来说,安全感已经是天方夜谭,他感到四周充斥着无数的猩红双眸,每一只都在森林的最深处盯着他,讥讽着他,撕裂着他。
他早已不敢再往前了,可他的本能却一直催促着他,因为黑暗中有更多不可见的危险,所以他只能向前,向前,在向前……
在树林中摸索着,他隐约间感受到身后一阵阴风掠过,回头,只剩一片漆黑,他只能试探着向前,却也要不时地回头。
一步,两步……
他总感觉身后的黑暗中藏着什么,这迫使他加快了速度,在他的想象中,似乎身后跟着一个没有头的家伙,正一蹦一跳地朝他追来来,那欢快的样子,就好像是收到了礼物的孩子般雀跃。……
一想到这里,赵立宝的步伐更快了,可他早已透支了体力,没跑出几步,他便摔倒在林地上,擦破了手上的皮,这下可不得了了,小时候父母给自己讲过的故事里,恐怖的怪物无不是闻着人的血腥味寻找着自己的目标,还有一种人狼般的生物,会将自己的前爪搭在过路人的肩膀上,如果此时被搭住肩膀的人敢回头……
“赵立宝?”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啊!!!!!!”早已被恐惧占据了身体的赵立宝此刻尖叫起来,凄厉的叫声惊动了树梢上的几只鸦类,吓得它们脱离了树干,飞向了无尽的空中。
“停停停……”那人连忙捂住一只耳朵在赵立宝面前用力摆了摆手才稍微稳住了他的心神,待到赵立宝定睛一看,才发现来者正是当时救命恩人身边的那位少年。
虽然停止了叫唤,但赵立宝已经心有余悸地喘息着:“你是谁!要,要怎么样?!”宛如一只受了惊的刺猬,哆哆嗦嗦地将自己保护起来。
“你应该记得我吧,当时在救你的那个家伙身边的那个。”凌晓无奈地指着自己的脸。
赵立宝颤抖地点了点头。
“凌晓。”看到赵立宝眼中的敌意和恐惧消散了些许,凌晓这才上前伸出手将他扶起来。
“咕——”肚子叫这种生理反应谁都无法避免,哪怕此刻赵立宝的神经再紧绷,他再害怕,可这一天油盐未进的肚子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他,该吃饭了。
看到这种情况,凌晓反倒轻松了许多,很多时候,一起吃点东西往往是拉进距离的最好途径。
“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不过饭还是要吃的。”凌晓笑着从随身的行囊中掏出一块干粮递给赵立宝。
虽然仅仅只是一块干粮并不足以让赵立宝对眼前的少年完全敞开心扉,不过他眼中的恐惧和敌意却消去了不少。
“好了,跟我说说吧,你的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凌晓原地盘腿坐下,抱着一股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气势托起下巴盘问道:“应该不只是父母吵架这么简单吧?”
“父亲,他想杀了我……”赵立宝闻言,慢慢放下了吃剩一半的干粮,低语道。
“嗯?”凌晓挑了挑眉毛,似乎并不是很中意赵立宝的这个答案,更何况,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是万万想不到家人对自己出手这种情况的。于是他追问道:“不好说吧,你父亲没准只是嘴里说说吧,哪里有家长会亲手杀掉自己的……”
“你根本不懂!!”还没等凌晓的推测说完,赵立宝突然反驳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地有说服力,凌晓也在这一刻止住了嘴。
“父亲他,父亲他……”赵立宝抬起手臂抹去不断落下的泪珠,将父亲今天的行为一五一十地讲给凌晓听,听完之后,凌晓的眉头缓缓拧在了一起。
“和我回去!”凌晓突然起身,一把抓住了赵立宝的手臂,厉声说道。
“不!我再也不回去了!回去一定会被他杀掉的!我不要!”赵立宝挣扎着想脱离开凌晓的禁锢,怎奈眼前这个仅仅只比他大三四岁的少年力气大的离谱,硬是拽着他往回走。
“你还不明白吗?!”凌晓猛然间的松手让赵立宝一个不稳坐倒在了地上。
看着坐在地上有些发愣的赵立宝,凌晓叹了一口气:“你自己说过你父亲当时手里提着刀对吧,如果他真的想要杀了你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凌晓这时候比了一个手刀砍向脖子的动作,缓缓说道:“他一直都是在赶你走,让你对他有阴影,让你不敢再回家,但现在,恐怕你再不回去,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他那样的人!……”赵立宝的反抗在一瞬间被强行掐断了,猩红的光芒爬上了他稚嫩的面庞,家的方向,火光滔天……